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军第二十三
武王问太公曰：“吾欲令三军之众[103]，攻城争先登，野战争先赴，闻金声而怒[104]，闻鼓声而喜，为之奈何？”
太公曰：“将有三胜[105]。”
武王曰：“敢问其目。”
太公曰：“将，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名曰礼将[106]；将不身服礼[107]，无以知士卒之寒暑。出隘塞，犯泥涂，将必先下步，名曰力将[108]；将不身服力[109]，无以知士卒之劳苦。军皆定次，将乃就舍，炊者皆熟，将乃就食，军不举火，将亦不举，名曰止欲将[110]；将不身服止欲[111]，无以知士卒之饥饱。将与士卒共寒暑、劳苦、饥饱[112]，故三军之众闻鼓声则喜，闻金声则怒。高城深池，矢石繁下，士争先登。白刃始合，士争先赴。士非好死而乐伤也，为其将知寒暑、饥饱之审，而见劳苦之明也[113]。”
【注释】
[103]吾欲令三军之众：《群书治要》本此句下有“亲爱其将如父母”一句；《太平御览》卷三七三引《六韬》亦有此句，但无“爱”字。
[104]金声：即钲声。钲，古乐器，形似钟而狭长，战争中击鼓进军，鸣钲收兵。
[105]三胜：《群书治要》本与《太平御览》卷一一引《太公兵法》皆作“三礼”。
[106]“将，冬不服裘”五句：服，穿。盖，指遮雨挡阳的覆盖物。施子美曰：“将，冬不服裘，非无裘也，思士卒之有号寒者也。夏不操扇，非无扇也，思士卒之有冒暑者也。雨不张盖，非无盖也，思士卒之有暴露者也。若是之将，名曰礼将。”又，《群书治要》本“冬”作“冬日”，“夏”作“夏日”，“雨”作“天雨”，“盖”作“盖幕”。盖，《艺文类聚》卷六九引《六韬》作“幔盖”；《意林》卷一引《太公六韬》作“盖幔”，《太平御览》卷六九九引《六韬》作“帐盖”。
[107]将不身服礼：意即大将不以身作则，不习惯于遵循礼法。服，习惯于。又，此句《太平御览》卷六九九引《六韬》作“将不躬礼”。
[108]“出隘塞”四句：下步，下马步行。施子美曰：“若出隘塞之地，冒犯途泥，将不惮其艰难，而必先下步，所以示其不自安而与之同劳苦也，若是者谓之力将。”又，犯，《意林》卷一引《太公六韬》作“过”。《群书治要》本无“先”字。
[109]将不身服力：意即大将不以身作则，不习惯于耗费体力。
[110]“军皆定次”七句：次，临时驻扎和住宿。舍，休息。按，“将，冬不服裘”至“名曰止欲将”，《尉缭子·战威》有相近表述，作：“夫勤劳之师，将必先己。暑不张盖，寒不重衣，险必下步，军井成而后饮，军食熟而后饭，军垒成而后舍，劳佚必以身同之。”施子美曰：“军次定而后就舍，以人皆得所息也。炊皆熟，而后将就食，以人皆得其食也。军举火，而后将举火，以人皆得其明也。凡此皆所以同其欲，故谓之止欲将。止欲者，言不自肆其欲，而能止之以与众同也。不能自止其欲，则何以知人饥饱之所欲？”朱墉引《指南》曰：“此是自胜之旨。将为礼将、力将、止欲将，则三军之胜皆我先自胜之也。”又引胡君常曰：“将与士卒虽谊属尊卑，而感召之机则自将始。为将者诚能礼焉、力焉、止欲焉，念士卒之寒暑，而士即以礼奋。体士卒之劳苦，而士即以力奋。同士卒之饥饱，而士即以止欲奋。是三军之胜，皆从我之胜以感之。感之自我，故说将有也。”又引宋氏曰：“贵贱之位不一，而寒暑之心则一，惟将有以共之，而贵贱咸忘矣。尊卑之势不同，而寒暑之心则同，惟将有以共之，而尊卑悉泯矣。忧乐好恶之情不均，而寒暑之心则均，惟将有以共之，而忧乐好恶胥化矣。”又引《醒宗》曰：“与士卒同寒暑而不自恃尊大，故曰礼。与士卒共劳苦而不自居骄佚，故曰力。与士卒共饥饱而不自享肥甘，故曰止欲。将有此三者，三军自然如父如子，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焉有战不胜之理？”王联斌在《〈六韬〉的军事伦理思想》（载《军事历史研究》1994年第6期）一文中说：“‘礼将’、‘力将’、‘止欲将’，实为‘三同将’，即能与士卒同寒暑、同劳苦、同饥饱之‘将兵’者。在《六韬》看来，‘三同’之道是励军的最理想之道；只要为将者能做到‘三同’，就可以使三军之众，闻鼓声则喜，闻金声则怒，争先恐后出战，不怕流血牺牲。‘三同’之所以能产生这么大的激励作用，就在于它能充分折射出将帅的高尚道德人格形象。而实践证明，这种人格形象（即榜样）的力量确是无穷的。”又，《群书治要》本“军”上有“士卒”二字，“就”作“敢”，“不举”作“不火食”。《太平御览》卷二七三引《六韬》“军皆定次”作“士卒皆定”，卷二七三、卷八六九引《六韬》“不举”皆作“不食”。
[111]将不身服止欲：意谓大将不以身作则，不习惯于遏制私欲。
[112]将与士卒共寒暑、劳苦、饥饱：《群书治要》本作“故上将与士卒共寒暑、共饥饱勤苦”。
[113]“士非好死而乐伤也”三句：意谓士卒并非喜好死亡而乐于受伤，是因为他们的将领在清楚了解士卒冷暖、饥饱的同时，还能清楚了解士卒的劳苦。审，清楚。明，明确，清楚。施子美曰：“昔楚子巡城，而三军之士皆如挟纩；越王投醪，而三军之士喜滋味之及己。至于穰苴之同劳苦，吴起之舍不平陇亩，田单之身操板插，不无得于太公三将之说也。其在《尉缭子》亦言‘勤劳之师，将必先己，暑不张盖，寒不重裘，险必下步，军食熟而后饭，军垒成而后舍，劳佚必以身同之’，亦此意也。”朱墉引《开宗》曰：“此言激励三军在通士卒甘苦之情。冒矢石、赴锋刃，岂人之情？然如此则喜，不如此则怒者，有与共之者也。甚矣，先之率之，感人深也。”朱墉《全旨》曰：“通章见激励军士，惟在以身倡率。夫好生恶死者，人之情也。苟将爱惜其身，孰肯先登先赴？惟寒暑劳苦饥饱与共，则忘尔我尊卑之形，未有不感激自奋者。岂非胜从自己做出？”黄朴民说：“励军，就是鼓舞激励军心士气。作者从三个方面论述了将帅鼓舞士气的方法：一是‘礼’，善于约束自己，做到‘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与士兵同寒暑；二是‘力’，善于身体力行，‘出隘塞，犯泥涂，将必先下步’，与士兵同劳苦；三是‘止欲’，即克服私欲，与士兵同饥饱。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将帅只要能够以身作则，身体力行，与士兵同饥饱，同劳苦，同安危，就能够激发起高昂的士气。‘三军之众’就会‘闻鼓声则喜，闻金声则怒’，同心协力，前赴后继，奋勇作战，去夺取胜利。”又，知寒暑、饥饱之审，《群书治要》本作“念其寒苦之极，知其饥饱之审”；而见劳苦之明也，“见”下有“其”字。
【译文】
武王问太公道：“我想让全体官兵，攻城时争先恐后地攀登城墙，野战时争先恐后地上阵杀敌，听到退兵的钲声就愤怒，听到进攻的鼓声就喜悦，应该怎么做呢？”
太公答道：“大将有三种方法。”
武王问道：“我冒昧地询问一下这方面的具体内容。”
太公答道：“当大将的，冬天不穿皮衣，夏天不拿扇子，下雨不撑开伞盖，能做到这些的可称为礼将；大将如果不以身作则，不习惯于遵循礼法，就无法了解士卒的冷暖。越过隘口关塞，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大将必须先下马步行，能做到这种的可称为力将；大将如果不以身作则，不习惯于耗费体力，就无法了解士卒的劳苦。大军都安顿宿营了，大将才进营房休息，军中饭菜全都做熟了，大将才能吃饭，军中没有生火做饭，大将就不能生火做饭，能做到这些的可称为止欲将；如果不以身作则，不习惯于遏制私欲，就无法了解士卒的饥饱。因为大将能与士卒一起体验冷暖、劳苦、饥饱，所以全体官兵就会听到进攻的鼓声就喜悦，听到退兵的钲声就愤怒。士卒即使面对高大的城墙，深深的护城河，看到敌箭频繁地射来，石块频繁地投来，也会争先恐后地攀登。即使在刚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时候，士卒也会争先恐后地上阵杀敌。士卒并非喜好死亡而乐于受伤，是因为他们的将领在清楚了解士卒冷暖、饥饱的同时，还能清楚了解士卒的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