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本回回目“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俏丫鬟指晴雯受到

陷害被赶出去，夭折了；芳官、藕官、蕊官，没有任何过错，也被清除出大观园，一起斩断情缘，做了尼姑。

中秋节过去，凤姐请大夫诊脉开药，配调经养荣丸，要用上等人参二两，王夫人叫人取，看看都不好。王夫人很着急，说要用时再也找不着！王夫人的丫鬟说，看来没了，上次那边太太来寻，都给她了。

这是个什么情节？读者肯定记得，秦可卿生病时方子上有人参，王熙凤告诉秦可卿，说我们家吃人参治病，一天吃一斤也吃得起。现在王熙凤病了，找二两人参找不出来。这个家败落到何等地步了？去问贾母。贾母存着大包人参，手指头粗细的都有，称了二两给王夫人。配药者一看，说这人参是上好的，但年代太陈了，这东西比不得别的，只要过一百年，自己就成灰。这个虽没成灰，也成烂木头，没任何药力了。太太收回去，好歹给换点吧。王夫人派人到外面去换弄。嘱咐：如果老太太问起，就说用的老太太的。

这是个特别有哲理性的细节，像贾母这样，宁国公、荣国公时代的人还在，他们保存的很多东西也在，但就像没了

效力的人参一样，五世而斩。

薛宝钗说，我们家倒有，我去和妈说，把原枝好参弄二两来。宝钗不失时机又巴结了王夫人。宝钗还说，这东西虽值钱，究竟不过是药，该济众散人才是。宝钗向来这样懂事明理。

王夫人剿灭“妖精”

宝钗走了，王夫人把周瑞家的叫来，问：搜检有什么结果？周瑞家的报告了王夫人。应该说，开始搜检大观园时，王夫人很被动，因为邢夫人递荷包给王夫人，用意很明确，你儿子在里面住着，会不会你儿子周围的人出了事？是对着王夫人和她儿子来的。所以王夫人和贾宝玉一开始处于被动状态。邢夫人派来的陪房直接说晴雯的坏话，那是邢夫人经常谈到怡红院的事，通过她的陪房向王夫人透露出来。但是这次搜查，贾政这边，不管是探春、宝玉，什么违禁东西也没搜出来。王夫人已经比较主动。搜出来最关键的问题是司棋，邢夫人那边。形势已经扭转，邢夫人已处于劣势。王夫人如果懂事，可以鸣锣收兵。

但王夫人继续剿灭大观园女孩。她说，快办了我们家那些妖精！她要借机会把她认为不好的丫鬟驱逐出去。周瑞家的先到迎春房里对迎春说：太太们说了，司棋大了，她娘求

了太太，太太赏了配人，叫她出去吧！这是给迎春留面子，没说司棋因出事叫她出去。迎春只好眼泪汪汪。她知道司棋是怎么回事儿。司棋虽求了迎春，以为迎春能保下自己，现

九

一一九三

在看迎春听了周瑞家的话，无言可对，司棋哭了，说：“姑娘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周瑞家的就直接跟她说开：“你还要姑娘留你不成？便留下，你也难见园里的人了。依我们的好话，快快收了这个样子，倒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去罢。”迎春叫丫鬟把司棋的东西打点出来，又叫绣桔送个绢包，迎春的体己首饰，给司棋做个念想。司棋被带出去，她求告周瑞家的：“婶婶大娘们，好歹略徇个情儿，如今且歇一歇，让我到相好的姊妹跟前辞一辞。”周瑞家的本来就恨这些副小姐，说：“我劝你走罢，别拉拉扯扯的了。我们还有正经事呢。谁是你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辞他们作什么，他们看你的笑声还看不了呢。你不过是挨一会是一会罢了，难道就算了不成！依我说快走罢。”恰好宝玉从外面进来，见要带司棋出去，还抱着些东西，肯定不能回来了，就拦住问哪里去？周瑞家的说：“不干你事，快念书去罢。”司棋求宝玉赶快给我求求太太去！宝玉含着眼泪说：“我不知你作了什么大事，晴雯也病了，如今你又去，都要去了，这却怎么的好。”周瑞家的完全变了一副面孔，对司棋说：“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若不听话，我就打得你。别想着往日姑娘护着，任你们做耗。越说着，还不好好走，如今和小爷们拉拉扯扯，成个什么体

统！”几个人把司棋拖出去了。

贾宝玉很恨，指着她们的背影说，“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这时有几个老婆子走来说：“你们小心，传齐了侍候着。此刻太太亲自来园里，在那里查人呢。…………又吩咐快叫怡红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里等着领出他妹妹去。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这些媳妇幸灾乐祸晴雯要被撵的话，贾宝玉没听见。贾宝玉一听王夫人要到怡红院查人，就知道晴雯保不住，飞也似的跑回去了。

怡红院已来了一群人。王夫人一脸怒色在屋里坐着，看到宝玉连理都不理。晴雯四五天水米不沾牙，从炕上拉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架出去了。王夫人吩咐，只许把她的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穿！太冷酷了，太残忍了，连衣服都不能带。王善保家的告了晴雯的状，怡红院及大观园和晴雯不和睦的，随机趁便下了些话。是谁又说了些什么话？应该是怡红院丫鬟队伍里有人说了对晴雯更不利的话。

王夫人撵晴雯，还要清查怡红院丫鬟队伍。她问：谁和宝玉是一天生的？没人答应。老嬷嬷指着，这个叫蕙香又叫四儿，和宝玉是一天生日。王夫人一看，长得也不错，就冷笑：“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打谅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

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丫鬟和宝玉之间说的私密话，平常打打闹闹的话，怎么王夫人都知道？王夫人又问：“谁是耶律雄奴？”老嬷嬷们指着芳官，芳官改名耶律雄奴，又叫

一一九四

玻璃。王夫人说：“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又懒待出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捣起来，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芳官干了什么事，也给打了小报告了。那就是芳官和宝玉他们玩得太快乐了。芳官就一边哭一边自己辩解，没敢挑唆什么。王夫人就冷笑：“谁调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这件事又是怡红院的人打的报告，“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岂止别人！”芳官和干娘的纠纷，也报告到王夫人那儿了。王夫人说，把她干娘叫来，赏她外面寻个女婿，把她的东西都给她。又说：分到姑娘们那里的唱戏的女孩，都叫各人的干娘带回去，自行嫁人。王夫人吩咐袭人和麝月：“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儿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饶。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迁挪，暂且挨过今年，明年一并给我仍旧搬出去心净。”

是谁谗害晴雯？

王夫人雷霆万钧把宝玉香巢里几个主要女孩处理了，特别是晴雯。王夫人为什么迫害晴雯？有几个原因，一个原因

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告了恶状，另一个原因是王夫人向邢夫人表白整肃家规；第三个原因，王夫人借迫害晴雯来排斥林黛玉。为什么这样说？王夫人早就敌视晴雯，原因是她像林黛玉。王善保家向王夫人进谗言，一开始说大观园丫鬟一个一个像受了诰封。王夫人回答，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好像给丫鬟辩护。接着来这么一句话：“连主子们的姑娘不教导尚且不堪。”这句话特别值得好好琢磨。这句话透露出王夫人对林黛玉的深仇大恨。贾府主子姑娘只有四个：迎春、探春、惜春、林黛玉，哪一个因为不教导而不堪？迎春不会、探春不会、惜春也不会，只剩下林黛玉。什么叫不教导？是暗示贾母骄纵林黛玉。什么叫不堪？对王夫人来说，只有一个特定含义，就是迷住贾宝玉，妨碍金玉良缘。林黛玉比通灵宝玉更像贾宝玉的命根子。宝玉听说黛玉要走，马上疯了，闹得死去活来。明明元妃已给宝玉宝钗赏赐同样物品，带有指婚意向，贾母装糊涂。明明王夫人把薛宝钗安排做荣国府大管家，贾母仍不对金玉良缘点头。为什么？就因为林黛玉的存在，就因为林黛玉对贾宝玉有强大的魔力，就是“不堪”。正是出于憎恨林黛玉的心思，王夫人才在王善保家给晴雯进谗言时，立即联想到晴雯像林黛玉。王夫人之所以厌恶娇美灵巧、语言伶俐的晴雯，恰好因为她更厌恶在宝玉婚事上阻碍金玉良缘、更加娇美、更加灵巧、更加语言伶俐的林黛玉。晴雯和林黛玉都长得好，两个人都像

西施，两个人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王夫人暗示林黛玉是不堪的主子姑娘，但她没法教训她。因为黛玉有护法神贾母。但像林黛玉模样、像林黛玉性格的晴雯，却可以拿来当靶子，狠狠整一下。王夫人整晴雯也是要向邢夫人表白，我绝对不允许任何狐狸精在我儿子那儿存在。

二を

晴雯受到迫害,王夫人惑奸谗,王夫人惑的奸谗仅是王 善保家吗？这里面有个比王善保家威力更大的，谁？袭人。袭人向王夫人打晴雯的小报告，小说一句也没写。那么为什么我认为晴雯被王夫人撵出去和袭人打小报告有关？因为贾宝玉怀疑起来了。晴雯被轰走的理由其实就是长得好。还有两个长得好的四儿、芳官也给轰出去。贾宝玉不傻，肯定知道整晴雯、整四儿、整芳官的邪风是哪里吹来的。没有家贼，引不进外鬼。

晴雯被撵后，贾宝玉对袭人表示困惑，为什么咱们私自玩话太太也知道？又没外人走风，这可奇怪。这是直接怀疑，你就是王夫人的线人。袭人居然说，有些话是贾宝玉不分场合信口乱说泄露的。这当然是胡赖。贾宝玉对别人的丫鬟有什么事都护着，怎会出卖自己的丫鬟？贾宝玉肯定知道这是混赖。接着就问个更尖锐的问题：怎么怡红院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就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贾宝玉一句话问得袭人哑口无言。就只好说，太太以后还要查我们吧。

王夫人在怡红院的内线到底是谁，是谁打的小报告，其

实容易推断。有红学家说是怡红院的老嬷嬷汇报。我不大相信这个推测。因为贾宝玉和他的丫鬟在一块闹着玩，开玩笑，婆子们听不到。而晴雯、芳官、四儿，都有个共同的、叫袭人妒嫉的资本。三个人都长得漂亮，三个人和贾宝玉都不拘行迹，都容易和贾宝玉形成更密切关系，都会影响到袭人的准姨娘地位。所以袭人对这几个姐妹下手，是给自己清君侧。

清代有位红学家早就说过，袭人袭人，就是像狗一样背后偷袭别人。袭人的判词是“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温柔和顺是假的，妒嫉、阴险是真的；花气袭人是假的，设谋害人是真的。

怡红院里，袭人和晴雯，一个鬼鬼祟祟，一个堂堂正正；一个龌龌龊龊，一个清清白白。结果鬼鬼祟祟的袭人整了堂堂正正的晴雯，污浊的整了清白的，贼喊捉贼，担了虚名的晴雯被轰出大观园，跟贾宝玉偷试云雨情的袭人稳当准姨娘。贾府就是这样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在晴雯被轰的事件上，袭人即使不算刽子手，也得算帮凶。

贾宝玉跟袭人说，晴雯这一下去，好像一盆才出嫩箭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她又一身重病,一肚子闷气,又没个亲爹 亲娘，只有个醉泥鳅姑舅哥哥，她这一去不能习惯，要想见她一面两面都不能了，说着就哭了。怡红院海棠花死了一半，贾宝玉认为象征晴雯。袭人居然有脸说，就是海棠花也该先来比我，还轮不到她。这家伙脸皮真够厚的。袭人这个人物

真叫曹雪芹写活了。她不是好胜吗？贾宝玉拿海棠花比晴雯，晴雯都被轰出去了，袭人还要说，海棠花要比也得先比我！正因为袭人争强好胜，才不能容许有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丫鬟存在。结果晴雯、芳官、四儿都被轰走。

宝玉说，你们倒是把她的东西，瞒上不瞒下地悄悄地送出去，咱们攒的钱，拿几吊给她养病，也是你们姐妹好了一场。

——九九

袭人说，还等你说吗，我早就把她的东西都送去了。

睛雯宝玉生离死别

贾宝玉把一切人稳住，表示我已经安静下来，然后偷偷溜出来，出了后角门，叫一个老婆子把他带到晴雯家里。

晴雯现在不是住在表嫂家里吗？她的表嫂是谁？是多情美色的灯姑娘。曹雪芹出了一点儿小小差错。原来贾琏的情人灯姑娘，丈夫是多浑虫。尤二姐的事出来后，多浑虫死了，灯姑娘嫁给鲍二，成了第二个鲍二家的。但到了七十七回，曹雪芹似乎把这事忘了，多浑虫还活着，灯姑娘也还是晴雯的姑舅嫂子。晴雯只有这一门亲戚，出来就住到她家。

灯姑娘串门去了，剩了晴雯在外间趴着。贾宝玉叫那个婆子在外面看着，他掀开草帘进门。看到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含泪伸手轻轻拉她，悄悄叫了两声。晴雯着了风，受了哥嫂的歹话，病情加重，咳嗽了一天，刚刚睡着，忽听到有人叫她，

睁眼一看，是贾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半天，才说出“我只当不得见你了”。接着就死命咳嗽。

孤儿晴雯把贾宝玉当成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也是知音。看到宝玉来看自己，她怎么会不喜出望外，怎么会不悲喜交加？而贾宝玉在那里哭。晴雯见了宝玉，该说些什么？倒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你来得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了这半日，叫半个人也叫不着。”宝玉擦着眼泪问，茶在哪里？晴雯说，那个炉台子上就是。宝玉一看，黑沙吊子，一个茶碗,碗上油污污,很腥气的,拿水洗了两次,才给她倒 半碗，也不像是茶。晴雯说“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那里比得咱们的茶！”贾宝玉先尝了一口，既没有清香，也没有茶味，一味苦涩。估计是茶叶末。递给晴雯，晴雯像得了甘露一般，一气灌了下去了。晴雯一边哭，一边对宝玉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大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

这段话说明，聪明的晴雯早就知道，贾母安排她永远服侍贾宝玉。明知是这样，晴雯始终保持尊严，不对贾宝玉私情勾引，但她用一片真情痴心傻意对待贾宝玉。晴雯临死，

后悔她没有另有个道理，读者朋友可以琢磨到底是个什么道理。看到这一段，很容易联想到林黛玉。林黛玉也是痴心傻意对待贾宝玉，也是在男女问题上从不搞私情勾引，甚至不允许贾宝玉说两个人有私情的话。晴雯等贾母发话，林黛玉也等贾母发话，多么相似。用现代的观点看，一个怡红公子，两个痴心少女苦苦等他，而晴雯和黛玉还关系特别好，实在不可思议。而这正是《红楼梦》创造的封建贵族青年男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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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跟封建伦理允许的嫡庶共存的奇特现象。

贾宝玉拉着晴雯的手，觉得瘦如枯柴，手腕上还戴着四个银镯，就哭着说，卸下来吧，好了再戴。给她卸了下来，塞到枕头底，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晴雯一听，伸手拿个剪刀，把左手上两根葱管样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到被里把贴身穿的旧红绫袄脱下，把指甲给了贾宝玉，说，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像见了我一般，快把你的袄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独自躺着，也就像在怡红院一样了。

读到这里，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这就是挚情挚爱刻骨铭心的表达，两个人有这样深的感情，却和男女之事毫不相干。如果只是他们两个，也可能还不算太感人。天才作家曹雪芹给他们这段生离死别，安排个旁听者，谁？最淫荡的灯姑娘。

晴雯把指甲交给宝玉，和宝玉换了贴身袄，哭着说，回去他们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索性如

担了虚名，就和他换衣服，就把我的指甲留给他做纪念！这是挑战封建传统，挑战王夫人，可能也挑战袭人。

一〇

此也不过这样。晴雯真是勇敢，你们不是说我是狐狸精，我

这时晴雯的嫂子笑嘻嘻掀帘子进来，说：“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都听见了！”又朝着宝玉说，“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作什么？看我年轻又俊，敢是来调戏我么？”贾宝玉赶快央告她：“好姐姐！快别大声。他服侍我一场，我私自来瞧瞧他。”灯姑娘拉了贾宝玉到里间说，“你不叫嚷也容易，只是依我一件事。”坐在炕沿上，把贾宝玉揽到怀里。贾宝玉哪见过这个？吓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灯姑娘不就是个烂桃？和男人随便惯了，这次又喝醉了。贾宝玉又羞又怕，说：“好姐姐，别闹。”灯姑娘乜斜醉眼说：“成日家听见你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怎么今日就反讪起来？”贾宝玉说，“姐姐放手，有话咱们好说。外头有老妈妈，听见什么意思。”灯姑娘就说，“我早进来了，却叫婆子去园门等着呢。我等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虽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怕羞。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这个灯姑娘把贾宝玉看成和他哥哥贾琏是一样的人，所以想试验一下贾宝玉会不会也像他哥哥一样，结果一试贾宝玉不是这个样儿。灯姑娘就说了一番真心话，“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子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

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哕唣你。”

两府最淫荡的灯姑娘，受到了晴雯和贾宝玉真挚洁白关系的感动，表示你以后只管来看她，我不阻挠，我也不骚扰你，这是一个很妙的背面敷粉的写法。

贾宝玉赶快央告，“好姐姐，你千万照看他两天。我如今去了。”宝玉出来，恰好大观园快要关门了，他赶快溜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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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到了自己的房里，跟袭人说，到薛姨妈家去了。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半夜要喝茶，喊“晴雯”，袭人赶快答应。原来袭人这些年因为王夫人重用了她，她反而自己要看重她自己，晚上不陪着贾宝玉，是叫晴雯这些人值夜班。到了天亮的时候，王夫人房间的小丫头，传王夫人的话，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服，有人请老爷赏桂花。老爷喜欢他前天做的诗好，要带他去。这就是故意把贾宝玉带出去写诗去了。

美优伶斩断情（青）丝

王夫人等着贾政和贾宝玉父子走了，正要往贾母这边来，芳官的干娘还有蕊官、藕官的干娘来了，向王夫人报告，“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典赏了出去，他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用，勾引上藕官蕊官，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

发做尼姑去。”王夫人说：胡说，打她们一顿，看她们还闹不闹。这个时候，正好各个庙里八月十五尼姑都来府里面走动，王夫人留下了水月庵、地藏庵的两个尼姑住两天。这两个尼姑一听，巴不得拐两个女孩去做活使唤，就向王夫人说，“咱们府上到底是善人家，因太太好善，所以感应得这些小姑娘们皆如此。虽说佛门轻易难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如今这两三个姑娘既然无父无母，家乡又远，他们既经了这富贵，又想从小儿命苦入了这风流行次，将来知道终身怎么样，所以苦海回头，立意出家修修来世，也是她们的高意。太太倒不要限了善念。”王夫人一听，那你们就把她们带着走吧。这样一来，芳官就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和藕官就跟了地藏庵的圆信，各自出家了。

《红楼梦》很多的人物，各人出家都有不同的出家原因。甄士隐是家庭败落出家了，柳湘莲是尤三姐自刎出家了，而这三个年轻美丽的小姑娘，竟然也出家了。这就是贾府钟鸣鼎食的贵族家庭，给这三个本来出身贫苦的女孩所造成的伤害。

로

老学士指的是贾政，贾政叫宝玉、贾环、贾兰各做一首姽婳词。所谓姽婳，指姽婳将军林四娘；痴公子贾宝玉，他听了小丫鬟编的晴雯死后成芙蓉花神，写了一篇长诔文祭奠晴雯。实际上诔文的最后透露出祭奠林黛玉，这是很多红学家的看法。

王夫人忽悠贾母

尼姑们把芳官等领去后，王夫人到贾母这儿汇报。王夫人表面上老实甚至有点愚笨，实际上她和贾母较劲。贾母主张的很多事，她不赞成。贾母喜欢林黛玉，她却喜欢薛宝钗；贾母喜欢晴雯，她把晴雯轰走。她现在先斩后奏，告诉贾母，为什么把你给宝玉的丫鬟轰走。她是到贾母这儿里编谎，趁贾母喜欢时说：“宝玉屋里有个晴雯，那个丫头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我常见他比别人分外淘气，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他下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叫他进来，就赏他家配人去也罢了。再那几个学戏的女孩子，我也作主放出去了。”她这是谎报军情，晴雯只是外感风寒，又受了气。而王夫人说她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