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孔丘摄鲁相(1)，七日而诛少正卯(2)。门人进问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3)。夫子为政而先诛，得无失乎？”孔子曰：“居(4)，吾语汝其故。人有恶者五，而窃盗、奸私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5)，二曰行僻而坚(6)，三曰言伪而辩(7)，四曰强记而博(8)，五曰顺非而泽(9)。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免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以饰邪荧众(10)，强记足以反是独立(11)。此小人雄桀也(12)，不可不诛也。是以汤诛尹谐(13)，文王诛潘正(14)，太公诛华士(15)，管仲诛付里乙(16)，子产诛邓析、史付(17)。此六子者，异世而同心，不可不诛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18)。’小人成群，斯足畏也！”
【注释】
(1)孔丘摄鲁相：《史记·孔子世家》载：“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摄”有二义，一为代理，一为兼任。“相”作为春秋时的官职，亦有二说，一为百官之长，略相当于后世所通称的宰相，一为赞礼或相礼之官。其所谓“相事”，可能指赞礼或相礼之事，这即是说，孔子作为大司寇兼行相礼之事。但《尹文子》此处所说“孔丘摄鲁相”，则似指作了大司寇的孔子代理相（宰相）职。
(2)少正卯：春秋末年鲁国人，少正氏，名卯。一说少正为官名。《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由大司寇行摄相事”后“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荀子·宥坐》记有“孔子为鲁摄相，朝七日而诛少正卯”一事，《尹文子》此处所述“孔丘摄鲁相，七日而诛少正卯”之故事与《荀子·宥坐》所记略从同。
(3)闻人：知名人士，有名望的人。
(4)居：坐，坐下。
(5)心达而险：心思放恣而险恶。达，这里读tà；放恣，放纵。
(6)行僻而坚：行为不正而顽固。僻，歪，不正。坚，牢固，可引申为固执、顽固。
(7)言伪而辩：言论讹谬而巧辩。伪，讹错，讹谬。辩，巧言，巧辩。
(8)强记而博：固执己见而博取声望。记，通“己”；陆德明《经典释文》释《礼记·表记》“彼记之子”谓：“记，本又作‘己’。”博，获取，博取，得到。这里有必要指出的是，作为“恶者五”之一的“强记而博”，当不是通常所谓记忆力强而广闻博见之义。
(9)顺非而泽：放任邪妄而引以为乐。顺，放任。非，邪妄，乖谬。泽，通“怿（yì）”，乐。
(10)饰邪荧众：掩饰邪恶而眩惑众人。荧，眩惑，迷惑。
(11)反是独立：违背正道而独标异说。是，正，正确。
(12)雄桀：即雄杰，一类人中的杰出者或突出者。
(13)尹谐：人名，事迹不可考。
(14)文王诛潘正：文王诛除潘正。文王，指周文王姬昌，商末为西伯，曾被纣囚禁于羑（yǒu）里（在今河南汤阴北），儒家“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其所说“文”即周文王。潘正，即《荀子·宥坐》所述“文王诛潘止”之潘止，人名，事迹不可考。
(15)太公诛华士：姜太公诛除华士。太公，姜姓，吕氏，名望，字子牙，辅佐武王伐纣灭商，封于齐，为齐国始祖。华士，即《荀子·宥坐》所述“太公诛华仕”之华仕；据《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所云，华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恐其乱法易教”而杀之。
(16)付里乙：人名，事迹不可考。
(17)子产诛邓析、史付：子产诛除邓析、史付。子产（？—前522），春秋时郑国人，名侨，字子产，又字子美，谥成子，郑穆公之孙，子国之子，因名公孙侨；子产于郑简公时即为卿，历定公、献公、声公三朝，其治郑多有政绩，使郑虽摄乎晋、楚两强国之间而得以安处，孔子称其为“惠人”（《论语·宪问》），为“古之遗爱”（《左传·昭公二十年》）。邓析（？—前501），春秋时郑国大夫，因不满子产所铸刑书（“刑鼎”）而另制“竹刑”；精于律法，善于讼事，刘向《邓析子叙》称其“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汉书·艺文志》著录《邓析》二篇（已佚），列名家，今本《邓析子》系后人托名之作。史付，人名，事迹不可考。这里须得说明的是，邓析被诛（前501）在子产去世（前522）21年之后，谓“子产诛邓析”显然属误传。
(18)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这两句诗出自《诗·邶（bèi）风·柏舟》。意为：忧心忡忡，为众多小人所怨恨。悄悄，忧伤的样子。愠，怨恨。
【译文】
孔子任鲁国司寇而行摄相事，到任七天就诛杀了少正卯。弟子进见，问孔子说：“少正卯是鲁国有名望的人，夫子一上任就先杀了他，能没有过失吗？”孔子说：“坐，我告诉你这样做的缘由。人有五种罪恶，而盗窃和奸私不算在内。其一叫做心思放恣而险恶，其二叫做行为不正而顽固，其三叫做言论讹谬而巧辩，其四叫做固执己见而博取声望，其五叫做放任邪妄而引以为乐。这五者只要有一种存在于某人身上，就不免要被君子所诛除，而少正卯兼有这些罪恶。因此，他日常所为足以聚集成群的门徒，其言谈足以掩饰邪僻而眩惑众人，其固执己见足以违背正道而独标异说。这是小人中特别突出的一个，不能不诛除。出于同样的缘故，商汤曾诛除尹谐，文王曾诛除潘正，太公曾诛除华士，管仲曾诛除付里乙，子产曾诛除邓析、史付。这六个人，生活在不同年代却有着同样的用心，是不可不诛除的。《诗》说：‘忧心忡忡啊，为众多小人所怨恨。’小人成群，这足以令人忧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