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传第五
文王寝疾[84],召太公望,太子发在侧[85]。曰:“呜呼!天将弃予,周之社稷将以属汝[86]。今予欲师至道之言,以明传之子孙。”
太公曰:“王何所问?”
文王曰:“先圣之道,其所止,其所起,可得闻乎[87]?”
太公曰:“见善而怠,时至而疑,知非而处[88],此三者道之所止也[89]。柔而静,恭而敬,强而弱,忍而刚,此四者道之所起也[90]。故义胜欲则昌,欲胜义则亡;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91]。”
【注释】
[84]寝疾:卧病。又,敦煌写本“寝疾”下有“五日”二字。
[85]太子发:指周武王,姬姓,名发,周文王太子,故称“太子发”。即位后以吕尚为师,周公旦为辅,谨奉文王遗命,率兵一举攻占商都朝歌,推翻了商纣统治,正式建立了西周王朝。约在灭商后二年病卒,谥武。
[86]天将弃予,周之社稷将以属(zhǔ)汝:意谓上天将要抛弃我,我死后周国的国事就交给您。天将弃予,指快离开人世。属,委托,交付。
[87]“先圣之道”四句:意谓古代圣贤的治国理念,特别是他们废弃什么,又提倡什么,可以讲来让我听听吗?止,停止,这里是废弃的意思。起,兴起,这里是提倡的意思。国英曰:“起止之道,太公盖以怠欲为止,敬义为起。余谓凡事皆有起止,起止者,本末终始也。治民有刚柔迭用者,有宽猛相继者。纯乎霸术,不免残暴;拘于仁义,又患柔弱。无论开创守成,须随机变通,定其起止,不守一法,并体察民情,补其偏、救其弊,则本末终始之道得,而起止之次不紊矣。”又,敦煌写本“其所起”下有“其要何”三字。
[88]“见善而怠”三句:意谓明知善事可为却心生怠惰,时机到了却疑惑不决,明知有错却不去纠正。刘寅曰:“见善不行,而反生怠惰之心;时至不行,而反有疑惑之意;知其事之非不能避,而反处之。”又,敦煌写本“怠”作“迨”;“时至而疑”上有“勿”字;“知非而处”作“去非而勿处”;此下有“故义与明是矣而不能居”十字。
[89]此三者道之所止也:这三种行为是古代圣贤要废弃的。施子美曰:“道之所以起者,以其知所以治身待人之道也。闻善不能从,圣人以为忧,则见善而怠者,是无志于善也。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则时至而反疑者,是失时也。顺非而泽,圣人之所必诛,则知非而处者,是固意而为之也。凡此三者,皆内而无所守。故不审所行,其何以能兴?此道之所以止也。”又,三,敦煌写本作“四”。
[90]“柔而静”五句:意谓柔和而清静,谦恭而严肃,能强又能弱,隐忍又刚强,这四种品质是古代圣贤要提倡的。施子美曰:“柔不能静,其失也懦。惟柔而静,然后为能定。恭不能敬,其失也矫。惟恭而敬,然后为得礼。以是而修身,其德斯为至矣。太强则折,故强必济于弱。太忍则懦,故忍不专忍,必济以刚。以是而待人,其德为兼备矣。昔文王之兴也,徽柔懿恭之德,积于厥躬,则文王之所以修身者,能柔而静、恭而敬矣。及其推是以待人,则又能兼备其德焉。以三分有二之势,非不强也,而以服事商,是强而能弱也。羑里明夷之际,有所不恤,是能忍也,而于伐商之事,必断然为之,非忍而刚乎?文王惟尽是四者,此文王之所以兴也。太公之言,抑亦以文王之所为者,而使武王继之欤?”朱墉引《合参》曰:“道谓治国安民之道。四者柔而静,恭而敬,强而弱,忍而刚,未便是道,乃是开手入门处,故曰道之所起,又须知柔恭强忍,亦是人皆有的。盖惟柔而静,斯能有守;恭而敬,斯能严畏;强而弱,斯能有容;忍而刚,斯能有为。自治治人,应事接物,允执厥中道,从此起矣。”孔德骐说:“‘道’,也是《六韬》社会观的重要组成部分,认为它是使人民生利、致富的道理和方法。‘能生利者,道也。’但‘道’并不是容易得到的。‘见善而怠,时至而疑,知非而处,此三者,道之所止也。’认为这三种情况是‘道’快要熄灭的象征。一位圣贤,如要得‘道’,必须做到:‘柔而静,恭而敬,强而弱,忍而刚,此四者,道之所起也。’这是取得‘道’的修养,其目的是劝说地主阶级要约束自己,不要像过去奴隶主贵族那样残酷地剥削和压迫奴隶。因此,‘道’也是其社会史观的一项重要内容,与老子唯心主义的‘道’的概念是不同的。”又,强而弱,敦煌写本作“屈而强”。
[91]“故义胜欲则昌”四句:意谓所以正义战胜私欲,国家就昌盛;私欲战胜正义,国家就灭亡;严肃战胜怠惰,国家就吉祥;怠惰战胜严肃,国家就灭亡。刘寅曰:“故义胜乎欲者则国昌,欲胜乎义者则国亡,敬胜乎怠者则获吉,怠胜乎敬者则必灭。义者,心之制、事之宜,乃天理之公也。欲者,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口之于味、四肢之于安佚,乃人欲之私也。敬者,整齐、收敛、主一、无适,圣学之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怠者,心志怠惰、处己接物,皆不能致谨也。”朱墉引《开宗》曰:“此告文王先圣至道之言,以明传子孙之旨。”钮先钟说:“这一篇是被作者认为‘至道之言’,可以想见其对此篇之重视。从表面上来看,其思想似乎是以道家为根源,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单纯,因为他并不主张‘无为’;反而言之,他却强调应勇于改过迁善,并且不可错过时机。”又,敦煌写本“昌”作“从”,“亡”作“凶”;《群书治要》本“怠胜敬则灭”下有“故义胜怠者王,怠胜敬者亡”二句;敦煌写本亦有此二句,唯“义”作“恭”,两“者”字作“则”。
【译文】
文王卧病在床,召见太公望,太子姬发在旁边。文王叹息道:“唉!上天将要抛弃我,我死后周国的事务就交给您。现在我想从您这儿学得至理名言,以便明确地传给子孙后代。”
太公问道:“君王要问什么?”
文王答道:“古代圣贤的治国理念,特别是他们废弃什么,又提倡什么,可以讲来让我听听吗?”
太公答道:“明知善事可为却心生怠惰,时机到了却疑惑不决,明知有错却不去纠正,这三种行为是古代圣贤要废弃的。柔和而清静,谦恭而严肃,能强又能弱,隐忍又刚强,这四种品质是古代圣贤要提倡的。所以正义战胜私欲,国家就昌盛;私欲战胜正义,国家就灭亡;严肃战胜怠惰,国家就吉祥;怠惰战胜严肃,国家就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