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猕猴桃
1981年9月我写了一篇《漫谈猕猴桃》给《八小时以外》发表。我说这是我送给广西龙胜各族人民的一个寿礼,因为我想利用《八小时以外》的园地,宣传这种长在广西龙胜高山上的水果之王,盼望能引起有关领导部门的注意,踏踏实实地在少数民族地区创建一个大有前途的以猕猴桃为原料的食品及药材工业基地。
去年有位亲戚从陕西宝鸡来北京,带了一篮猕猴桃给我。这是因为他看到我文章中说,我还没见过猕猴桃,更没有吃过猕猴桃。他告诉我,陕西也出产这种水果,而且现在市面上已买得到,买的人也不少。他说这也许是出于我那篇文章的影响。这自然是一种偏见。如果我这支笔果真能推动猕猴桃的生产,那又怎么会不使我高兴呢。不论怎样,我第一次吃到了猕猴桃。
宝鸡带来的猕猴桃只有枣子那么大。我尝了几个之后,把余下的统统给一位刚动过直肠癌手术的朋友。但是除了我上次文章提到的那张龙胜酒厂的《中华猕猴桃简介》所说的它“有防癌作用,特别是对消化食道癌、直肠癌疗效更佳”外,我并不能给他更多的报道。
今年3月我去香港,带了几本《杂写甲集》去送朋友。这是本我的杂文集,其中收了上述那篇文章。中文大学的一位教授看了之后,有一天兴冲冲地为我送来了一大包猕猴桃,他是在香港水果店里买来的。看来这种水果在香港并不难买,因为从我送他书,到他送我桃,没有几天。香港的猕猴桃并非土产,是从别地方输入的。它比李子大,比桃子小,吃起来似乎比宝鸡的猕猴桃甜一些。
这位朋友又告诉我说,我对猕猴桃调查研究得不够,因为他知道就在北京医学院有一位副教授,姓宋名圃菊,正在研究这种水果的防癌作用。
我从香港回京,就给宋圃菊教授写信,承她寄给了我不少资料。从这些资料里,我才知道她在1962年就开始对中华猕猴桃的抗癌作用进行了研究。1979年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在该校营养和食品科学系主任沃根教授指导下继续工作。1980年8月从国产猕猴桃汁中分离出了能阻断致癌物亚硝胺合成的活性物质,只要能鉴定这些物质的化学结构,就可以用人工合成方法大量制造,这将是一项对人类大有裨益的发明。可是在这项鉴定工作还没有完成前,她于1981年4月回国返校。国内的设备和其他条件没有国外好,她回国已经两年,从她为今年准备去参加第八届国际亚硝胺会议的论文看来,这项鉴定工作似乎还没有取得成果。但是北京医学院的营养卫生教研组在宋教授的指导下已培养出一批年轻的研究生,而且已写出了论文。这是可喜的。当然,宋教授所开创的对国产猕猴桃中抗癌活性物质研究,如果在国外被外国的学者抢先做出鉴定,人工合成的专利权就将落入外国人之手,这又将是件极为可惜的事了。
要说明猕猴桃的抗癌作用,原本是医学家的事,我只能以外行的身份做一些常识性的说明。到目前为止,癌还是一种难治之症,因之使人谈虎色变。医学界已把找出治癌的方法作为一个紧急的任务。要控制这种病症,首先要研究清楚致病的原因。这方面近年来确是有很多收获。在许多致癌的物质中,1956年有人发现了一种称作亚硝胺的化学物质。经过许多实验,大部分亚硝基化合物都有致癌性,即使分量少,长期摄入也能诱发肿瘤。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一种动物对亚硝基化合物有抗力,所以说亚硝基化合物对人类亦可有诱癌性。我们的食品里很多含有胺类,胺类与亚硝酸盐在适宜条件下可以在人体内形成亚硝胺,引起癌症,特别是消化系统的癌症。可是人们又发现吃了新鲜野果可以阻断体内亚硝基化合的形成。后来又研究出这些鲜果里含有维生素C和E,所以认为这两种维生素有抗癌作用。
宋教授就是根据这种已有的科学知识,进一步研究国产猕猴桃的抗癌作用。她检查猕猴桃汁阻断亚硝胺合成的效力。她用猕猴桃汁、维生素C和含抗坏血酸最高的柠檬汁做对比实验。结果表明,猕猴桃汁是最有效的阻断剂,阻断率可达98%,而维生素C和柠檬汁各约为50%。另一个实验是,把猕猴桃汁里的维生素C破坏后,再测验它的阻断率,结果依然达到79.8%。这说明猕猴桃除了所含有的大量维生素C之外,还有其他阻断亚硝胺的活性物质。她用柠檬汁来做同样的实验,结果阻断率降到20%。这又说明猕猴桃所有的那种抗癌活性物质多于柠檬大约四倍。于是下一个问题就是怎样把这种活性物质提炼出来,鉴定它的化学成分。它的化学成分一旦确定,就可进行人工合成,经过临床实验,大量制造防癌的药品了。
宋教授给我的信上说:“如果您方便,很希望您能为中华猕猴桃的开发与利用呼吁。据说农林部已将猕猴桃的培植及选种列入重点项目,但有关猕猴桃的医用,并未列入卫生部重点,或一般项目。我现在毫不灰心地在继续搞,我是靠给工厂搞食品毒理,参加食品辐射保藏来‘赚’些经费支持猕猴桃的科研。”我从另一来源听说,1981年美国对这种活性物质还在进行研究,目前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能早一些得到结果对人类的幸福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也得指出,这项结果原本可以在我国取得的。现在可能还没有到“亡羊补牢”的时候,我们能不能改善研究条件,急起直追,把这项成果争先夺得呢?这我又只有寄希望于有关的领导部门了。具体地说,不妨考虑一下,由有关部门拨出一点经费,据说不到十万元,把这项研究所需的研究设备建立起来,好让医学院营养卫生教研组里正在研究这问题的包括中年和青年的科学工作者能集中精力,把这个课题攻下来。集中精力的意思就是让他们不必再去“赚”钱来维持这项研究。当然,我不是这门学科的内行,我的建议还应当经过有关专家的审定才能成立。
附带也应当把宋教授信中另一句话写在这里:“我不赞成把水果酿成酒,因酿酒后有些营养素就破坏了。这是在山区,交通不便时,没办法的办法。”从营养学的观点来看,她的意见当然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只有一斤猕猴桃,新鲜时吃当然最有营养;做成汁,营养就低一些;酿成酒,那就更差了。不过话也得说回来,猕猴桃能满足人的不只是它所提供的营养。一个喜欢喝酒的人,宁肯少要一点营养,而多一些醉醺醺的意境。在前文已经说过,我由于有气喘宿疾没有沾上饮酒的习惯,自没有为猕猴桃酒做辩护的必要。如果我们果真能发展以猕猴桃为原料的食品工业,出品中似乎应当让饮料占首位,其次是为少数人服务的药品,最后才可以轮到酿酒。这个优先次序的排列和葡萄工业看来有点不同。
在我收到宋教授寄来的资料的前后几天,有人从日本来看我,带了那边的朋友送给我的猕猴桃。为数不多,只有三个,用塑料硬壳包装,装潢得十分考究。桃也大如鸡蛋。如果和宝鸡的、香港的猕猴桃比,东京送来的在体积上是领先的。那边的朋友给我的信上并没有写清楚这些水果的出产地。猜想起来是由其他地方输入的,而且很可能是产于新西兰,因为新西兰输出的猕猴桃数量很大,据说1982年出口额达六千万美元。
最近我到贵州去访问,在讨论发展山区经济时,有人因为想到我那篇《漫谈猕猴桃》而向我提到了贵州的刺梨。我在1940年访问贵州时在花溪尝到过刺梨酒,至今未忘。刺梨和猕猴桃是不是一类,我不清楚。猕猴桃据说是藤本植物,而刺梨和蔷薇相似,茎上有刺。但都属于山区出产的营养价值丰富的野果。那位朋友说刺梨所含的维生素C比猕猴桃平均还要高五至十倍。如果猕猴桃被称为“水果之王”,刺梨应当说是“王上之王”了。
我听了这位朋友的话,很自然地想起来:如果北京医学院对猕猴桃汁抗癌活性物质的实验有条件继续开展的话,不是可以用同样方法来研究刺梨汁的抗癌效力了么?我们既然在我国土生土长的野生水果中找到了比柠檬汁抗癌效力更高的猕猴桃汁,谁说不会找到比猕猴桃汁更强的野果汁呢?刺梨也许就是这种后来居上的宝贝。
听到了贵州朋友讲起了刺梨,我又有点激动,所以从贵州回来,赶紧写这篇《再谈猕猴桃》,让我通过我的笔再呼吁一回:大力支持开展这一类对国计民生有重大效益的科学研究应当提到日程上来了。
1983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