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玉和薛宝钗说知心话。风雨夕闷制风雨词，是林黛玉在秋风秋雨夜晚独自苦闷地写了首《秋窗风雨夕》。这一回另外一半内容，是凤姐和李纨唇枪舌剑，赖妈妈请贾府的人赴
宴，聊起贾府过去如何管教子孙。“你们两个真该换个过子”
四十四回结尾，贾母叫贾琏、凤姐、平儿一起回家，凤姐毕竟因打了平儿心里不安，看房里没人，拉着平儿说：“我昨儿灌丧了酒了，你别埋怨，打了那里，让我瞧瞧。”平儿说：“也没打重。”这时外面说，奶奶姑娘们都进来了。李纨带着众姐妹来找凤姐。探春说：“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夹着老太太的话。”探春特别会说话，特别提出老太太。凤姐说：“有什么事，这么要紧？”探春说：“我们起了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我想必得你去作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再四妹妹为画园子，用的东西这般那般不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只怕
后头楼底下还有当年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来，若没有，叫人买去。”
凤姐比猴还精，立刻判断出来怎么回事。我又不会写诗，你们叫我做什么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一定要轮流做东，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办法来把我抝了去，找我要钱。凤姐一说，李纨笑了：“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你太聪明了，大家的心思，你一语中的。李纨一句话，引起凤姐对李纨的大批判，简单地说，就是你本该带着姑娘们学针线，现在她们起诗社了，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你的收入很高嘛！凤姐给李纨算了笔细账，一年得有四五百两银子收入。你不拿点钱给他们花，挑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这是妯娌之间的开玩笑。李纨的收入，似乎凤姐比本人算得还清楚。这也是国公府的一小笔经济账。
李纨本是为人淡漠，少言寡语，这一次，李纨的口才充分表现出来：“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这段话说得太精彩，把王熙凤批个底儿掉，李纨接着又说，“昨儿还打平
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得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忖度了半日，好容易“狗长
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
七六八 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凤姐泼醋，全军覆没，不仅丢
尽面子，现在在大嫂子跟前，又因为平儿，挨了一顿痛痛快快的臭骂。
前辈红学家说，李纨是“以谑代骂，令人胸中一快，不独为平儿吐气也。”意思是不仅给平儿扬眉吐气，还包括了对王熙凤整个人的不以为然。李纨是开玩笑，但说明平儿得人心，凤姐不得人心。而最后李纨说两个人应该调个个儿，也就是说把平儿扶正，叫王熙凤降级，做侍妾、做粗使丫鬟。似乎是开玩笑，但也是谶语，最后贾府败落，就是这么个结局。凤姐赶快表示：“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这脸子，竟是为平儿来报仇的。竟不承望平儿有你这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王熙凤能屈能伸，知道打了平儿在大观园失了人心，所以借个台阶下，当众给平儿赔不是。平儿当然要说“奶奶们取笑，我禁不起”。
王熙凤表示：“我不人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过后几天，我又
不作诗作文，只不过是个俗人罢了。“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你们还撵出我来！”王熙凤也成了海棠诗社一员。虽然她后来只“写”了一句诗“一夜北风起”。凤姐说，这些事只是宝玉挑唆出来。李纨说，今天还是为了宝玉来，反而忘了，头一社就是他误了。宝玉不是借口到北静王那儿，实际是祭奠金钏儿？我们怎么罚他？凤姐说，叫他把你们每个人屋子的地扫一遍吧。凤姐确实有趣，荣国府大少爷会扫地吗？但贾宝玉大概愿意到姐姐妹妹的房子扫地。
赖嬷嬷抚今思昔
姐妹们刚要走，赖嬷嬷来了。赖嬷嬷是荣国府老家奴，在贾母跟前是可以坐杌子的。她一来，凤姐们赶快站起来，说：大娘坐。赖嬷嬷往炕沿上坐了，大家给她道喜。因为她的孙子先是捐了个官，现在选出来，有了正式官职。赖嬷嬷是来邀请贾府主子到她家赴宴。但老太太稀里糊涂，大家跟她道喜，她就把她来的任务给忘了，聊起来：“我也喜，主子们也喜。若不是主子们的恩典，我们这喜从何来？”李纨问：多早晚上任去？赖嬷嬷说：“我那里管他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30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
胎胞……叙述一番她孙子花的银子能照样打出个银人来。20岁上主子给捐个前程，现在乐了十年，又正式当了官了……
七七0 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这
是世代为奴的语气。
接着赖嬷嬷又发表一番贾府怎么教育孩子的议论，指着
宝玉说：“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然后回忆，当年你爹小时候，你爷爷怎么管教，宁国府那边简直不是管教子孙，倒像审贼。赖嬷嬷倚老卖老，教训年轻的主子，也是她对贾府过去光荣历史的回忆，当时贾府很注意教育子孙，不像现在贾母这样骄纵孙子。
赖嬷嬷议论中有句话特别引起红学家注意：“你那里知道“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从赖嬷嬷开始，到她儿子赖大、儿媳妇赖大家的，都是贾府奴仆。现在孙子都做县官，赖嬷嬷感叹“奴才”两个字不好写，那是经过很多艰难。这里边隐藏了曹府历史，曹家本来是皇帝的包衣，也就是奴才。从奴才成了皇帝所信用的江宁织造，那也是经历千难万险。
赖嬷嬷开了话匣子，忘了她来的任务，儿媳妇来找她了。赖大家的说，我来打听奶奶姑娘们赏不赏脸？赖嬷嬷这才想起来，我的任务是来请主子赴宴。他们家已经是财主，很有钱。贾母都当面说过，你们这些人很有钱，但赖嬷嬷却说：“托主子洪福，想不到的这样荣耀，就倾了家，我也是愿意的。”这老太太特别会说话。
李纨凤姐都答应一定去，凤姐特别声明：“别人不知道，
我是一定去的。先说下，我是没有贺礼的，也不知道放赏，吃完了一走，可别笑话。”凤姐确实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她看透了赖妈妈家大摆宴席请主子去，就是要赏，但她就声明我没有赏。
赖嬷嬷看到周瑞家的站在旁边，就问：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事，撵出去不用了？周瑞儿子在凤姐过生日时，撒了一地馒头，被凤姐撵出去了。赖嬷嬷替他求情，特别提到：周瑞家的是太太陪房，你把她儿子撵出去，太太没面子。这就打中了凤姐的要害。但凤姐还是坚持，打他四十棍子，可留下。凤姐过生日过了个一肚子恶气，通过打周瑞儿子，多少释放了一点。但是周瑞的儿子会不会被同伴像挠痒痒一样象征性的打几棍子？我们就不知道了。
李纨和凤姐对话，赖嬷嬷倚老卖老，都写得细致生动。接下来曹雪芹才写到回目上的内容，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黛玉对宝钗披肝沥胆
薛宝钗会做人，最成功的是在黛玉跟前做人。兰言解疑癖是一个例子，给黛玉送燕窝是另一个例子。黛玉长期咳嗽，宝钗来看她，说：你总年年闹，又不老又不小的，不是长法。黛玉说，我知道我的病不能好了。宝钗做了一番分析，你的
药方上，人参肉桂太多了，这些东西太热，你应该平肝健胃，怎么办？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最
滋阴补气。黛玉表示，我能自己提出来喝燕窝粥？宝钗说我给你送。黛玉长期缺乏兄弟姐妹温暖，她感到宝钗亲姐姐一样的关怀，孤凄的心灵特别感动。她说：“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深情地说，“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
七七二 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
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15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看到这一段，金兰契剖金兰语，总觉得林黛玉是不是太天真太率真？对人毫不设防，跟薛宝钗的心结解开以后，更不设防，竟然自我检讨，连心灵深处隐秘的想法都说出来。这是真正的金兰语，黛玉用纯净的心灵看宝钗，用纯净的心灵揣摩宝钗，披肝沥胆。宝钗却不像黛玉那样的单纯，她似乎有更复杂的想法。黛玉说：“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宝钗居然回答：“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怎么能这样劝慰病人？你不等于默认林黛玉活不了多久？难道不知道这样说会增加黛玉的心灵负担？黛玉向宝钗倾诉，我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
一纸都靠着贾府，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我怎么能再提出来吃燕窝？宝钗深知贾母极爱黛玉，就应该用“外祖母和母亲一样”甚至“舅妈和母亲一样”劝黛玉，但她不合时宜地开起玩笑来：“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好像她已经对黛玉得嫁出去，不会留在贾府胸有成竹。如果放在过去，黛玉就会怀疑，宝姐姐你叫我带着嫁妆走，是不是你要带着嫁妆进来？但是现在不管宝钗说什么，黛玉都认为是好心。这样的描写，充满了玄机。因为在薛宝钗戏言“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旁边有脂砚斋评语：“宝钗此一戏直抵过通部黛玉之戏宝钗矣。黛玉因识得宝钗后方吐真情，宝钗亦识得黛玉后方肯戏也。此是大关节大章法，非细心看不出。”看来宝钗戏言还是曹雪芹小说构思上的大章法。可惜我们看不到曹雪芹如何处理宝黛钗的最终局势了。
《红楼梦》特别有意思，一般小说如果出现所谓三角恋，往往争风吃醋，你死我活，对掐到底。《红楼梦》似乎三角恋两个势不两立的所谓情敌黛玉、宝钗，居然成了好朋友。但宝钗和黛玉成了好朋友，并不意味着金玉良缘和木石姻缘的角逐就此休战，而意味着在更加复杂形势下紧锣密鼓进行。但是怎么进行？还是那句话，曹雪芹原稿丢了，我们不知道了。有一点可以肯定：曹雪芹构思和一般爱情小说完全不一样，
他不是三角恋角逐，也不是家长操纵婚姻导致悲剧，他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是整个贾府覆灭，宝玉外出，黛玉泪尽而逝，
宝钗才和宝玉成亲。
黛玉深感人生苦秋来临
黛玉和宝钗好了，两人不再互相猜忌，黛玉不再为宝钗
七七四 怄气，但林黛玉的病越来越重了。她短命而亡的预示出现了。
宝钗一走，黛玉面对秋月连绵，看《乐府杂稿》，写秋雨，写伤别离的诗。写出模仿《春江花月夜》品格的《代别离·秋窗风雨夕》。
我们听听大观园的天才女诗人怎样写秋窗风雨的夜晚：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熱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秋窗风雨夕》比《葬花吟》更加悲苦，更加感伤。离人泣、移泪烛、泪洒窗纱湿，为什么黛玉、宝钗成了好朋友，黛玉和宝玉心心相印，黛玉还在流眼泪？因为长期心理压抑，因为长期和金玉良缘过招，因为一次次和宝玉掏心窝子，心灵碰撞，因为对未来没有希望，产生焦虑，林黛玉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仅仅15岁，已经感到人生深秋、苦秋来临。
《秋窗风雨夕》是伤别离，林黛玉预感到要和深爱的贾宝玉分离，要和她喜欢的潇湘馆分离，要和自己美丽的生命分离。宝黛深深相爱，宝钗、黛玉成了好朋友，但是《葬花吟》写的人生风雨没有休止，仍然是风刀霜剑，花谢花飞，秋风秋雨，万木凋零。林黛玉缠绵病榻更觉得秋风秋雨愁煞人。还是“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尽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画儿画的戏上扮的爱宠
黛玉刚刚写完《秋窗风雨夕》，宝玉来了。在这之前，黛玉要求宝钗待会再来看看她，宝钗答应了她，没来。宝玉没预约，冒雨来了，哪个是真感情？显而易见。黛玉看到宝玉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开玩笑：“哪里来的渔翁？”宝玉说：我这套打扮都是北静王送的，我送一套给你吧。黛玉脱口而出：“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
x
马上想到，刚才嘲笑宝玉是渔翁，自己成了渔婆，后悔不迭，
- 因为失言害羞。宝玉一心都在黛玉的身上，没听出黛玉说了
什么错话，也没发现林妹妹为什么害羞。
“渔翁”对“渔婆”，冲口而出，潜意识中黛玉已经把自已和宝玉当成一家人。不过黛玉说的渔婆是画上画的和戏上扮的，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了解宝黛爱情最后结局的脂砚斋说：“妙极之文，使黛玉自己直说出夫妻来，却又云画的、扮的，本是闲谈，却是暗隐不吉之兆，所谓“画儿中爱宠＇，谁曰不然。”元杂剧《西厢记》中，因为崔莺莺的母亲棒打鸳鸯，莺莺感叹，张生成了镜中情郎，她成了画儿中的爱宠。林黛玉说的“画儿扮的”，也成了谶语。贾宝玉和林黛玉无论怎么相爱，最后也成不了夫妻，就像画儿画的、戏上扮的、渔翁和渔婆，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他们现在日日相守、时时关心，将来却不得不伤别离。贾宝玉将来会因为贾府遭难，外出避祸。有考证者认为贾宝玉因为家难进了狱神庙，在那待了一年，北静王把他救出来。也有学者说贾宝玉因为丑祸，跑到外面去避祸。林黛玉为贾宝玉担心、叹息，眼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落难中的贾宝玉对林黛玉牵肠挂肚，他们互相的担忧和思念，传递不到对方，“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最后林黛玉孤零零泪尽夭亡。贾宝玉回到大观园，寒烟漠漠、落叶萧萧的潇湘馆，林黛玉已经人去馆空。
读大学时，我特别受宝玉、黛玉纯洁爱情的感动。我常想，
一个阆苑仙葩，一个白玉无瑕，曾经互相深爱，即便最后不成双，又有什么遗憾？后来看到席慕容有首诗叫《白鸟之死》，我觉得可以用来形容宝黛爱情：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我就是那一只，
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怀。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唯一能伤我的射手，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和悲愁。
这诗是不是能概括宝黛爱情？既然相爱，不一定互相拥有。
宝玉一天几次都来看黛玉的，晚上还冒雨进来看，进门就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还要拿灯照照林妹妹的脸，看看她的气色是不是好点了。林黛玉同样关心贾宝玉，知道贾宝玉来，怡红院的人打着灯笼。林黛玉还是不放心，把自己书架上的玻璃绣球灯拿下来，让点上一支小蜡烛，递给贾宝玉，说：这个又比那个亮，正是
雨里面点的。贾宝玉说，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脚滑倒了打破了，所以没点来。黛玉说：“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
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笼命他们前头照着，这个又轻巧又亮，原是雨里自己拿着的。你自己手里拿着这个，岂不好？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剖腹藏珠是形容人爱护琐细事物不爱护自己。
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有个镜头。贾府败落了，贾宝玉身无分文、胡子拉碴，挑着一个玻璃绣球灯在桥上走，被遭难卖入妓院的史湘云认出来了，两个人劫后相遇。史湘云最后这样落难并不是曹雪芹原意，但贾宝玉肯定珍视玻璃绣球灯，因为它是宝黛爱情的重要见证。林黛玉教训贾宝玉爱惜灯不爱惜自己，亲手给贾宝玉准备雨中的用灯。这一段平淡的日常细节，把宝黛深情写得真真切切。其实林黛玉对贾宝玉凡事关心已经成了习惯，通灵宝玉的穗子是她给串的。在第八回，他们到薛家离开的时候，贾宝玉穿斗篷戴斗笠，是林黛玉给她戴。两个人吵架后，贾宝玉把“我为的是我的心”挑明，林黛玉反而责备他，怎么今天这么冷，你倒把披风脱了？黛玉已经习惯性关心贾宝玉的一举一动，就是从这些奇妙的似乎不通人情的问话表现出来。
过去常有人说，像林黛玉这样的，做不了好妻子。我母亲早就说过，心里有爱情就能做一个好妻子。像宝黛爱情这样的纯净、澄明，这样真挚动人，高出凡庸的感情，实在真不需要什么世俗婚姻形式了，哪怕结婚之后举案齐眉，也没
有这种初恋美好。
贾宝玉对林黛玉的事是事事关心，处处留意。他后来知道，宝钗给黛玉送燕窝，认为宝姐姐客中，不可以这样麻烦她。他就把黛玉吃燕窝的事告诉贾母。贾母从此派人送燕窝。
宝姐姐送燕窝
对黛玉来说，跟宝钗成好朋友甚至闺中密友，确实是大好事。黛玉对宝钗说了自己的烦难。宝钗对黛玉说：“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黛玉和宝钗的交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不知道程伟元、高鹗收集来的续书作者到底仔细看没看这些段落？看没看懂这些段落？到了后四十回黛死钗嫁的情节，本来那么睿智那么自重的薛宝钗竟然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接受旨在损害林黛玉的调包计，怎么可能？怪不得鲁迅先生说看了《红楼梦》后四十回，就觉得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真像人和类人猿的差别。
黛玉把宝钗当成亲姐姐，但宝钗毕竟不是亲姐姐，也不是像宝玉那样的生死恋。宝玉是雷打不动，一日数次来看黛玉。晚上下雨，本来答应再来看黛玉的宝钗就没有来，她派婆子给黛玉送燕窝来。黛玉和薛家婆子似乎是普通的闲聊，无意中透露出贾府秩序越来越坏。连林黛玉这样神仙中人都知道，
七七八 贾府下人夜间聚赌。林黛玉让婆子喝茶，婆子说还有事，黛
玉说：“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婆子表示：·····今儿又是我的头家，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在这一段旁边有个很长的评语：“几句闲话，将潭潭大宅夜间所有之事描写一尽。虽偌大一园，且值秋冬之夜，岂不寥落哉？今用老妪数语，更写得每夜深人定之后，各处灯光灿烂，人烟簇集，柳陌之上，花巷之中，或提灯同酒，或寒月烹茶，竟仍有络绎人迹不绝，不但不见寥落，且觉更胜于日间繁华矣。此是大宅妙景，不可不写出；又伏下后文，且又衬出后文之冷落。此闲话中写出，正是不写之写也。”这段话什么意思？这是跟曹雪芹有相同生活遭遇的脂砚斋，用自己的生活经验补出了大观园夜间的图景。当贾母、王夫人、王熙凤都安睡后，下人的生活才拉开序幕，呼朋唤友，聚赌喝酒，门户随便开放。这伏下了此后史太君严厉打击赌博的下文，也和将来贾府败落后的冷清形成对比。林黛玉因为耽误了薛家婆子赌博，命人给婆子几百钱打酒吃。林黛玉的脾气比起过去的小性儿，爱恼人，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她随和得多了，通情达理得多了。但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婆子走后，紫鹃服侍黛玉睡下，黛玉在枕上感念宝钗，又羡慕她有母亲有哥哥；想着和宝玉素日和睦，又终有嫌疑。黛玉的思想负担仍然很重。曹雪芹来了一段精彩的情景交融
的描写：“又听见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可怜的潇湘妃子“抱得秋情不忍眠”，直到四更将尽，才渐渐睡了。林黛玉食少心烦睡眠少，岂能久乎？
这一回内容非常单纯。尴尬人指邢夫人，她办了件尴尬事，代表贾赦去求贾母把鸳鸯送给贾赦做小老婆。鸳鸯坚决不干，以死抗争。这就是《红楼梦》著名章节鸳鸯抗婚。尴尬人难免尴尬事，是邢夫人的尴尬，是贾赦的尴尬，是凤姐的尴尬，贾母的尴
尬，更是日渐衰落的国公府的尴尬。
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贾府这些须眉男子干的丑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也不让后浪。贾琏这个儿子刚刚出尽丑态，老子贾赦就粉墨登场。凤姐泼醋是因为贾琏寻花问柳，鸳鸯抗婚是因为贾赦想三想四。从时间顺序上看，凤姐泼醋和鸳鸯抗婚相差不到十天。凤姐泼醋发生在九月初二，第二天，赖嬷嬷来请贾府主子参加他们家九月十四的宴会，在赖嬷嬷邀请赴宴和赖家宴会间隙之间发生了鸳鸯抗婚。
贾赦猎艳凤姐智对
贾赦胡子都白了，还一门心思玩女人。他看上老母亲的
丫鬟鸳鸯，想弄来做姨娘。这样的人只能叫老不要脸，老不死。如果有个懂事明理的夫人劝，他不至于出洋相。而邢夫人软
七
入位 弱无能，居然当起丈夫的马泊六来，还先把难题摆到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