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马棚与车轿房

在第三十九回里，贾母与刘姥姥聊得正起劲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原来是“南院马棚里走了水”，为此“贾母唬的口内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烧香”。“马棚”一词只在此回出现过，在此之前，作者在第七回曾提到宁国府的养马场所，但写的是“马圈”，那是焦大受惩罚时被拖去的所在；第七十一回里写两个婆子因对尤氏不恭而受惩罚，被捆起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可以判定，马棚也称马圈，它的地点是府中的“南院”，应当是在二门外。一个封建大家族必有马棚或马圈，许多人外出都得靠骑马。书中曾多次写宝玉骑马，第十九回他带茗烟去袭人家，第二十九回他随贾母等人去清虚观，第四十三回他与茗烟去郊外寻找刘姥姥胡诌的什么庙等，都是骑马而行。第五十二回里宝玉外出拜客，他在府内就开始骑马，李贵等六人与茗烟等四个小厮前围后绕地步行相随。到了角门，“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早预备下十来匹马专候”，众人各自上马，“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队伍颇为壮观。由此描写可以知道，荣国府圈养的马匹确有不少，而马夫恐怕是府内级别最低的奴仆。作者在第六十三回里介绍道：“贾府二宅皆有先人当年所获之囚赐为奴隶，只不过令其饲养马匹，皆不堪大用”，他们的子孙都是“家生子儿”，估计是继续干养马的活计。

第十五回里送秦可卿灵柩去铁槛寺时，宝玉先是骑马，后来王熙凤劝他“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于是姐弟乘车同行。在书中，车是女眷常用的交通工具。当写到邢夫人、王熙凤与尤氏等人进出时，可看到她们都是乘车，实际上除贾母外，其他女眷一般都是以车代步。尽管宁国府与荣国府只是隔街相望的近距离，按第七十五回的说法，是“只几步便走了过来”，但她们也是坐车往来。这可是件兴师动众的事，因为宁国府与荣国府之间的宁荣街是百姓可以行走的公共场所，每当有女眷在两府间往来，“两边大门上的人都到东西街口，早把行人断住”，以保证她们的安全通行。

书中提到荣国府第三种交通工具是轿子，如第十六回里听说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贾母等人都得进宫谢恩，“于是都按品级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第五十三回写过春节时，又可看到“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贺”。可是在第五十九回里，看到的却是“贾母带着蓉妻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这次是护送老太妃的灵柩去陵地，就不能坐八人大轿了。从该回中“连日收拾驮轿器械”一语来看，这“驮轿”估计平日里不大使用。第十五回描写秦可卿出殡时有一细节：“彼时贾珍带贾蓉来到诸长辈前让坐轿上马，因而贾赦一辈的各自上了车轿，贾珍一辈的也将要上马。”综合以上所述，可以了解到一个信息：骑马还是坐车或是坐轿，甚至是什么规格的轿子，在不同场合，因各人性别、辈分与资历都是有讲究的。贾母是老祖宗，又是高龄，她在荣国府内的行动也离不开轿子，不过此时不是按品坐八人大轿，第五十回里写到“贾母围了大斗篷，带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轿”，这种小竹轿在第四十一回中又称为“竹椅小敞轿”，而第七十六回又称其为“竹椅小轿”，贾母“围着斗篷坐上，两个婆子搭起”。这一细节描写，与第五十六回中薛宝钗论述婆子们辛苦时所说的“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正相呼应。薛宝钗亲眼见过婆子们的辛苦，她与李纨、探春代管家务时，每天晚上都要“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大观园里各房都要走到可不是轻松事，于是她们便“坐了小轿”，这是工作的需要，而抬轿子的就是那些婆子。

在第十四回里，作者用了不少笔墨写王熙凤对秦可卿丧事的料理周全，她临出殡前又“预先逐细分派料理”，其中包括“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这里的“车轿人”是专职服役的奴仆，荣国府显然是将车与轿合在一处管理，该机构当称为车轿房。同样是在第十四回，为了符合丧礼装饰的规格，需要“打车轿上网络”，王兴媳妇拿来的单子上开明“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大轿是指八人抬的轿子，专供贾母等“有诰封者”乘坐，小轿在书中又称为“四人轿”。除大轿与小轿外，车轿房里还应有竹椅小轿，它实际上是两人抬的竹椅，要保证李纨、探春与宝钗代管家务时的巡夜，竹椅小轿至少有三乘。王兴媳妇那张单子上的“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应该是荣国府车轿房的常备数，这些足以对付府内平时的使用。可是遇上府中人同时外出，显然就无法应对了。作者在同一回描述秦可卿出殡景象时写道：“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十余乘。”除去外来“堂客”的轿子，宁、荣两府的“大小轿车辆”当为六十余乘，荣国府当为三十余乘，它常备的车轿肯定是不敷使用。第二十九回写道贾母率众人去清虚观打醮时，出动的车轿更多：

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侍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着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金钏、彩云，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车，还有两个丫头，一共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

这次动用了一乘大轿，三乘小轿，王夫人因病未去，即使她也去，府内的常备轿子也够用了。可是要形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的壮观景象，绝非府内的常备车所能应对，荣国府肯定也不会为此就购置许多车辆，因为这样的需求毕竟是难得一遇。车辆一时不够的矛盾其实不难解决，方法就是去雇车。第十九回里宝玉私自到袭人家看望，送他回去时为避免碰见人，袭人就“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既然雇轿或雇车是很方便的事，车轿房也就只要照料常备的车轿以应对日常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