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将第二十
武王问太公曰：“王者举兵，欲简练英雄[53]，知士之高下，为之奈何？”
太公曰：“夫士外貌不与中情相应者十五[54]：有严而不肖者，有温良而为盗者，有貌恭敬而心慢者，有外廉谨而内无至诚者[55]，有精精而无情者[56]，有湛湛而无诚者[57]，有好谋而不决者，有如果敢而不能者，有悾悾而不信者[58]，有恍恍惚惚而反忠实者[59]，有诡激而有功效者[60]，有外勇而内怯者，有肃肃而反易人者[61]，有嗃嗃而反静悫者[62]，有势虚形劣而外出无所不至、无所不遂者[63]。天下所贱，圣人所贵，凡人莫知，非有大明，不见其际[64]，此士之外貌不与中情相应者也。”
【注释】
[53]王者举兵，欲简练英雄：意谓君王起兵征伐，要挑选并磨炼出智勇双全的杰出人才。简，选择，精选。练，磨炼，锤炼。英雄，指才能勇武过人的人。朱墉引《大全》曰：“简，选择也，从众人中而拔取之谓。练，磨练也，从其才之过与不及处而陶铸之谓。简其才智之超轶，而又练其才智以归于中庸之适于用，故能堪艰大而任劻襄无难矣。”又引王汉若曰：“‘英雄’二字要说得郑重，‘王者’二字亦不得轻。盖非英雄则无所用其简练，而非王者正不能简练英雄也。”又引《醒宗》曰：“有其简之则真才不混于伪，有其练之则偏才可成于全。既谓之英雄，已是世间不多得者，而又从而简练之，非王者不能也。”又引谈敷公曰：“王者举征伐大事，自然要遴选人才，其小勇小智难当大任，必要简择磨练英雄，乃克有济。”又，英雄，《武经七书直解》本作“英权”。
[54]夫士外貌不与中情相应者十五：意谓将领的外在表现与内在品质不相符合的有十五种情况。外貌，指外在表现。中情，内情，指内在品质。施子美曰：“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以山涛之贤，三十年而不知其子简；以王济之贤，三十年而不知其叔湛。夫亲莫亲于父子叔侄，而有三十年而不知者，况其他乎？此武王所以欲简练英雄，知其才之高下，而太公所以质外貌与中情而论之。夫世固有珉中而玉表，羊质而虎皮者，乌可以其外而信其中耶？有大辩而若讷，大巧而若拙者，又乌可以其外而弃其内耶？圣人亦智于知人者也，而门弟子又皆其平日所相与周旋而讲究者也，其知之若无甚难者，而圣人且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我’，是则中情外貌为难究也久矣，况于素不相遇者，一朝欲择而用之，不亦难乎？”朱墉引《大全》曰：“从来外貌易见而中情难测，非有大明不能相诸牝牡骊黄之外。”
[55]至诚：《武经七书直解》本作“恭敬”。
[56]有精精而无情者：意谓有的貌似精明干练，实则并无才干。精精，精明的样子。情，情实，这里是才干、才情的意思。
[57]有湛湛而无诚者：意谓有的貌似忠厚老实，实则不讲诚信。湛湛，忠厚老实的样子。
[58]有悾悾（kōng）而不信者：意谓有的貌似诚恳本分，实则不守信用。悾悾，诚恳的样子。
[59]有恍恍惚惚而反忠实者：意谓有的看起来糊里糊涂的，实则忠实可靠。恍恍惚惚，糊里糊涂的样子。
[60]有诡激而有功效者：意谓有的言语奇异激烈，不合常情，办事却颇有成效。诡激，奇异激烈。
[61]有肃肃而反易人者：意谓有的貌似严肃有礼，实则相反，爱轻蔑他人。肃肃，严肃有礼。易人，看不起人。
[62]有嗃嗃（hè）而反静悫（què）者：意谓有的看似严酷苛刻，实则相反，沉静诚实。嗃嗃，严酷的样子。静悫，沉静诚实。
[63]有势虚形劣而外出无所不至、无所不遂者：意谓有的看起来身体虚弱，相貌丑陋，但出使外国却能顺利到达各地，完成各项任务。势虚形劣，指身体虚弱，相貌丑陋。又，无所不遂，《武经七书直解》本作“无使不遂”。
[64]“天下所贱”五句：意谓天下都看不起的人，正是圣人要重视的，普通人没有哪一个能理解得了，如果不具备鉴别人才的高明见识，就无法看清他们的区别。际，交界，区分，区别。施子美曰：“惟其人材之相去，内外或远，是以世之去取，所见亦异。天下之所贱者，疑若可贱也，而圣人之所贵者，乃天下之所贱者也。何者？天下之所见者外，圣人之所见者内也。所见既殊，故其去取亦异。天下之所见，惟不及于圣人，此凡人所以莫知，惟至明者乃知其极。苟非有大明见者，则亦何以见其涯际哉？”
【译文】
武王问太公道：“君王起兵征伐，要挑选并磨炼出智勇双全的杰出人才，了解将领水平的高低，该怎么做呢？”
太公答道：“将领的外在表现与内在品质不相符合的情况有以下十五种：有的看似严正，实则为非作歹；有的看似温和善良，实则实施偷窃；有的看似恭敬，实则内心傲慢无礼；有的外表廉洁恭谨，实则内心极不实诚；有的貌似精明干练，实则并无才干；有的貌似忠厚老实，实则不讲诚信；有的貌似喜好谋略，实则缺乏决断；有的看似果断，敢于决策，实则并非如此；有的貌似诚恳本分，实则不守信用；有的看起来糊里糊涂的，实则相反，忠实可靠；有的言语奇异激烈，不合常情，办事却颇有成效；有的貌似勇敢，实则内心胆怯；有的貌似严肃有礼，实则相反，爱轻蔑他人；有的看似严酷苛刻，实则相反，沉静诚实；有的看起来身体虚弱，相貌丑陋，但出使外国却能顺利到达各地，完成各项任务。天下都看不起的人，正是圣人要重视的，普通人没有哪一个能理解得了，如果不具备鉴别人才的高明见识，就无法看清他们的区别，以上就是将领的外在表现与内在品质不相符合的各种情况。”
武王曰：“何以知之？”
太公曰：“知之有八征[65]：一曰问之以言，以观其辞[66]；二曰穷之以辞，以观其变[67]；三曰与之间谋，以观其诚[68]；四曰明白显问，以观其德[69]；五曰使之以财，以观其廉[70]；六曰试之以色，以观其贞[71]；七曰告之以难，以观其勇[72]；八曰醉之以酒，以观其态[73]。八征皆备，则贤不肖别矣[74]。”
【注释】
[65]知之有八征：八征，指八种考验人才的方法。施子美曰：“人虽有难知之情，而有可知之理。所谓可知之理，果何在哉？昔翼奉尝上封事于元帝，时谓知人之术，在于六情十二律，而执十二律，而御六情，以参虚实，万不失一。所谓知人之理，其在是乎？非也。夫子有言：‘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此正知人之术也。此太公所以以征明之。”朱墉引《大全》曰：“世惟以貌取人，故往往真材易失，八征剖析了了，即有伪貌，难掩真情。”又引《指归》曰：“在我有一副鉴别英雄的法则，则士之可否立判。尤必谨慎以用之，则贤不肖无从欺隐矣。”又引《拟题镜》曰：“天下贤愚不一，而人每色庄伪饰，盖以试之者寡，故人得以伪而掩其真，而惟八征具备焉，直从人所不得掩之处以窥其微焉，则人即善藏善饰，而衷情逼露，其间之贤不肖有不待分别而自无不别之者矣。八征只是不受人欺，有法则以识之之意。”
[66]一曰问之以言，以观其辞：意谓一是问他一些问题，看他言辞是否周密。施子美曰：“盖未知其所蕴，则求之于言。言，心声也。情动于中，而后形之于言。问之以言，则彼必有所应之辞。吉人辞寡，躁人辞多，即是以观，则其中之所蕴者可知矣。昔高祖于韩信，设拜之际，则有所谓‘将军何以教寡人’之言。此欲问以言而以观其辞也。”又，辞，《武经七书直解》本作“详”。
[67]二曰穷之以辞，以观其变：意谓二是用言辞诘问，对他穷究到底，看他是否具有应变能力。穷，穷究到底。施子美曰：“穷之以辞，以观其变，则究其所以尽是变者，而以知其所得也。辞而或穷，则变亦有所穷矣，故穷之以辞，可以观其变。昔孙武之见吴王，吴王既观其书，而复欲试以勒兵，此欲穷之以辞以观其变也。”
[68]三曰与之间谋，以观其诚：意谓三是派人私下为他谋划私利，看他是否忠诚。间，私下。谋，谋划，此指谋划私利。施子美曰：“此又观其所蕴之忠否。彼其果忠诚耶？虽间不入，此武涉、蒯通之说，所以不能变韩信之心也。或以为使为间谍，此食其、唐俭之徒，所以身死于敌而不变也。”又，谋，《武经七书直解》本作“谍”。
[69]四曰明白显问，以观其德：意谓四是明白直接地询问隐情，从他是否不加隐瞒看其品德是否优良。明白显问，意即明白直接地询问隐情。施子美曰：“此其究其所操守，而明白显问之，以观其内之所存者如何，此光武所以以何愿而问邓禹也。”
[70]五曰使之以财，以观其廉：意谓五是让他处理钱物，看他是否廉洁。施子美曰：“盖人惟无贪心，则货赂不可移。使之以财，彼既不贪则廉矣。以是求之，则有如张奂之廉洁者，必可得矣。”
[71]六曰试之以色，以观其贞：意谓六是用美色试探他，看他是否坚贞。施子美曰：“盖人惟所守者正，则必不为色所感，故以色试之，可以观其贞否。以是求之，则有如吴起之贪而好色者，必可得而知矣。”
[72]七曰告之以难，以观其勇：意谓七是把难事告诉他，看他是否勇于担当。施子美曰：“盖人惟敢于有为，则必不择事而安。告之以难而彼无所避，则其勇可知也。以是求之，则有如马援之矍烁者，可得而知矣。”
[73]八曰醉之以酒，以观其态：意谓八是用酒灌醉他，看他是否不失常态。施子美曰：“夫人内有所养者，则必不为酒所惑，故醉之以酒，可以观其态。彼不困于酒则贤矣。以是求之，则有如季布之使酒任气者，可得而知矣。”
[74]八征皆备，则贤不肖别矣：意谓如果以上八种考验方法全都使用了，那么将领是贤还是不贤，就能区分出来了。朱墉引《大全》曰：“‘备’字有缺一不可之意，言人才真伪淆于竞进，使徒以一二事为征，未免还可装饰，难以别白其贤不肖也。今既八征备试，则表里悉呈，瑕瑜俱见，尚何有外貌之与众情不相应者乎？是我已有一段识英雄的法则，自不得为人欺瞒，贤不肖不待分别而自明矣。”又引谈敷公曰：“‘别’亦不是我与他分别，我从他掩不得的所在去征他，却自然别了。”朱墉《全旨》曰：“此章大旨是选将。选者择其才以弃其不才也，故全才必举之，而偏才必练之。至于人之不易识者，内外不必相符，表里不必如一，苟不能知之而别之，则贤不肖混淆，而有误用之失矣。惟有征之之法在，人焉廋哉？征之法备而不疏，则贤奸之照鉴而不漏，选将之道尽矣。”黄朴民说：“本篇论述选拔将领的方法和应注意的问题。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选拔将帅并非易事。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如果仅仅依靠外貌、长相来选拔人才，往往是靠不住的。只有通过言谈举止各方面的综合分析，来考察和识别人才，才是选拔将帅的正确方法。作者指出，不能以外表来取舍人才，因为人们并不总是表里如一、言行一致的。接着作者列举了外貌和内心不符的十五种情况，认为‘非有大明，不见其际’。要判断一个人是否能够担当起领兵作战的重任，应通过言、辞、间谍、财、色、难、酒等‘八征’来考察他的辞、变、诚、德、廉、贞、勇、态。按照作者的观点，只要‘八征皆备，则贤不肖别矣’。”
【译文】
武王问道：“您是用什么方法去了解他们的？”
太公答道：“了解他们可通过以下八种考验方法：一是问他一些问题，看他言辞是否周密；二是用言辞诘问，对他穷究到底，看他是否具有应变能力；三是派人私下为他谋划私利，看他是否忠诚；四是明白直接地询问隐情，从他是否不加隐瞒看其品德是否优良；五是让他处理钱物，看他是否廉洁。六是用美色试探他，看他是否坚贞；七是把难事告诉他，看他是否勇于担当；八是用酒灌醉他，看他是否不失常态。如果以上八种考验方法全都使用了，那么将领是贤还是不贤，就能区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