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第三
文王问太公曰:“愿闻为国之大务。欲使主尊人安,为之奈何?”
太公曰:“爱民而已[63]。”
文王曰:“爱民奈何?”
太公曰:“利而勿害,成而勿败,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64]。”
文王曰:“敢请释其故。”
太公曰:“民不失务则利之,农不失时则成之,省刑罚则生之,薄赋敛则与之,俭宫室台榭则乐之,吏清不苛扰则喜之[65]。民失其务则害之,农失其时则败之,无罪而罚则杀之,重赋敛则夺之,多营宫室台榭以疲民力则苦之[66],吏浊苛扰则怒之。故善为国者,驭民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爱弟[67],见其饥寒则为之忧[68],见其劳苦则为之悲,赏罚如加于身,赋敛如取己物[69]。此爱民之道也[70]。”
【注释】
[63]爱民而已:朱墉引《指南》曰:“主如何尊?惟人安而尊之也。使人不安,主即欲自尊,无由而尊。故欲主尊人安,必自爱民始。”《中国历代军事思想》说:《六韬》在战争观上“继承了西周之初就已萌芽的古代人本主义和民本主义的哲学、政治思想,特别是吸取了管仲学派‘争天下,必先争人’和‘国富者兵强,兵强者战胜’的思想,突出地强调政治、强调人对战争的决定作用。它认为政治是前提,经济是基础,而战争则是保障政治的必要手段。只有在国家团结一致、民众拥护支持,而又有充分的战争潜力和强大的军事实力的条件下,才能以义战征服他国,统一天下。所以他对‘争权于天下者何先’的肯定回答是‘先人’。对如何收揽人心、使‘天下为之’,它吸取了儒家学派的仁政思想,说‘国之大务’‘爱民而已’。爱民的具体内容,是使‘民不失务’、‘农不失时’、‘薄赋敛’、‘俭宫室台榭’、‘吏清不苛扰’等。它还认为最重要的是与民同利”。
[64]“利而勿害”六句:意谓给人民利益而不要损害他们的利益,帮助人民从事生产活动而不要耽误他们的农时,要保障人民的生命而不要滥杀无辜,要给人民福利而不要掠夺他们的财产,要使人民安乐而不要让他们痛苦,要使人民喜悦而不要让他们愤怒。按,此即“爱民”之纲领。施子美曰:“爱民之道无他焉,必本之人情也。三王之政,必本人情。人情莫不欲寿也,我则生而不伤。人情莫不欲富也,我则厚而不困。人情莫不欲佚也,我则节其力而不劳。是以太公之答文王,必以利勿害、成勿败六者释之。”刘寅曰:“均以田宅之利而勿伤害之,绥以成全之道而勿毁败之,授以生养之方而勿杀伐之,厚以赐与之恩而勿侵夺之,慰其安乐之心而勿劳苦之,成其喜悦之意而勿忿怒之。”
[65]“民不失务则利之”六句:意谓人民不丧失他们赖以谋生的职业就是给他们利益,不耽误农时就是帮助人民从事生产活动,减省刑罚就是保障人民的生命,少征赋税就是给人民福利,少建宫室台榭,人民就会欢乐,使官吏清廉不苛责扰众,人民就会欢喜。按,此即对“爱民”措施的具体解释。务,事务,事情,这里指职业。榭,建筑在高土台上的房子。施子美曰:“且夫四民各有常业,皆所以利之也。《书》有所谓‘居四民时地利’,则利之必在于四民不失其务,失则害矣。农有三时,所以成其事也。《传》有所谓‘不夺民时’,则百姓富,则成之必在于不失农时,失则败矣。刑罚不滥而后民保其生,《传》有所谓‘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是省刑乃可以生之也,不省而滥则杀之矣。善为国者,务富民,所以予之也。《传》有所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则薄赋敛所以予之也,不薄则夺之矣。人得其佚则喜,是不可无以乐之也。《传》有所谓‘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则俭宫室台榭可以乐之,侈而崇则苦矣。吏不扰则民安其业,《传》有所谓‘其政平,其吏不苛,吾是以不能去’,则清而不扰者民必喜,苟浊而扰则怒矣。”又,《群书治要》本“时”作“时业”;“俭宫室台榭”作“无多宫室台池”。
[66]多营宫室台榭以疲民力则苦之:《群书治要》本“台榭”作“游观”,无“力”字。
[67]“故善为国者”三句:意谓所以善于治理国家的君主,就像父母爱护子女、兄长爱护弟弟一样去统领人民。朱墉引陈孝平曰:“非如父母之爱其子,亦不见爱之至。”又引张泰岳曰:“民情即子情,国道即家道。”又,《群书治要》本“驭”作“御”;“爱”作“慈”。
[68]忧:《群书治要》本作“哀”。
[69]赏罚如加于身,赋敛如取己物:施子美曰:“是以善为国者,家视四海,子视兆民,一视同仁,笃近举远。其驭之也,殆如父母之于子,兄之于弟,其爱之之情犹己也。饥寒劳苦,岂不欲与之共?赏罚赋敛,岂不以身视之?昔者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之饥。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之溺。与夫文王视民如伤,是皆得爱民之道也。盖有恤民之心者,必有恤人之政,此其道也。”朱墉《全旨》曰:“‘善为国者’数语,形容君子爱民之心极矣。爱弟爱子已见真切,然犹分二形也。惟言刑罚则曰如加其身,言赋敛则曰如取诸己,则岂有人而不思以庇身节己者乎?《大学》‘君子絜矩’,正是此心。”
[70]此爱民之道也:朱墉引《合参》曰:“为国爱民之道,此句通结上文,盖忧饥寒悲劳苦赋役,如取诸己,罪罚如加诸身,此真实爱民之道,即真实为国之道也。”又引《开宗》曰:“此言为国之大务在爱民。”朱墉《全旨》曰:“此章言为国只在爱民,而所以爱民处,只在‘利之’、‘成之’、‘生之’、‘予之’、‘乐之’、‘喜之’六事,下复详言所以然之,故一正一反,深切著明,末复总言爱民之实,故以‘道’字结之。”钮先钟说:“这一篇的主旨为说明‘国之大务’,与前一篇在思想上是连贯的,而以‘爱民’为治国之本。……此种爱民主义显然是出于儒家的思想,而若假定该书是战国末期的产品,则此种言论也适足以表示其为对当时流行的法家思想之反弹。本篇又云:‘善为国者驭民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爱弟,见其饥寒则为之忧,见其劳苦则为之悲,赏罚如加于身,赋敛如取于己物,此爱民之道也。’以上的描述与当时诸国政府对人民的实际情况,可说是恰好成一强烈对比,足以显示作者愤世嫉俗、无限感慨的心情。”
【译文】
文王问太公道:“我想听听治国的大道理。要想让君主尊贵,人民安定,应该怎么做呢?”
太公答道:“唯有爱民罢了。”
文王问道:“怎样去爱民呢?”
太公答道:“给人民利益而不要损害他们的利益,帮助人民从事生产活动而不要耽误他们的农时,要保障人民的生命而不要滥杀无辜,要给人民福利而不要掠夺他们的财产,要使人民安乐而不要让他们痛苦,要使人民喜悦而不要让他们愤怒。”
文王说:“恕我冒昧,烦请您再给我解释一下其中的道理。”
太公说:“人民不丧失他们赖以谋生的职业就是给他们利益,不耽误农时就是帮助人民从事生产活动,减省刑罚就是保障人民的生命,少征赋税就是给人民福利,少建宫室台榭,人民就会欢乐,使官吏清廉不苛责扰众,人民就会欢喜。让人民失业就是损害他们的利益,耽误农时就是破坏他们的生产,人们无罪受罚就是残杀他们,加重赋税就是掠夺他们,多建宫室台榭使民众疲惫不堪就是让他们受苦,官吏贪污,苛责扰众,就会使他们愤怒。所以善于治理国家的君主,就像父母爱护子女、兄长爱护弟弟一样去统领人民,见其饥寒就为之忧愁,见其劳苦就为之悲哀,对人民施行赏罚时就好像赏罚自己一样,向人民征收赋税时就好像夺取自己的财物一样。这就是爱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