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势第二十六
武王问太公曰:“攻伐之道奈何?”
太公曰:“资因敌家之动,变生于两陈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131]。故至事不语,用兵不言[132]。且事之至者,其言不足听也;兵之用者,其状不足见也[133]。倏而往[134],忽而来[135],能独专而不制者,兵也[136]。夫兵,闻则议,见则图,知则困,辨则危[137]。故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138];善胜敌者,胜于无形[139];上战,无与战[140]。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141];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142];智与众同,非国师也;技与众同,非国工也[143]。事莫大于必克,用莫大于玄默,动莫神于不意,谋莫善于不识[144]。夫先胜者,先见弱于敌而后战者也,故事半而功倍焉[145]。
【注释】
[131]“资因敌家之动”三句:意谓战争的态势是随着敌情的变动而变动的,变动产生于两军对阵之时,特殊战术与常规战术的使用来自于将领无穷无尽的思想源泉。奇正,原指阵法中的奇兵与正兵,后引申为特殊战术与常规战术,以及机动灵活、出奇制胜的作战方法。郭化若说:“奇正一般包含以下意思:(一)在军队部署上担任警戒、守备的部队为正,集中机动的主力为奇;担任钳制的为正,担任突击的为奇。(二)在作战方式上,正面攻击为正,迂回侧击为奇;明攻为正,暗袭为奇。(三)按一般原则作战为正,根据具体情况采取特殊的作战方法为奇。”朱墉引《大全》曰:“天下惟心之用最为无穷,千变万化俱从心出。故以奇正言之,仅得两事而论。夫奇正之变,则不可方物,非奇正之能变若是,观其所发之源何如耳。如所发之源穷,奇正亦穷,所发之源不穷,奇正亦不穷,但源自不穷。如何有穷有不穷,这个源又在所发之人,要不穷就不穷。故必学问以濬其源,克治以清其源,而源始无穷。”又引《合参》曰:“‘源’字正指心说。心无穷则奇正自与为无穷。为将者当濬其源,使之益深;清其源,使之不淆;养其源,使之不竭,乃可以制奇正之无穷。”孔德骐说:“‘军势’被看做是运动着的物质,是在军事实力的基础上,由于实行正确的作战指挥,从而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实际作战能力。它反映了军事实力发展变化的趋势,同时又依存于敌对双方情况的变化,因此,具有朴素唯物论的性质。它同孙子所讲的‘势’的含义是一致的。基于这种认识,作者认为,战争是有规律可循的,人们只能根据敌对双方形势的变化,采取正确的作战指导,谓之乘势握机。所谓‘势因敌之动,变生于两阵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就是说要善于因敌、因情用兵,顺应战争本身发展的规律去指导战争,主观能动作用是永远也发挥不完的。善于掌握和运用战争规律和战争指导规律的将帅,才能取得战争的主动权,可以独来独往,在战争舞台上导演出威武雄壮的活剧。公元前684年的齐鲁长勺之战,公元前494年的越吴姑苏之战,都是正确认识和熟练运用‘军势’指导战争的典型战例。”又,资,《武经七书直解》本作“势”,“资”疑误。发,《群书治要》本作“传”。
[132]故至事不语,用兵不言:意谓军中的机密事先不说,用兵的谋划事先不讲。至事,指军中机密之事。施子美曰:“盖事欲豫定,兵欲神妙。事至而后语,是不能豫谋也。兵用而必言,是不能密机也。故语之则在于未事之前,事至则不语矣。用兵则必断于方寸之间,岂复多言耶?昔韩信之告汉王,以北击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是皆于未事之前而语之也。及事至则不语矣。木罂之渡,岂言夏阳之不守?背水之阵,岂言死地之是置?此用兵之不言也。”刘寅曰:“故至事不先语,用兵不预言。”
[133]“且事之至者”四句:意谓况且军中的机密大事,仅凭言语描述是不足听信的;用兵的手段,仅凭对一时状况的观察是不能完全掌握的。刘寅曰:“且事之至者,其言不足听信也。兵之用者,其形状不定见也。”又,且,《群书治要》本作“其”;至,作“成”。足,《武经七书直解》本作“定”。
[134]倏:迅速,极快。
[135]忽而来:《群书治要》本“忽”下有“然”字。
[136]能独专而不制者,兵也:《群书治要》本“专”作“转”,无“兵”字。
[137]“闻则议”四句:意谓敌人了解了我军的部署就会探讨如何应对;敌人发现了我军的行动就会考虑如何取胜;敌人掌握了我军的意图,我们就会陷入困境;敌人摸清了我军的规律,我们就十分危险。刘寅曰:“使人得闻我之情,则必议我之动静;使人得见我之形,则必谋我之虚实;我之动静彼得知之,则必为所困;我之虚实彼得辩之,则必为所危。”
[138]“故善战者”四句:意谓擅长指挥作战的将领,早在战场上摆出阵势之前就已经谋划好了克敌方略;擅长除害的人,在祸患尚未生芽之时就已经着手治理了。张军,展开军队,在战场上摆好阵势。理,治理。施子美曰:“善战者,不待张军,此以不战而服人也。必有以服人之心,故虽不张军,而可以收战胜之功。善除患者,理于未生,此言用智当在于未奔沉之前,其见机明而虑预者也,故于患之未生而有以除。”刘寅曰:“故善战者,不待张吾之军,而与之战;谓潜谋密运,而取胜也。善除患者,理于患未生之初也。”朱墉引《大全》曰:“‘善战’二字当重。发言命将出师,虚张声势以制敌者,止战事也,而非所论于善战者也。惟善战者,潜谋秘计,不自张军,而胜已握矣。”“‘理’字即有消弭之意。天下事只患其不能理。能理,无论其已生未生,皆可防杜也。今云‘理于未生’者,更见理之容易。若已生亦未始不可理,但不如未生,理之为不费力。所以为善除患也,总是防微杜渐,即如慎在于畏小之意。”又引《醒宗》曰:“不待张军,全在料敌制胜于无形上见。”“天下祸患之生,皆有其端,故善除者不图维于已生之后,而消弭于未生之先,此思患预防也,此有备无患也,此《易》衣袽之意也,此《诗》绸缪之意也。”又引《指归》曰:“事患之来未有萌兆,所谓机之将动者也。苟能见微察隐,密计潜消,以谋伐谋,则有事化为无事矣。”又引薛氏曰:“惟见及于常情之所图,尤能及于常情之所不能图。及于常情之所不能图,而天下遂复无萌之可图。患至而始思除之,则已生者固可除矣,其生而复生者庸可除乎?即复生者或可除,其不见其生而隐然以生者庸可除乎?”
[139]善胜敌者,胜于无形:意谓善于战胜敌人的人,是在敌人看不出任何形迹的情况下取胜的。《孙子兵法·虚实篇》曰:“微乎微乎,至于无形。”施子美曰:“善胜敌者,胜于无形,此言应敌制胜于其易胜之际,必其得算多而用机密者也。故虽无形而可以胜之。”刘寅曰:“胜敌者,见微察隐,而取胜于无形也。”朱墉引《合参》曰:“祸患之机常伏于无形,惟赖明哲之人理之于未生之时,灼然知其孰为患之所伏,孰为患之由起,才可以随方消弭。若待既生而后议除,则难为功矣。祸患未生,无患可见,为常情所易忽。善除患者必见微知著,不待既萌之后与将动之时,而惟致谨于未生之始。”
[140]上战,无与战:意谓最高级的作战,是不与敌人作战便已取胜。《孙子兵法·谋攻篇》曰:“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施子美曰:“此以不战为战也。”刘寅曰:“上战无与人战,而自能取胜于彼也。”
[141]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意谓凭借着在战场上与敌人格斗拼杀而取得胜利的,不是好的将领。白刃,指在战场上与敌人格斗拼杀。施子美曰:“此言无谋而欲以力争也。上兵伐谋,其次伐兵,战以求胜,岂良将哉?”朱墉引《新宗》曰:“较智角力而争胜于白刃者,此有形之胜也。惟谋定于先,图于预,不露其形,而制敌于莫测者,此胜于无形,乃善于兵者也。”
[142]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意谓在战败之后才去设防的,不是智慧最高的人。设备,设防。上圣,指智慧最高的人。施子美曰:“此言失机而后为备也。焦头烂额之功,不如曲突徙薪之谋。失而后修,岂上圣耶?”按,自“故善战者”至“非上圣也”,《六韬》在这里对“全胜”思想的描述,可看成是对《孙子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延续。吴如嵩等著的《中国军事通史》第三卷《战国军事史》认为《六韬》继承和发展了《孙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全胜思想,提出不交战而全胜,无杀伤而完师的战略主张,“这一战略思想立足于国富兵强,也就是以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为基础。但在基础上,还必须采取各种措施能动地争取实现‘兵不接刃,而敌降服’(《立将》)。《六韬》还十分重视采取各种非军事手段,即所谓‘文伐’,去削弱和瓦解敌方……《六韬》的‘全胜战略’是以军事实力为基础的,由此而全面论述军事战略。《文伐》指出:‘十二节备,乃成武事。所谓上察天,下察地,征已见,乃伐之。’这说明,‘文伐’是军事进攻的准备,是为军事进攻创造有利条件。但‘文伐’是以非军事手段削弱和瓦解敌方,它也为不战而胜创造条件。当‘伐谋’、‘伐交’不能实现政治目的时,就要采取‘伐兵’的方式。这就告诉战争指导者,在考虑和制定战略时不要只寄希望于‘兵不接刃,而敌降服’,还要立足于战场上的胜负”。
[143]“智与众同”四句:意谓智慧与众人相等的,不能称为一国师表;技艺与众人相同的,不能说是一国之中技艺特别高超的人。国师,一国的师表。国工,一国之中技艺特别高超的人。施子美曰:“此言谋虑材能必欲出众也。古有国士,有国手,有国辀。国士者言名擅于一国也,国手者言艺擅于一国也,国辀者言器擅于一国。谓之国师,必其智之出于一国;今智与众同,乌得谓之国师?谓之国工,必其能之出于一国;今能与众同,乌得谓之国工?太公此言盖谓善制胜者不与众知也。孙子曰:‘战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胜出于人所共知,亦岂足以为大将哉?”又,国师,《群书治要》本作“人师”。
[144]“事莫大于必克”四句:意谓军中事务没有哪件事比克敌制胜更重要的了,用兵原则没有哪一条比暗中谋划更重要的了,军事行动没有哪一种比出其不意更神妙的了,将领谋略没有哪一种比未被敌人识破更好的了。《孙子兵法·作战篇》曰:“故兵贵胜。”《计篇》曰:“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虚实篇》曰:“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施子美曰:“事莫大于必克者,盖攻不必取不足以言攻,故以必克为大,谓之莫大者,以无大于此也。此言用兵欲其决取也。韩信战必胜,攻必取,得诸此也。用莫大于玄默者,盖奇正发于无穷之源,守出于不言,视出于不见,玄默之所以为莫大也。此言用兵出于无形也。张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得诸此也。动莫神于不意者,盖出不意,兵家之妙用也。其进也速,故人不及虑,则其动也岂不为神耶?司马懿八日而至孟达城下,此以不意为神也。谋莫善于不识者,盖阴其谋,密其机,岂欲使人之知也?其机既巧,人不可得而知其谋也,岂不为善耶?司马懿伐文懿,文懿阻辽,懿弃辽而向襄平,文懿岂知之耶?此以不识为善也。”刘寅曰:“事无有大于必克,必克者,必胜于人也。用无有大于玄默,玄默者,玄妙而秘默也。动无有大于不意,不意者,出敌人之不意也。谋无有大于不识,不识者,谋之深而使敌人不能知也。”朱墉引王汉若曰:“事谓兵事必克必胜也。兵事以胜为主,故曰‘莫大’。”“未事之先潜虑密谋,当事之时张胆明目,一意求其必克,则功成绩树,而兵事诚莫有大于此者矣。不始锐终惰,不先决后疑,自然必克。”又引《指南》曰:“兵之事关系非浅,既在无形上取胜,恐以未见其形,做事不力,易得始锐终惰,反为敌胜矣。所以说一‘必’字,正是于无形中教人断然要胜之意。”又引《大全》曰:“惟必克,才成了这事。若不克,是废事败事,亦何贵于事?所以不做这件事则已,如做这件事,就要想到必克地步,才是做事的人。这等看起来,事之大,孰有大于必克者,故曰‘莫大’。”“总是要善藏其用之意。我欲以此用致天下,则天下从而窥我之用者,我岂能尽绝人之心思?惟我之用至于玄且默,则人虽窥伺不能识其意向。”又引《醒宗》曰:“克者,事之有成功也,惟必克则任事方有成功,所以贵也。”又引方伯闇曰:“玄者,精微而深远之谓。默者,寂静而无声之谓。用是行军运筹之作用也。言行兵之用,莫大于使窥伺乎我者不能测我之微妙也。”又引《新宗》曰:“‘玄默’,秘密不露也,言用兵之法宜深谋秘密而不可使人窥测,然后为用。独往独来,无与为敌,此用之所以言‘莫大’也。”又引叶伯升曰:“‘不意’指敌人言。‘动’,我之动兵也。凡兵家有所运动,必出于敌人意料之所不及,斯能动获有功。”又,此四句《群书治要》本作“事莫大于必克,用莫贵于玄眇,动莫神于不意,胜莫大于不识”。
[145]“夫先胜者”三句:意谓还未交战便稳操胜券的将领,在战前先向敌人示弱,然后再作战,这样做有事半功倍之效。施子美曰:“先胜者,先见弱于敌而后战者,盖将以怠敌,必有以误敌。先见弱者,非本弱也,示以弱也。彼以吾为弱则必轻进,所以可胜也。斗伯比请羸师以张随,孙膑减军灶以致庞涓,此皆先见以弱也。惟其有以误而待之,故用力寡而收功多,所以事半而功倍。”又,《群书治要》本“先胜”作“必胜”;“功倍焉”作“功自倍”。
【译文】
武王问太公道:“攻伐敌人的原则该怎样贯彻呢?”
太公答道:“战争的态势是随着敌情的变动而变动的,变动产生于两军对阵之时,特殊战术与常规战术的使用来自于将领无穷无尽的思想源泉。所以,军中的机密事先不说,用兵的谋划事先不讲。况且军中的机密大事,仅凭言语描述是不足听信的;用兵的手段,仅凭对一时状况的观察是不能完全掌握的。快速而来,突然而去,将领能够独自决断而不受他人控制,这是用兵的一条原则。敌人了解了我军的部署就会探讨如何应对;敌人发现了我军的行动就会考虑如何取胜;敌人掌握了我军的意图,我们就会陷入困境;敌人摸清了我军的规律,我们就会十分危险。所以擅长指挥作战的将领,早在战场上摆出阵势之前就已经谋划好了克敌方略;擅长除害的人,在祸患尚未生芽之时就已经着手治理了;善于战胜敌人的人,是在敌人看不出任何形迹的情况下取胜的;最高级的作战,是不与敌人作战便已取胜。所以凭借着在战场上与敌人格斗拼杀而取得胜利的,不是好的将领;在战败之后才去设防的,不是智慧最高的人;智慧与众人相等的,不能称为一国师表;技艺与众人相同的,不能说是一国之中技艺特别高超的人。军中事务没有哪件事比克敌制胜更重要的了,用兵原则没有哪一条比暗中谋划更重要的了,军事行动没有哪一项比出其不意更神妙的了,将领谋略没有哪一种比未被敌人识破更好的了。还未交战便已稳操胜券的将领,在战前先向敌人示弱,然后再作战,这样做有事半功倍之效。
“圣人征于天地之动,孰知其纪[146]?循阴阳之道而从其候[147],当天地盈缩,因以为常[148]。物有死生,因天地之形[149]。故曰,未见形而战,虽众必败。
“善战者,居之不扰[150],见胜则起,不胜则止。
“故曰,无恐惧,无犹豫。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151]。善者见利不失,遇时不疑[152]。失利后时,反受其殃[153]。故智者从之而不释,巧者一决而不犹豫[154]。是以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155]。赴之若惊[156],用之若狂,当之者破,近之者亡,孰能御之[157]?
“夫将,有所不言而守者,神也;有所不见而视者,明也[158]。故知神明之道者,野无衡敌,对无立国[159]。”
武王曰:“善哉[160]!”
【注释】
[146]圣人征于天地之动,孰知其纪:意谓圣人从天地的运动变化中验证自己的决策,谁能像他那样了解其中蕴含的行为准则呢?征,应验,验证。纪,法度,准则。施子美曰:“此言国之盛衰,天地必有变动,惟圣人乃能知之,故征其变,孰能知其纪极耶?”朱墉引《新宗》曰:“言圣人之用兵不敢自私,必敬乎天地之时宜,以为伐暴救乱之举,是可见兵之动,亦圣人之不得已也。惟征于天地,而后乃动耳。”又引《醒宗》曰:“圣人仰观俯察,即征验也。不知‘动’字尤为紧要,‘征’即圣人之动处。天地有杀机而后动,圣人因天地之动以为动,所以起兵端而行兵事。若天地不动,圣人不敢强动。”又引鲍氏曰:“举大事者必不违于天地之理,斯不拂乎臣民之心。成大功者必克协乎天地之心,斯克奏乎古今之烈也。”
[147]循阴阳之道而从其候:意谓圣人遵循万事万物演变发展的规律,顺应自然征兆来处理国事。阴阳之道,指万事万物演变发展的规律。阴阳,古代思想家把万事万物概括为“阴”与“阳”两个对立面(如火、天、暑是阳,水、地、寒是阴)。候,征候,征兆。施子美曰:“此言事必有数,循阴阳之道推之,则可以从其候而为之。”
[148]当天地盈缩,因以为常:意谓根据月亮盈亏等自然现象安排适当行动,并以此作为办事的常规。天地盈缩,指月亮或盈或亏、日夜或长或短等天地之间的自然现象。朱墉引《新宗》曰:“天地有盈缩,圣人有动静以因之,是可见圣人无事不因天地以行也。当其盈也,因以为动之常,当其缩也,因以为静之常。”“天地有中和之节,而圣人则因之以设礼乐焉。天地有肃杀之气,而圣人则因之以制兵刑焉。天地一定之则,即圣人一定之则也。圣人不变之规,即天地不变之规也。”
[149]物有死生,因天地之形:意谓万物有死有生,要依照天地的变化而变化。形,形迹,这里指天地变化的征兆。施子美曰:“天地之所形,以春夏而舒,以秋冬而惨,物因是而有死生。气一舒而物生,一惨而物死,此因形也,兵之进止亦犹是也,必见敌之形而后可战。”朱墉引《大全》曰:“天地春夏主生,秋冬主死,此万物生死之形也。圣人因天地之形,则用仁以育万民,用义以正万民。无非因天地之形以处心也。”又引《指南》曰:“只讲春生秋杀如何醒现题旨?前说胜敌要在无形,此又恐人于无形中妄杀妄动,又说出个‘形’字,见得必天地有形而后可行无形之事。重一‘形’字,正是慎战之旨。”
[150]善战者,居之不扰:意谓善于征战的人,能坚持主见,不被敌人扰乱。施子美曰:“此又言将能定其心而不为敌所惑也。惟不为敌所惑,故其见胜负也明。”朱墉引《大全》曰:“兵行诡道,最易为所挠乱,故必为将者心中确有定见,权衡在我,主宰独握,任他纷纭变幻,总不能危疑得我、摇撼得我矣。”又引《新宗》曰:“不挠者,总是自己心里有主宰,不二三其见的意思。”又引《指归》曰:“天下无主之衷不特敌可以挠我,即自心先为之挠矣。惟善战者学术既深,识见又广,使在敌之情形毕露,而在我之接应自如,尚何有足挠我者哉?”
[151]“用兵之害”四句:意谓用兵打仗最大的危害就是犹豫不决,军队战败的灾难没有哪一种能超过狐疑多虑。《吴子·治兵》作:“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朱墉引《醒宗》曰:“兵乃机事,机则不可失。兵又时宜,时则难再得。倘一有顾前顾后之心,敌反有以乘我矣。所以说‘犹豫最大’。犹豫,等待也。此戒警之词。”
[152]善者见利不失,遇时不疑:意谓善于打仗的人,发现有利战机就不要让它丧失,遇到良机时不要有疑虑。朱墉引《新宗》曰:“智者心中洞彻自然,有利不失,遇时不疑,谨持奉从,心中卓有定见也。”
[153]失利后时,反受其殃:意谓如果丧失有利时机之后再采取行动,反而会遭受灾祸。施子美曰:“失利后时,则无以制人,而反为人所制,故受其殃。昔吴之伐越,惟不能取之,乃使越王得以图吴,至于吴王自毙,非失利后时而反受其殃乎?”又,殃,《群书治要》本作“灾”。
[154]故智者从之而不释,巧者一决而不犹豫:意谓智慧的将领能够顺应有利形势,绝不会放弃良机;灵巧的将领能够坚定不移地作出决断,绝不会犹豫。释,放弃。施子美曰:“盖天下唯智者为能知之,惟巧者为能应之。能知之,故从之而不释。能应之,故一决而不犹豫。昔范蠡之相越图吴,可谓智巧两尽者矣。自吴王会黄池之后,凡再举兵以伐之,是能从之也。及姑苏之役,吴王遣使求赦,范蠡以为不可,及鼓进兵,非能决之乎?”刘寅曰:“故有智者,顺其时而不失其利;巧者一决,而无犹豫之心。”又,《群书治要》本“智”作“善”;“释”作“择”;无“之”字。释,《武经七书直解》本作“失”。
[155]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太平御览》卷二七〇引《六韬》作“用兵之道使如疾雷,令民不及掩耳,卒电不暇瞑目”。《群书治要》本“迅”作“卒”;“瞑”作“瞬”。
[156]赴:《群书治要》本作“起”。
[157]御:《群书治要》本作“待”。
[158]“夫将,有所不言而守者”五句:意谓将领对一般人说不出的玄理加以坚守,可称为神;一般人发现不了的规律他发现了,可称为明。施子美曰:“夫将,有所不言而守者,神也,言将能守之以心,故嘿然而静,虽不言所守,而所守自固。有所不见而视者,明也,此言将能视之以心,故眇乎有得,虽不见所视,而视自尔遍。昔者曹之拒袁,令解鞍纵马,勿复白绍兵之至。其勿白者,将守之以不言也。后世称曹公之用兵,谓其若神,非不言而守,乃所以为神乎?李卫公之伐萧铣,于其始集,知其无备必败,是未有所见而能视也。后世称李靖以为料敌明,非不见而视,乃所以为明乎?”刘寅曰:“夫将人有所不能言,而我先能守之者,神也;惟神,是以守于未言耳。人有所不及见,而我先能视之者,明也;惟明,是以视于未见耳。”朱墉引《大全》曰:“不言而守者神,不见而视者明,合言之则为神明。夫惟心神且明,则朗然内照,灼然外观。譬止水烛形,而妍媸莫遁;譬夜光照物,而秋毫不爽。故以此神明应事,则事至而辄通,以此神明运谋,则谋诚而辄效;以此神明待敌,悬敌命于掌中;以此神明建功,收隆勋于帷内。”又引胡君常曰:“不言而守,守于无形;不见而视,视于未萌。此道昭然于心而不昧。为将者诚能知之,则谋谟不测而见彻燃犀,夫谁与之为敌者哉?”又引陆羽客曰:“守于共知之地,人即有以敌我之守。视于共见之时,人即有以敌吾之视。惟守于未形,而一心可以通万变,视于未萌,而万变不能穷一心。”“人所能言者不足以为守也,惟是人不知其所守而守始神。人所共见者不足以为视也,惟是人不知其所视而视始明。”
[159]“故知神明之道者”三句:意谓懂得了神明道理的人,就能所向披靡,不会在战场上遭遇强敌;就能攻无不克,敌国被灭而无法建立。衡敌,强敌。衡,同“横”,强横。对,敌手,敌国。朱墉《纂序》曰:“故能知神明之道者,守于未形,视于未萌,则战有必胜,野无暴横之敌矣;攻有必破,对无建立之国矣。”
[160]善哉:朱墉引《开宗》曰:“此言为将者,当妙神明之用,以为破敌之势。”朱墉《全旨》曰:“通章前后只是一意。先言发于无穷之源,后言知神明之道者无敌,总归重将心上。先言事莫大于必克,后言一决而不犹豫,总重在将心之果断。人只知军势在外,从变动而成势,不知兵势不外奇正。而善用奇正则本于将心之秘密,如何可以言语传授?‘闻则议’四句,见兵以不测为威。一泄于外,不但我军多一番议论,且人得以图之困之危之矣。‘善战者’以下,见争胜设备都在先一着,要自己决断。曰玄默,曰不意,曰不识,直将必克一事藏于秘密之极,方可胜于无形。然所谓无形者,又不是恃己私妄动,当因天地形见,有征而后顺天心而动也。萌兆而见,即不得狐疑迟滞,须乘时以成莫御之势。究之势立而人莫能当者,总归于将心之神明。将心凝定不摇,何俟人言而守?精微毕晰,自超众见,而瞩知明守固,乌有不能成迅疾之势而无敌于天下者哉?”钮先钟说:“这一篇论战胜之道,而强调先胜观念,与孙子之言可以互相发明。篇中的要语为:‘夫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无与战,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智与众同非国师也,技与众同非国工也。’就思想而言,与孙子大致相同,但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句。这可能是我国古代兵书首次提到‘技术’,而且还有所谓‘国工’之称。接着又提出‘先胜’的观念:‘夫先胜者,先见弱于敌而后战者也,故事半而功倍焉……故曰:未见形而战,虽众必败。善战者居之不挠,见胜则起,不胜则止。故曰:无恐惧,无犹豫,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非常有趣味。”黄朴民说:“军势,意谓用兵之势。作者在篇中论述了作战指挥的一般原则,阐明了以下几个观点:一是要因敌因情用兵,灵活机动,不拘一格,奇正相生,即‘势因于敌家之动,变生于两陈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这样才能争取和掌握战争的主动权。二是未战先胜,不战而屈人之兵,即‘善战者,不待张军’,‘善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无与战’,胜敌于无形。三是主将要专断而行,把握作战指挥中事、用、动、谋这四个环节。‘事莫大于必克,用莫大于玄默,动莫神于不意,谋莫善于不识’。四是要通过侦察判断弄清敌情,否则,‘未见形而战,虽众必败’。五是指出临战要遇时不疑,强调‘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认为指挥作战如果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必然坐失良机。六是兵贵神速,‘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这样就能‘当之者破,近之者亡’。作者最后指出,指挥作战只要掌握了上述原则,那么就可以做到‘野无衡敌,对无立国’。”
【译文】
“圣人从天地的运动变化中验证自己的决策,谁能像他那样了解其中蕴含的行为准则呢?遵循万事万物演变发展的规律,顺应自然征兆来处理国事,根据月亮盈亏等自然现象安排适当行动,并以此作为办事的常规。万物有死有生,依照天地的变化而变化。所以说,没有见到天地变化的征兆就贸然开战,即使人数众多也必然失败。
“善于征战的人,能坚持主见,不被敌人扰乱,一旦发现可胜之机就采取行动,可胜之机丧失就停止行动。
“所以说,与敌作战不要恐惧害怕,不要犹豫不决。用兵的祸害,最大的就是犹豫不决。军队的灾难,没有哪一种能超过狐疑不定。善于打仗的人,发现有利战机就不要让它丧失,遇到良机时不要有疑虑。如果丧失有利时机之后再采取行动,反而会遭受灾祸。所以智慧的将领能够顺应有利形势,绝不会放弃良机;灵巧的将领能够坚定不移地作出决断,绝不会犹豫。因此对敌进攻要像雷声一样忽然,使人来不及掩住耳朵;要像闪电一样迅速,使人来不及闭上眼睛。军队奔赴前线时就像受了惊吓一样狂奔;在战场作战时就像发疯了一样拼命;阻挡它的会被击破,靠近它的会被消灭,谁能抵御这样的军队呢?
“将领对一般人说不出的玄理加以坚守,可称为神;一般人发现不了的规律他发现了,可称为明。所以懂得了神明道理的人,就能所向披靡,不会在战场上遭遇强敌;就能攻无不克,敌国被灭而无法建立。”
武王说:“您讲得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