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枝[3]

六届政协三次会议今天开幕。在迎春花开前召开这样的会议，在我三十多年的经历里还是初次。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个时候协商国家大事比较合适。这可说是改革年中政协的一桩改革。

晨起漫步，路边杨柳已笼着一层娇嫩的淡绿。抬头见新芽，心惊又一年。惊者喜也：惊流光之难留，喜岁时之日新。一年一度的政协大会，年年发新枝，岁岁有新人。

今年增补委员四十人，女九人，占四分之一弱。离半边天还远，但是风向已正，可贺。

新人平均年龄为六十二，以政协标准来衡量，可说已在年轻化上漫出一大步。出生于前清的只有四人，男女各半。年事最高的是袁晓园女士，长我三岁，已七十八，同乡前辈叶楚伧之媳，叶老系辛亥革命中人物，已故。晓园女士热心于祖国文字改革，多具卓见。侨居国外已久，此番复籍归根，透露了离乡愈久的人，愈需要祖国温暖的信息。

九位女委员中最为人们向慕的当推新凤霞。刚过退休之龄，尚难称老。这位艺台宿将使人心折的，不仅是歌喉绝人，为地方剧种推陈出新，而尤是她一生逆流而上的志气凌云。幼年经历，哪堪回首；文革妖风，正当其冲；更难得的是她坚韧地和病魔作斗争，从半瘫痪中重新站立起来。始终支持着她的是不屈的意志，为创造祖国民间的艺术，勤奋不懈。人民需要她，时代需要她，只有发扬光大人民喜爱的艺术，才挡得住外来尘埃的侵袭。

新人中还有一位是多年来默默无闻的中年女建筑师袁家菽。最近我有事去天津，友人邀我参观新开业的食品街，是个现代化的“东安市场”。地在南市，原称“三不管”，是旧社会藏垢纳污之区。经过这位建筑师的匠心，现已成天津一景，改造了地方，更改造了人。为什么这样一位新中国自己培养出来、具有这样规矩绳墨的专家，长期来不为人知呢？原来她是袁世凯的孙女。这个不由她自己选择的家世，在“血统论”狷獗的日子里，把她重重地压盖在被歧视和污辱的靶子下。邪道压得住人的名声，压不住人的志气。压力在她成了动力，埋头苦干了二十年，多少高楼厂房在她的设计下建成了，但一直是个“人到中年”里的人物。我欢迎她参加我们的政协，应当得到荣誉的人果真得到了荣誉。让我用她的名字来安慰所有被埋没着的中年知识分子罢。

1985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