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〇 全晉文卷一二〇

郭璞《江賦》。按刻劃物色，余最取“晨霞孤征”四字，以爲可以適獨坐而不徒驚四筵也。“滈汗六州之域，經營炎景之外”；句法仿左思《吴都賦》：“䃢碒乎數州之間，灌注乎天地之半。”“類肧渾之未凝，象太極之構天”；按參觀《楚辭》卷論《天問》。“玉珧海月，土肉石華”；按謝靈運《遊赤石進帆海》：“揚帆采石華，掛席拾海月”，亦以“海月”、“石華”作對。姚旅《露書》卷五評此賦“總括漢泗，兼包淮湘”等句云：“江與淮泗，杳不相涉，何嘗包括？又江只跨梁、刑、揚三州，無所謂 ‘六州’，亦不注於五湖也。如鯼、鱟、玉珧、海月、土肉、石華、水母、紫菜等等，皆海錯也，斷不可以溷江族。作者借珠翠以耀首，觀者對金碧而眩目。”中肯抵瑕，具徵左思《三都賦· 序》所譏“假稱珍怪”、“匪本匪實”，幾如詞賦家之痼疾難瘳矣。袁枚《隨園詩話》卷一：“《文選》詩：‘掛席拾海月’，妙在海月之不可拾也；註《選》者必以‘海月’爲蚌、𧑐之類，則作此詩者不過一摸蚌翁耳！”李善註云：“‘揚帆’、‘掛席’一事也”；則 “采石華”與“拾海月”亦二事之並行一貫者。袁氏意中當有李白采石江中捉月事及嚴羽“鏡花水月不可湊泊”等語，遂不顧上下句之對當，遽以此意嫁之於謝詩。非蚌𧑐之“海月”固妙在“不可拾”，然亦妙在不可拾而可拾，于良史《青山夜月》不云 “掬水月在手”乎？若“石華”之可“采”與否，均何“妙”之有？袁氏謬賞一句，遂使一聯偏枯。《法苑珠林》卷六六引《僧祇律》載五百獼猴欲撈出井底月影，《大般湼槃經·如來性品》第四之六云：“喻如獼猴捉水中月”；苟解爲𧑐蚌，作詩者即如 “摸蚌翁”，則解爲海中月影，作者將無同“點蒼山老猿”哉！皮日休《病中有人惠海蟹》：“離居定有石帆覺，失伴惟應海月知”；使非𧑐蚌，豈得爲蟹“伴”哉？然袁氏此解亦足以發。謝詩因 “石華”之名，用“采”字以切“華”字，一若採折花卉者；其用“拾”字，亦當以“海月”之名，雙關“水鑒月而含輝”、“取水月之歡娱”（《全宋文》卷三〇謝靈運《歸塗賦》、卷三一《山居賦》），一若圓月浮漾水面，俯拾即是者。趙秉文《閒閒老人滏水集》卷六《海月》：“滄波萬古照明月，化爲團團此尤物，爲君掛席拾滄溟，海嶽樓頭斫冰雪”；正説破月、𧑐雙關。故袁氏之失，在不識兩意虚涵，而膠粘一意耳。

郭璞《鹽池賦》：“動而愈生，損而滋益。”按《全後漢文》卷六五劉楨《魯都賦》：“又有鹽沈漭沈，煎炙陽春；焦暴濆沫，疏鹽自殷，挹之不損，取之不動”——“鹽沈”當作“鹽池”，“疏”當作“流”，“動”當作“勤”。璞《井賦》：“挹之不損，停之不溢，莫察其源，動而愈出”，幾如自相蹈襲。《鹽池賦》之“動而愈生”，“生”亦當作“出”，本《老子》五章：“虚而不屈，動而愈出。”劉楨“取之不勤”則本《老子》六章：“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勤”、盡也、竭也，見《列子》卷論《天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