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五回又一版本回目“开生面梦演红
合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我上大
学时对程乙本回目印象特别深：“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第五回是《红楼梦》总纲，借助贾宝玉梦境，预示主要人物命运。
黛玉进府后，贾母万般怜爱，宝玉黛玉特别亲密友爱，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现在突然来个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像林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人多谓黛玉所不及。世俗眼中认为薛宝钗比林黛玉强。薛宝钗会根据周围环境决定对人态度，林黛玉只顾自己内心。这样宝钗就比黛玉更多地得到下人之心，小丫鬟也愿意和薛宝钗玩，林黛玉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贾宝玉现在只是把表姐表妹都当成是一起长大一起玩的对象。因为黛玉是从小一起长大，更亲密些。既然亲密就不免“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求全之毁是因追求完美而有所责难，谁追求完美？谁责难人？林黛玉。她要求完美，就是贾宝玉只能和我玩，不能和薛宝钗玩，否则我就不大高兴。不虞之隙，是说二人虽然很亲密却难免有意料不到的误会，那就是贾宝玉找薛宝钗玩了，林黛玉就认为疏远她，就产生误会，
这是人物个性决定的，情节要照这个模式往前发展。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又闹矛盾了，黛玉又哭了，宝玉赶快赔不是，哄林妹妹，黛玉才稍微缓和下来。这成了宝黛相处的新常态：林黛玉不断地找事，贾宝玉不断地赔不是，林黛玉是因为个性坏而不断地找事吗？那是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贾宝玉，眼里揉不下沙子，不能容忍宝玉和宝钗亲近的行为。
简单交代宝钗进府后形成的宝玉、黛玉、宝钗之间交往的情况。小说就正式进入第五回。第五回有两个主要内容，一个内容是贾宝玉做春梦，完成了从小男孩向小伙子过渡，出现人生第一次梦遗。第二个内容是贾宝玉梦中到了太虚幻境，看了金陵十二钗命运图册、判词，听了《红楼梦》曲。图、诗、曲结合在一起，对《红楼梦》主要人物命运做明确预示。
秦可卿香闺是贾宝玉春梦背景
贾宝玉怎么样做起春梦？宁府花园梅花盛开，贾珍妻子
尤氏准备下酒席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赏花。宝玉累了，
贾母说你们好好哄着他，叫他去歇一会儿。贾蓉的妻子秦氏说，我们有给宝叔收拾下的房子，老祖宗放心，交给我吧。贾母知道秦氏极妥当，生得袅娜纤巧，行事温柔和平，贾母喜欢苗条、纤巧、灵活的女孩。而且不大讲究家境是不是高贵，是不是富贵。秦氏家庭出身并不高，但被贾母看成是重孙媳
妇当中第一个得意的。
合秦氏引了贾宝玉、奶妈、丫鬟到上房。贾宝玉一看有幅
画《燃藜图》。是劝人苦读的故事，汉代刘向夜读没有灯，仙人把藜杖吹出火来给他照明。贾珍不读书，居然挂这张图，不是很滑稽？贾宝玉看到这个不高兴，再一看，还有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贾宝玉本来厌恶读书，却看到劝读图，本来讨厌世故，偏偏看到讲世故的对联，他马上说快出去！秦氏说不然到我屋里去。贾宝玉点头笑了。有个嬷嬷就说，怎么能叫叔叔到侄儿房里睡觉呢？秦氏就说，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秦氏的话说明，秦氏对贾宝玉并没有丝毫邪念。有的红学家认为，秦氏有意识勾引贾宝玉，恐怕是牵强附会。
贾宝玉一进秦氏房门，就有股细细的甜香袭来，这个香叫什么？引梦香，这是暗示秦氏风流妩媚像甜香一样，对男人有不可抗拒的魅力。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贾宝玉平时接触的黛玉宝钗，女孩正渐变成少女，对渐变成少男的宝玉有一定吸引力。秦氏这个成熟的、风流妩媚少妇，对小伙子吸引力就更大了。睡梦当中幻想有这样的人和自己相爱。“好香！”贾宝玉更困了。墙上挂幅唐伯虎《海棠春睡图》，是画海棠花吗？不是，是画美人睡觉。唐明皇把杨贵妃醉卧叫“海棠春睡”。
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美丽的女性想情人想得情丝绵绵不成梦，只好借酒浇愁了。秦太虚即秦观，字少游。太虚取虚幻缥缈之意。
秦氏房间的摆设，曹雪芹极尽夸张调侃之能事，每句都有原句之外的意思，秦可卿房间的摆设都不是确实存在的，都是虚构的。摆了些什么呢？“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唐高宗建造过四壁都是镜子的宫殿，后来武则天在此跟男宠张氏兄弟秽乱深宫。这是历史上真实的丑事。隔这么多年，武则天的镜子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曹雪芹搬到秦氏房间，借武则天的宝镜透露秦可卿和她是一样的人。“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汉代赵飞燕跳舞的金盘，同样不可能保存在宁国府，曹雪芹把它搬到秦氏房间，因为赵飞燕也是美而艳、秽乱深宫的角色。“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这句话同样是暗示房间主人多情好淫。但这句话曹雪芹弄错了。安禄山叛乱前受到唐明皇宠爱，和杨贵妃有私情，曾用手指甲抓伤贵妃乳。因为“指爪”和“木瓜”音似，后来传成安禄山用木瓜伤贵妃乳。曹雪芹就沿用了这个错，仍然是暗示房间女主人会和别人私通。“上面设着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这榻、这帐，都有典故，都是曹雪芹信手拈来，调侃秦氏居处豪华、讲究。
秦氏安排贾宝玉睡午觉，“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有意思，好玩！明代戏剧《浣纱记》
入立写西施浣纱和范蠡定情，《西厢记》里红娘鸳枕送崔莺莺去和
张生幽会。纱衾和鸳枕就成了香艳故事代称。戏剧家小说家
虚构的“私情”象征，曹雪芹叫秦氏拿着去布置给宝玉睡觉用，也是为了说明，秦氏是幽期密约的风月人物。这样一来，贾宝玉睡午觉的房间，就是曹雪芹用古代真实人物和传说人物，小说人物和戏剧人物身上和淫乱、风月有关的物件布置的，又甜、又香、又美、又鲜、又淫，这大概是中国古代小说写风月人物的环境最有韵味的了。
中国爱神警幻仙子姗姗来迟
贾宝玉到这环境当中，刚合上了眼，就恍惚睡去。他看见秦氏在前面，就悠悠荡荡地跟着秦氏到一所在。绿树清溪、朱栏白石，人迹希逢、飞尘不到。他很高兴，这么个好地方，我就在这里过好了，比在家里面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强得多。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唱歌：“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春梦，最要紧的两个字，而在这歌曲中，梦散了，花飞了，水流了。人生像一场春梦，一切都是空的。
贾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接着走出来一个人，非凡的漂亮，曹雪芹写首赋形容。赋是汉代文人喜欢的文体，最擅
长穷形尽相形容事物。曹雪芹在这个赋写到这女子美丽的衣服花纹绚烂，她像凤凰展翅，像蛟龙翱翔，像春梅绽雪，像秋菊披霜，像霞映澄塘，像月射寒江。使得西施王嫱自愧不如。贾宝玉一看是个仙姑，就作揖问“神仙姐姐不知从那来，如今要往那里去……希望携带携带。”贾宝玉内帏厮混，见到神仙也叫姐姐，真千古未闻之奇称。仙姑笑了，说“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离恨、惯愁、春情、相思，都是爱情要害，而警幻仙姑专门布散相思、专管痴情男女。“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警幻仙子是什么人？中国翩翩来迟的爱神。中国古代只有婚姻之神像月下老，没有维纳斯爱神，没有丘比特神箭，警幻仙子来，中国就有爱神了，无怪乎《红楼梦》成了中国古代爱情描写巅峰之作。警幻仙子对贾宝玉说，我那里有酒、有茶、排练了《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跟我去看看吧！贾宝玉一听，很高兴，就忘了在前面带路的秦氏。这个地方写得很好玩，像是做梦，稀里糊涂有个人带着，一会她又不见了。
贾宝玉跟着仙姑进了一个所在，石牌坊上是“太虚幻境”，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转过牌坊，一座宫门上面四个大字“孽海情天”，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
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通俗的语言概括人生规律，天地广阔，痴情者找不到情尽的地方，岁月流逝，什
会么时候追求爱情不再付出痛苦的代价？贾宝玉看了，不知道
古今之情，风月之债是什么，以后要领略领略。
仙姑带贾宝玉进二层门，两边配殿都有匾额对联，“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贾宝玉说，仙姑领我到各个司里去玩玩？警幻仙姑说，各个司储藏普天下女子簿册，你凡眼肉胎，不可先知。贾宝玉苦苦
哀求，仙姑说那就在这里随便看看吧。贾宝玉很高兴，抬头一看，“薄命司”，对联“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我觉得对联是说林黛玉。贾宝玉很感叹，进门看到十几个橱子，贾宝玉如何看橱里的册子、听《红楼梦》十二支曲，我们稍后集中讲。
当贾宝玉看完册子、听完《红楼梦》十二支曲。警幻仙姑领他到了更漂亮的地方。画栋雕檐，雪照琼窗，仙花馥郁，异草芬芳。警幻叫大家出来迎接贵客！几个仙子一看到贾宝玉就不高兴，说警幻你今天不是接绛珠妹子的生魂？怎么引这么个蠢物、浊物污染清净女儿之境？贾宝玉怕了，想退不能退，觉得自己确实污秽不堪。警幻说，我本来要到荣府去接绛珠，从宁府经过，遇到了宁荣二公灵魂，他们嘱咐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略可望成。”什么意思？就是我们这个
家族风光一百年，现在快完了，能继承并发扬光大家族传统只有贾宝玉，但没人引导他，请你把他引来，叫他看看情欲声色没什么了不起，警醒了好好读书。
贾宝玉“意淫”
警幻仙子接受宁国公荣国公拜托，要把贾宝玉弄来教育一番。警幻仙子怎么教育他的呢？给他美酒、香茶、仙宴，叫他看家中女子命运图册，把具备黛玉、宝钗、秦可卿之美的仙女兼美，许配给贾宝玉。叫贾宝玉体味和仙女的性爱是怎么回事儿。警幻仙子想叫贾宝玉知道，谁都敌不过命运捉弄，人生到头一梦，一切皆空，就是把林黛玉、薛宝钗、秦可卿全给了你，不过如此。就是在仙境，喝仙茗，饮仙酒，听仙乐，吃美食，所有比凡间好一百倍的东西，不过如此。所以千万不要沉湎声色，要把精力放到仕途经济上。梦中的贾宝玉就跟名字叫兼美，模样又像林黛玉，又像薛宝钗，又像秦可卿的仙女结婚，恩爱缠绵分不开。警幻仙子的目的达到没有？没有。警幻仙子叫贾宝玉听《红楼梦》曲时，看到他懵懵懂懂，就说“痴儿竟尚未悟”。贾宝玉能不能觉悟？他如果现在就觉悟，《红楼梦》就不用往下写了，贾宝玉就变成贾政了。实际上，警幻仙子接受宁国公、荣国公灵魂嘱托，却带
着贾宝玉神游太虚境，本身就南辕北辙，不可能完成宁国公、荣国公嘱托的任务。为什么？这是由警幻仙子的身份决定的，
她住在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这天、这海、这山、这洞，哪一个不是和爱情和青春联系在一起？警幻仙子是爱神，不是《聊斋志异》里教人读书做官的司文郎，更不是传说当中帮人金榜题名的魁星。警幻仙子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愁，到人世是来布散相思，她不是来倡导读圣贤书，走功名路。她手下的仙女叫什么？痴梦，钟情，引愁，度恨。她们只关注爱情的方方面面，和读书做官没有半点关系。《红楼梦》十二支曲，唱的是青春的挽歌，爱情的挽歌，不是唱的宋真宗劝学文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但警幻仙子对贾宝玉的性情概括到位。警幻仙子说贾宝玉是“天下第一淫人”，把贾宝玉吓坏了。我因为不好好读书，
已经叫父亲很不高兴了，我更不敢沾“淫”这个字，而且我年纪小，我不知道这个怎么回事。警幻仙子说，你和皮肤滥淫的人不一样的，你是“意淫”。“意淫”被红学家研究了不知道多少遍，照我看来，“意淫”就是对女性一味体贴，不仅对心爱的林黛玉，对十二金钗，甚至贾琏侍妾平儿、薛蟠侍妾香菱、梨香院小戏子龄官，他都充分尊重，香花供养。“意淫”是说贾宝玉对女性有博爱之心，大爱之心。
贾宝玉还是一个不解人事的男孩，所以得由警幻仙子给他做性启蒙，向他秘授云雨之事，然后把他推入帐中，再去
和兼美亲热。贾宝玉在梦中和兼美结婚，兼美的小名叫可卿。第二天两人软语温存、难解难分。两人出去玩到了一个所在，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警幻赶来说赶快回头。贾宝玉问这是什么地方？警幻说是迷津，深有万丈，中间只有一个木筏，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谢礼，只是有缘者才渡。你进了迷津就完了。
曹雪芹写梦写得太好了，迷离恍惚是梦境，梦境又变幻逼真。贾宝玉的梦境就像《聊斋志异·续黄粱》，梦中富贵跌入灾难。贾宝玉梦中从仙境、仙乐、仙酒、仙茗、仙女，到了虎狼夜叉海鬼，从繁华到败落，荆棘、虎狼、夜叉、海鬼、迷津，都是世事的隐喻。这个梦，未必不是贾府从盛到衰的预演。
谶图谶诗谶曲预示人物命运
第五回另一个重要内容，是贾宝玉看到太虚幻境的图、诗，听到《红楼梦》曲子，预示着《红楼梦》主要人物的命运。我们把这些图、诗、曲叫谶图、谶诗、谶曲。所谓谶图、谶诗、谶曲，就是用图、诗、曲预示人物的命运，中国古代史书、小说，特别是《三国演义》《水浒传》，喜欢用这种手法，《红楼梦》用到了极致，整个第五回预告主要人物命运。
贾宝玉在“薄命司”看到“金陵十二钗正册”。就问警幻仙子金陵很大，怎么只有十二个女子？我们家那边上上下
창下就几百女孩。贾宝玉一句话带出荣国府的规模。警幻仙子
冷笑道：金陵女子很多，不过选择最重要的记下来。下面两个厨子次要一点，其他庸常之辈就没册子入了。贾宝玉听说，就伸手先把“又副册”打开，第一个暗喻晴雯。首页画了满纸乌云浊雾。什么意思？预示晴雯处的环境污浊险恶。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前两句藏晴雯的名字，雨过天晴的月叫霁月，暗藏“晴”字，彩云暗藏“雯”字，后几句是晴雯的个性和命运。晴雯是奴才的奴才，赖大家买的送给贾母，晴雯模样标致、心灵手巧，口才爽利，心高气傲。不肯低三下四讨好主子，被人嫉恨，遭迫害而死。多情公子指贾宝玉。
贾宝玉再往下看，第二个暗喻袭人。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暗藏花袭人的名字。判词是：“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袭人姓花，所以
如桂似兰。她性情温柔，照顾贾宝玉无微不至，最后却嫁给
戏子蒋玉菡。优伶是对演员的蔑视性称呼。此时贾宝玉身边有晴雯、袭人，但他不知道这是预示她们的命运。
贾宝玉扔下又开了副册厨门，拿出本册子来，揭开一看，上面一幅画有株桂花，有个池沼水涸泥干，莲枯藕败。这个画预示着香菱的名字和命运。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
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香菱的名字取自陆放翁诗句，“平生遭际苦萦缠，菱刺磨作芡实圆。”“两地生孤木”拆字拆出“桂”，夏金桂进薛家，香菱末日就到了。香菱原名甄英莲，莲、菱连在一块。香菱5岁被拐卖，成为薛蟠侍妾。夏金桂嫁给薛蟠后，百般折磨香菱，香菱病入膏肓。通行本续书写她生了儿子扶正，不符合曹雪芹关于香菱被折磨死的构思。
宝玉看了副册还是不理解，扔下去看正册。正册把《红楼梦》主要女性命运预示了。前两个人物林黛玉和薛宝钗合着写，画两株枯木，暗寓“林”，木上悬着一围玉带，暗寓“黛玉”。下面有堆雪，谐音“薛”，雪下有股金簪，金簪即宝钗。四句判词：“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后两句写两人名字，前两句写两人特点。薛宝钗有品德，什么品德？停机德，妇德。用《列女传》典故。东汉乐羊子外出求学，半途而废，回到家，正在织布的妻子拿刀把线割断，你中断了学业就是这样子！林黛玉有什么特点？才思敏捷，咏絮才。典故来自《世说新语》，有一天下雪，谢安让家里子女形容一下“白雪纷纷何所似”，谢朗说“撒盐空中差可拟”。空中撒盐也能形容下雪，但不生动。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从此人们把有才能的女子叫“咏絮才”。
贾宝玉后边听《红楼梦》十二支曲，第一支曲《终身误》
也是把两人一起吟唱：“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
些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这是用贾
宝玉的语气咏叹婚姻对宝钗宝玉都是终身误。“晶莹雪”指薛宝钗，她和贾宝玉成全了金玉良缘，“寂寞林”指林黛玉，她和贾宝玉是木石前盟。贾宝玉和薛宝钗结婚后表面上齐眉举案，这是用梁鸿孟光夫妻和美典故。但是宝玉宝钗内心距离遥远。因为贾宝玉始终忘不了林黛玉，薛宝钗得不到贾宝玉的真情，最后贾宝玉为了林黛玉出家，薛宝钗终身寂寞。
下一支曲《枉凝眉》吟唱林黛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林黛玉是到人世间还泪，最终为贾宝玉泪尽而逝。“阆苑仙葩”指林黛玉的前身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美玉无暇”是说像美玉一样晶莹剔透，指通灵宝玉。通灵宝玉原是仙境无才补天的大石头，贾宝玉的人格象征，作者曹雪芹的精神代表。其实贾宝玉前身也是石头，神瑛侍者，瑛，美玉也。绛珠仙子到人间向神瑛侍者还泪，林黛玉的眼泪始终为贾宝玉而流，万苦不辞，无怨无悔。在曹雪芹丢失的后几十回当中，贾府败落，宝玉逃亡，林黛玉为了外出逃亡的贾宝玉，日夜悲啼，从秋天哭到冬天结束，从春天哭到夏天。到葬花时节，林黛玉的眼泪流尽了，飘然而逝。
根据脂砚斋的评语提示，曹雪芹写黛玉之死的章回叫“证前缘”，黛玉用泪尽而逝证明她是到人世间还泪的。《枉凝眉》是当代歌坛名曲。八七版《红楼梦》创作过程中，演员还一个没到时，作曲家王立平毛遂自荐到了剧组。他是写流行歌曲的，能写《红楼梦》曲子吗？王立平在剧组待好几个月，反复琢磨，写出《枉凝眉》。当时王扶林导演请了很多大红学家做顾问，比如周汝昌、李希凡。王扶林请红学家来听《枉凝眉》。红学家听后说很好，有韵味，像《红楼梦》主题曲。王立平按照《枉凝眉》曲韵，写下《红楼梦》其他曲子，广为流传。
贾宝玉看到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三个人物是他的大姐贾元春。画着一张弓，谐音“宫”，弓上挂个香橼，谐音“元”，元春的名字。判词：“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贾元春20岁封了贤德妃，像火红的榴花在宫闱放光辉，三个妹妹都没她风光，但她命不长，很快大梦归，死了。怎么死的？最后一句有两个版本，一个“虎兕相逢”，虎和兕都是凶恶的动物，这就暗示贾元春死于两派政治势力斗争。另一个版本“虎兔相逢”，这就意味着贾元春是死在虎年兔年之交。有的红学家说这是暗示康熙去世和雍正上台的干支，康熙虎年去世，雍正兔年上台，曹家败落。关于贾元春的《红楼梦》曲是《恨无常》：“喜荣华
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
九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吟唱贾元春之死，她是
在遥远边地突然死亡，她的鬼魂劝父亲赶快从官场抽身，保全家庭。贾元春到底是不是虎兕相逢，两派势力搏斗，被皇帝赐死，而且像杨贵妃被唐明皇赐死，是吊死的，所以荡悠悠地吊在那里？这是可能的。脂砚斋说这曲“悲险之至”，就说明贾元春绝非善终。不是后四十回所写，皇帝宠爱太重，她发福得痰疾而死。
第四个人物贾探春。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里一女子掩面啼哭，这是画探春远嫁。判词也写她远嫁，贾探春虽然聪明、有才干，但是遇到末世，只能远嫁千里再不能回家。“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红楼梦》十二支曲《分骨肉》吟唱探春远嫁时候的心情：“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探春远嫁不归，怕爹娘哭坏，就告诉爹娘，自古以来家族兴旺和衰败都有定数，悲欢离合也都根据缘分决定。人生缘分决定我离开你们，你们不要牵挂我。贾探春眼中的爹娘是谁？当代读者可能想象不出，她是赵姨娘生的，但她心中的爹娘始终指贾政和王夫人，不包括赵姨娘。贾探春早就宣布虽然
是姨娘所生，但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别人一概不管。这个九
聪明有才干的姑娘知道在大家族中，庶出的小姐如何不受侵
害，怎么办？坚决站到嫡母王夫人一边。
第五个人物史湘云。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名字就在里面了。史湘云自幼父母双亡，后来嫁个有才有貌的丈夫，可惜结婚没多久就分离了，幸福像彩云飘散。她的判词：“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史湘云是曹雪芹，也是读者朋友特别喜欢的女性，但她的命运同样不幸。《红楼梦》曲《乐中悲》唱的就是她的命运：“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曲子咏叹史湘云美满婚姻不长久。史湘云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她本来配了个才貌仙郎，如果白头到老多美满，这样就把幼年父母双亡，没人疼爱都准折过去了。没想到两个人分手了。这里用了“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典故。高唐比喻巫山云雨、夫妻恩爱，云散了，夫妻不恩爱了。湘江用传说舜南巡路中死亡，湘妃溺于湘江。也是说史湘云和丈夫分离。史湘云为什么和丈夫分离呢？《红楼梦》多次暗示，史湘云不是有个金麒麟？张道士送贾宝玉个金麒麟，贾宝玉射覆把金麒麟输给卫若兰。卫若兰和史湘
云结婚之后，就发现史湘云也有个金麒麟，就怀疑史湘云和贾宝玉有私。史湘云眼里揉不得沙子，两个人就分离了。
贾宝玉看到的第六位的判词和曲子，是外来户妙玉。画了块美玉掉到泥垢当中。妙玉是寄居贾府的尼姑，出身高贵，家里甚至比贾府有钱。妙玉有洁癖，虽然人了空门，她对贾宝玉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涓涓温情。最终贾府败落，她流落江湖。按照曹雪芹的构思，她掉到污浊的泥坑里了。她的判词：“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红楼梦》曲《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咏叹妙玉有才华，像兰花一样美丽，天生孤僻，不肯吃肉，不肯穿绫罗绸缎，她品性高洁，但世人嫌她，念佛念得人快老了，辜负了应找个美貌才郎的命运，到头来还是风尘肮脏违心愿。“肮脏”有时候也念kǎngzǎng，不屈服的意思。妙玉在贾府败落后，在风尘污浊生涯中挣扎。根考证，妙玉后来流落到瓜洲。
金陵十二钗第七位是贾府二小姐迎春。她的画画个恶狼追捕美女，要吃她。她的判词：“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子”和“系”合起来是繁体的“孙”，指贾迎春的丈夫孙绍祖。中山狼指恩将仇报的人，孙绍祖曾受过贾府恩惠，但娇弱无能的迎春嫁他一年就被折磨
死了。贾迎春的《红楼梦》曲《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咏叹贾迎春出嫁一年就死了，因为嫁的是中山狼，不念贾府恩惠，一味骄奢淫荡，把陪嫁丫鬟都侮辱了，把迎春
看成破蒲柳百般作践，迎春结婚一年就死了。
金陵十二钗第八位是贾府四小姐惜春，她的画是一所古庙一个美人看经。惜春看透了三个姐姐不幸，大姐死在宫廷，二姐被折磨死，三姐远嫁，惜春觉得人生没指望，出家为尼。她的判词：“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缁衣”是尼姑的衣服；绣户侯门女，指国公府千金。关于贾惜春的曲子叫《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吟唱贾惜春叹息三个姐姐的不幸命运，叹息自己家从盛到衰的命运，看透人生出家了，清淡天和，淡泊清静，保持元气。当初的繁华富贵、青春风流就是词的“天上夭桃，云中杏蕊”。白杨清风，贾府那么多人死了，什么是拯救我的
法宝？信佛，佛教就把人的生死说成是生关死劫。惜春看透了，出家做尼姑。
金陵十二钗第九位是《红楼梦》核心人物王熙凤。画的是一片冰山，上面有只雌凤，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这“凡鸟”合起来是繁体的“凤”字，冰山比喻王熙凤独揽大权不能长久。《资治通鉴》曾经用冰山形容杨国忠的权势。王熙凤大权独揽，但是结局是被休回金陵了。“一从二令三人木”这句话红学家写了不知道多少篇文章。我认为，“一从”说王熙凤遵从父母之命嫁人贾府，“二令”说王熙凤在贾府发号施令，“三人木”说王熙凤劣迹败露被贾琏休回金陵。王熙凤的曲子《聪明累》，是非常有名的“机关算尽太聪明”更精确的概括：“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歌咏王熙凤悲惨结局，聪明反被聪明误，为金钱用尽心血，要够计谋，最后劣迹败露，钱财丢了还丢了自己性命。“卿卿”原来是夫妻间爱称，作者用来调侃凤姐，作者也喜欢凤姐。贾府后来怎样家亡人散，怎样呼喇喇似大厦倾？因为曹雪芹后几十回丢失，我们就看不到了。
金陵十二钗第十位是贾巧姐，她的画是荒村野店有个美人纺绩。她的判词：“事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贾府败落，王熙凤被扣狱神庙，巧姐被狠舅奸
兄卖进烟花巷。刘姥姥把巧姐从妓院救回来。关于巧姐的《红楼梦》曲《留馀庆》：“留馀庆，留馀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歌咏因为巧姐母亲接济过刘姥姥，贾府败落，巧姐被卖进妓院后，刘姥姥把她救出火坑。狠舅是王仁，奸兄是谁？通行本续书写巧姐被贾芸和贾环所卖，贾环是叔叔不是兄，贾芸也不可能卖巧姐，贾芸还帮助了贾府败落后的贾宝玉。奸兄是王熙凤喜爱的侄子贾蓉。通行本续书写巧姐进了妓院没接客，就被刘姥姥救
出来，刘姥姥做媒将巧姐嫁给家财巨万的财主，不符合曹雪芹构思原意。
金陵十二钗第十一位李纨。她的画画一盆茂兰，旁有凤冠霞帔美人。画隐藏贾兰的名字和李纨被皇帝封诰命夫人的命运。判词：“桃李春风结子完（隐藏“纨”，李纨名字）。到头谁似一盆兰（隐藏“兰”，贾兰名字），如冰水好空相妒（李纨守节好名声），枉与他人作笑谈。”《红楼梦》曲《晚韶华》，所谓晚韶华就是晚年过得不错：“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
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歌词中有几句故意重复，“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连续两句，
强调做大官了，“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强调高官厚禄扬眉吐气。李纨青春守寡，夫妻恩爱成了镜里恩情；晚年丧子，儿子功名像梦幻散失。流行的一百二十回本没写李纨的结局。曹雪芹后几十回丢了，我们只能根据歌词来推测李纨早年丧夫且晚年丧子。这个歌词里不大容易理解的是“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说明李纨虽没受到老来贫，儿子却死了，儿子为何英年早逝？因为上辈子缺德。那么究竟哪一个缺了德、怎么缺了德呢？很多人在讨论。
金陵十二钗最后一位秦可卿。画是高楼大厦，里面有个美人悬梁自缢。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预示秦可卿和公爹爬灰，被丫鬟撞破，秦可卿悬梁自尽。秦可卿不是病死的，而是淫乱上吊而死。后面两句是说，荣国府有很多不肖子弟，但是贾府败落却是从宁府开始。关于秦可卿的《红楼梦》曲子十二支叫《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其他人的曲子都长而具体，秦可卿的曲子特别概括，特别需要琢磨。曲子暗藏着什么内容？擅风情、秉月貌的秦可卿是败家根本，因为她和贾珍私通被发现了，在天香楼自尽，就是“画梁春尽落风尘”。贾府儿孙不能继承家业，不是从贾珍而是从贾敬开始。贾敬不理家事，放任贾珍造孽，最大的
罪恶是违背伦理的公爹儿媳爬灰。“箕裘颓堕皆从敬”怎么讲？“箕裘”指簸箕和皮袍，比喻前人事业，《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工之子，必学为箕。”学习冶炼的人得先学习修补，比如补皮袍；学习做工的人，先学怎么弯竹子做簸箕。“箕裘”指继承祖业，但是贾府的人颓堕了，从贾敬开始，不继承祖业。贾敬不接受宁国公的官衔，去和道士胡羼。所以宁国府的颓堕就是从他开始。有的评论家、作家，解释成贾敬和秦可卿有私情，这恐怕是这句话没读对。
第五回明确预示秦可卿因为淫乱上吊而死，但是后面秦可卿之死的描写不一样。因为曹雪芹写作当中受到家人干预，修改了秦可卿天香楼自尽情节，写成秦可卿病死。这样一来，秦可卿的图、判词、《好事终》曲，对理解曹雪芹原来构思有了特殊价值。
飞鸟各投林，树倒猢狲散
贾宝玉最后还听了支《红楼梦》十二支曲收尾《飞鸟各投林》。这是与《好了歌》一样的《红楼梦》主题曲：“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是总写金陵十二钗，也是总写贾府的命运，贾府最后一败涂地，家破人亡，悲惨之极。飞鸟各投林，家亡人散各奔腾，总括了全书，和曹雪芹祖父曹寅喜欢说的“树倒猢孙散”一个意思。在《红楼梦》十二支曲之前，《红楼梦》引子，已定下悲剧曲调：“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情种”是谁？脂砚斋认为是作者，是石头。从语气上看，又像是贾宝玉，怀金，是薛宝钗还在，做了和尚的贾宝玉还在怀念她；悼玉，林黛玉已去世，做了和尚的贾宝玉永远悼念她。怀金和悼玉用情程度不同。“悼”更加凝重深沉。
第五回，贾宝玉梦中看到的图册、判词，听到的曲子，写的是香菱、晴雯、袭人、金陵十二钗，但概括的不仅是这十五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红楼梦》女性的悲剧命运，是整个社会的命运。在演唱《红楼梦》曲之前，警幻仙子带着贾宝玉入室，贾宝玉闻到香味。接着喝茶喝酒，这香味，这茶，这酒，都赋予特殊含义，就是你感受到的这些，不仅是金陵十二钗的，而且是全部女性、整个社会的悲剧。贾宝玉闻到一缕幽香，说这么香啊，警幻说，这个香，尘世没有，你当然闻不到，这是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叫“群芳髓”。群芳的精髓，暗含“群芳碎”。
丫鬟捧茶，贾宝玉觉得茶清香异味，纯美异常，问是什么茶？警幻说，这个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以仙花灵叶上所带的宿露而烹，叫“千红一窟”，谐音“千红一哭”，所有女性都在哭。贾宝玉还看到一副对联，“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所有聪明俊秀的人都对这个世道无可奈何。接着警幻仙子叫他喝酒，端来琥珀杯、玻璃盏，贾宝玉就闻到这个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问这是什么酒？警幻就说，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凤乳酿成，叫做“万艳同杯”，谐音“万艳同悲”，所有的女性都一起悲痛。
有这样一些铺垫，贾宝玉看到的图册，听到的《红楼梦》曲子就不仅仅是贾府女性的命运，而是整个社会的悲剧的命运。贾宝玉看到的金陵十二钗正册十二个人，我们分成三类，第一类是贾府外来人，占据最重要笔墨，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妙玉。第二类是贾府五位小姐，元迎探惜和巧姐。第三类是贾府媳妇，王熙凤、李纨、秦可卿。不管外来户，还是贾府小姐，还是贾府媳妇，无一例外，全部是悲剧。不管个性是什么，不管信仰是什么，都是悲剧。不管你是忠实信奉封建礼法像薛宝钗，还是有颗自由的心灵像林黛玉；不管你是妇德严格遵守者像李纨，还是风流放荡像秦可卿；不管你是才能突出的王熙凤、探春，还是无能的迎春、惜春，不管你是为家族利益积极入世的贾元春，还是为个人心灵宁
静拜佛的妙玉，总而言之，不管什么品性都没有好下场。整个的贾府女性，似乎最后只有巧姐在刘姥姥的帮助下，否极
一0四 泰来，但巧姐在这之前也先成了青楼女子。为什么所有人都
是不幸？因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家族不行，这个社
会不行，呼喇喇似大厦倾，哪根木头也支撑不住，这是整体
的悲剧，不可挽回的悲剧。这就是《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看到太虚幻境，预示《红楼梦》主要人物的命运所揭示的。
第五回写贾宝玉做春梦，秦可卿的香闺是贾宝玉做春梦的背景。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达成，秦可卿兼具宝钗、黛玉之美，是贾宝玉艳羡的对象，为什么贾宝玉和林黛玉隔着碧纱橱睡觉，从来不做春梦？因为他们是精神相恋。而青春发育期的贾宝玉，进了为风流人物特制的春境就会做春梦。贾宝玉梦中情人警幻仙子的妹子兼美其实是秦可卿的套牌车。兼美小名叫可卿。当贾宝玉和她出去游玩，到了迷津，被夜叉、海鬼要往下拖的时候，吓得他汗下如雨，喊“可卿救我！”旁边伺候他的丫鬟袭人等等，上来赶快搂住，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这时秦氏还在廊下嘱咐小丫头看猫儿狗儿打架，突然听到贾宝玉梦里喊自己小名，她就纳闷，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他怎么能在梦里叫出来？
这梦多么奇妙？贾宝玉在梦中看到那么多事物，还结婚了，现实当中的秦可卿还没走出他房间的廊下。第五回结尾，贾宝玉梦醒，小说要进入第六回了，梦中体验过性爱的贾宝玉要初试云雨情了。
这一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情节非常简略，只是把他梦游太虚境了结
一下，重点写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的时候，警幻仙子把自己的妹妹兼美许配给他。贾宝玉醒来，袭人给他换衣服时发现贾宝玉梦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