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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全隋文卷三一
倭國王多利思北孤《國書》:“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没處天子。無恙!”按《洛陽伽藍記》卷五《城北凝圓寺》引宋雲《家記》載烏場國王“遣解魏語人問宋雲曰:‘卿是日出處人也?’宋雲答曰:‘我國東界有大海水,日出其中,實如來旨。’”蓋天竺視中土爲“日出處”,而倭國視中土又爲“日没處”。吾國常稱日本爲 “東人”,而偶覩彼邦舊籍,如《唐文拾遺》卷七一引《日本書紀》卷二五日本國王《孝德薄葬詔》:“朕聞西土之君,戒其民曰”云云;齋藤謙《拙堂文話》卷一:“先師精里先生曰:‘大抵世儒不能自立脚跟,常依傍西人之新樣而畫葫蘆’;……袁子才以詩文鳴於西土,但其言頗淫靡,傷風教者不少”,卷八:“精里先生《題觀弈圖》,孰謂東人之文不若西土哉?”,皆稱吾國爲 “西土”、“西人”。宋玉《登徒子好色賦》:“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而駱賓王《代女道士王靈妃贈道士李榮》:“何曾舉意西鄰玉,未肯留情南陌金”,
【增訂三】《三國志〃魏書〃邴原傳》裴註引《原别傳》:“君謂僕以鄭爲‘東家邱’,君以僕爲西家愚夫邪?”其例更古於“西鄰玉”。
又王維《雜詩》:“王昌是東舍,宋玉次西家。”王灼《碧雞漫志》卷二:“黄載萬《更漏子》曲:‘憐宋玉,許王昌,東西鄰短牆’;《好色賦》稱‘東鄰之子’,即宋玉爲西鄰也,古樂府:‘恨不嫁與東家王’,即東鄰也”;蓋不知黄詞之本王維詩。杜甫《魏將軍歌》:“被堅執鋭略西極,崑崙月窟東巉巖”;吴子良《林下偶談》卷二:“崑崙月窟在西而謂之‘東’,何也?……蓋謂魏將軍略地至西方之極,而回顧崑崙月窟却在東也。”
【增訂四】賈島《送李騎曹》:“蕭關分磧路,嘶馬背寒鴻。朔色晴天北,河源落日東”;《瀛奎律髓》卷二四方回批:“謂 ‘嘶馬背寒鴻’,則雁南向而人北去。又謂‘河源落日東’,河源當在西,今反在落日之東,則身過河源又遠矣。”可與吴子良評杜甫《魏將軍歌》參觀。
張問陶《船山詩草》卷九《博望驛》:“河源萬里費搜求,千古爭傳博望侯;使者近從西域返,崑崙還是水東頭。”此皆所謂“東家謂之西家、西家謂之東家”或“東家之西乃西家之東”爾(參觀《淮南子·齊俗訓》、《論衡·四諱》篇、邵博《聞見後録》卷一又王鞏《聞見近録》記宋仁宗語)。《拙堂文話》卷七又云: “我邦神聖繼統,别成一天下,其曰‘中國’,謂我邦中土也。近人稍知‘倭奴’、‘大東’之非,改曰‘皇和’,是亦效西土,未盡善也”;則如法顯《佛國記》稱印度爲“中國”而以中國爲邊地,古希臘、羅馬、亞剌伯人著書各以本土爲世界中心。家鉉翁《則堂集》卷一《中齋記》、卷三《中菴説》所謂:“中有定名而無定位”,“隨地而各不同”也(參觀蘇天爵《國朝文類》卷三八家鉉翁《題〈中州詩集〉後》,集失收)。
突厥啓民可汗《上表陳謝》、《上煬帝表》。按此種文體,《隋書》以前所未載,至《元秘史》、《元典章》等而爲大觀。釋典譯文之椎魯者非同調也。
Cf. Morris R. Cohen,The Meaning of Human History,148-150(Aristotle,Vitruvius,Ibn Khald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