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守第六
文王问太公曰:“君国主民者[92],其所以失之者何也?”
太公曰:“不慎所与也[93]。人君有六守、三宝[94]。”
文王曰:“六守者何也?”
太公曰:“一曰仁,二曰义,三曰忠,四曰信,五曰勇,六曰谋,是谓六守[95]。”
【注释】
[92]君国主民者:指统治国家管理人民的君主。又,主,银雀山竹简本作“王”。盛冬铃说:“此句敦煌写本作‘君王仁者’,‘君’下当脱一‘国’字,‘仁’应作‘人’,唐人避太宗讳改‘民’为‘人’,又讹为‘仁’。”
[93]不慎所与也:用人不慎重。所与,使用的人才,用人。与,结交,亲附,这里是使用的意思。朱墉《全旨》曰:“此章‘不谨所与’一句最重。诸葛武侯曰:‘亲君子远小人,先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后汉之所以倾颓也。’世有与非其人而国不失者乎?有国则有守,欲守国,必先求得与我守国之人,而知人则哲,察识最难,故须有六观之法,而后仁义忠信勇谋之人,皆被我一眼看出。藻鉴既明,得人任使,则自有土有财有用矣,而农工商又国家财用所自出,复为之区画招徕,四民乐业,国势有不奠安而得所守者哉?”又,慎,《武经七书直解》本作“谨”。
[94]人君有六守、三宝:指国君有应该遵守的六条用人标准和三个应该重视的行业。守,遵守。宝,珍视,重视。又,银雀山竹简本“六守、三宝”作“三器、六守”,其下又有“臣有”二字,其下简断字缺。
[95]是谓六守:朱墉引《大全》曰:“以仁守而国不伤于暴戾矣,以义守而国不沦于紊乱矣,以忠守而国不受其奸欺矣,以信守而国不二于诈伪矣,以勇守而国不失于柔懦矣,以谋守而国不虑于奸宄矣。”又引《醒宗》曰:“有此六守者,人君也。有此三宝者,人君也。有六守不患无三宝,有三宝而无六守,不能有三宝。人君必用人以足国。敬谨以用人,先慎乎德为主。”国英曰:“六守是择贤要诀,须从人之根柢上取择,而后贤才见。自古英雄崛起,功业过人,未有不由此六者根乎性而致其用也。至于中材可成可败,惟在平日移风易俗,敦名节而黜诈伪,自然朝野之间上贤下不肖,而中材亦底于贤。若专用空言博辨之士,则人竞趋于不肖而风俗衰矣。”
【译文】
文王问太公道:“统治国家管理人民的君主,他失去国家与人民的原因是什么呢?”
太公答道:“是由于用人不慎重。君主要遵循选拔人才的六条标准,并要重视三大行业。”
文王问道:“什么是选拔人才的六条标准?”
太公答道:“一是仁爱,二是正义,三是忠诚,四是诚信,五是勇敢,六是智谋,这就是我所说的选拔人才的六条标准。”
文王曰:“慎择六守者何[96]?”
太公曰:“富之而观其无犯[97],贵之而观其无骄,付之而观其无转[98],使之而观其无隐,危之而观其无恐,事之而观其无穷[99]。富之而不犯者仁也[100],贵之而不骄者义也[101],付之而不转者忠也[102],使之而不隐者信也[103],危之而不恐者勇也[104],事之而不穷者谋也[105]。人君无以三宝借人,借人则君失其威[106]。”
【注释】
[96]慎择六守者何:敦煌写本作“问慎择六者奈何”;《群书治要》本作“慎择此六者奈何”。
[97]富之而观其无犯:意即让他富裕起来,观察他是否触犯礼法。无犯,不触犯礼法。犯,触犯,侵犯。朱墉引臧云卿曰:“‘富之而观其无犯’六句,真是用人取材之术。”
[98]付之而观其无转:让他肩负重任,观察他是否转动私念。无转,不动私念,坚定不移。朱墉引臧云卿曰:“任驱使则知贤,未有不临之以事变而能知其才者。”
[99]穷:穷蹙,局促不安的样子。
[100]富之而不犯者仁也:富裕起来而不触犯礼法的是符合仁爱标准的人。施子美曰:“富而不犯,是为仁也。盖富者易至于侈而失礼,若夫富而不犯,则不贪其富,必以分人而不至于犯礼,其存心必有仁也。昔者赵奢可谓富而不犯者也。王及宗室有所赏赐,悉以分予士卒,是富而不犯也,其仁可知矣。”刘寅曰:“富之以财而不犯者,仁也。仁者,存夫天理之公,故富之而不犯。”
[101]贵之而不骄者义也:身居高位而不骄傲的是合乎正义标准的人。施子美曰:“贵而不骄,是为义也。盖贵者易至于骄以傲人。若夫贵而不骄,则不恃其贵,而无自大之心。其所为必合义。昔田穰苴虽以大司马之尊,而与士卒最羸弱者,此是能贵而不骄也,其义为足取矣。”刘寅曰:“贵之以爵而不骄者,义也。义者,心有裁制而处事得宜,故贵之而不骄。”
[102]付之而不转者忠也:肩负重任而不转动私念的是合乎忠诚标准的人。施子美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必其忠者也,付之而坚守不转,是为忠也。高祖谓周勃可以安刘,卒之诛吕强汉,不易所守者,忠也。”刘寅曰:“付托以重任而心不转移者,忠也。忠者,尽心以事君,故付之而不转。”
[103]使之而不隐者信也:处理国事而不有所隐瞒的是合乎诚信标准的人。施子美曰:“为下唯沉,沉而无隐,臣之道。使之而不隐,必其有信也。充国图方略于金城,守便宜于屯田,可谓有使而不隐之信也。”刘寅曰:“使之有所施为而无隐者,信也。信者,凡事以实,故使之而不隐。”
[104]危之而不恐者勇也:身处险境而不心生恐惧的是合乎勇敢标准的人。施子美曰:“士之大节,危而不恐,必其用勇也。李广为古贤王所围,乃且解鞍卧纵,是乃危而不恐之勇也。”刘寅曰:“危之以险难而不恐者,勇也。勇者,敢于前进,故危之而不恐。”
[105]事之而不穷者谋也:处理突发事变而不局促不安的是合乎智谋标准的人。施子美曰:“奇正发于无穷之源,其应事也不穷,则其谋为莫善也。张良运筹,李勣多算,皆不穷之谋也。”刘寅曰:“问之以事变而不穷蹙者,谋也。谋者,善于筹度,故事之而不穷。此皆用人之术,故曰谨其所与也。”又,银雀山竹简本此下有“富勿使贵,贵勿使富,忠者毋远君,信者毋远……远事,君慎……”;敦煌写本此下亦有“富者勿使贵,贵者勿使富也。仁者勿使远士,义者(原误作远)勿使远□,忠者勿使远君,信者勿使远官,勇者勿使远武,谋者勿使远事。人君慎择此六者,以为君用”十句;《群书治要》本此下则有“人君慎此六者,以为君用”二句。
[106]人君无以三宝借人,借人则君失其威:意谓国君不要把三大行业的大权交给别人,交给别人国君就会丧失权威。朱墉引王元翰曰:“三宝借人者,人君陵虐之甚,三者散而之四方,是为敌国资也,非借人而何?”又,人君无以三宝借人,银雀山竹简本“宝”作“器”,“借”作“作”,上五字缺。借人则君失其威,银雀山竹简本“借”作“作”,“君”下有“将”字;《群书治要》本“借人”上有“以三宝”三字,“君”下亦有“将”字;敦煌写本“君”下有“将以”二字。
【译文】
文王问道:“怎样才能谨慎选拔出符合六条标准的人才呢?”
太公答道:“让他富裕起来,观察他是否触犯礼法;让他身居高位,观察他是否骄傲;让他肩负重任,观察他是否转动私念;用他处理国事,观察他是否有所隐瞒;让他身处险境,观察他是否心生恐惧;让他处理突发事变,观察他是否局促不安。富裕起来而不触犯礼法的是符合仁爱标准的人,身居高位而不骄傲的是合乎正义标准的人,肩负重任而不转动私念的是合乎忠诚标准的人,处理国事而不有所隐瞒的是合乎诚信标准的人,身处险境而不心生恐惧的是合乎勇敢标准的人,处理突发事变而不局促不安的是合乎智谋标准的人。国君不要把三大行业的大权交给别人,交给别人国君就会丧失权威。”
文王曰:“敢问三宝?”
太公曰:“大农、大工、大商,谓之三宝[107]。农一其乡[108],则谷足;工一其乡,则器足;商一其乡,则货足[109]。三宝各安其处,民乃不虑。无乱其乡,无乱其族[110]。臣无富于君,都无大于国[111]。六守长,则君昌[112];三宝完,则国安[113]。”
【注释】
[107]大农、大工、大商,谓之三宝:吴如嵩等著的《中国军事通史》第三卷《战国军事史》说:“‘富国强兵’这一命题,在《六韬》中有着丰富的内容。在《六守》篇中指出,君主要紧紧掌握大农、大工、大商三种经济组织,‘农一其乡,则谷足;工一其乡,则器足;商一其乡,则货足’。它把农、工、商称为‘三宝’,认为‘三宝全,则国安’,国家富强,人民富足,就可以立足于诸侯之林。这一思想,无疑是有进步意义的。”
[108]农一其乡:意即将农民聚集乡里以从事农业生产。乡,古代的一种居民组织,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一乡。一,统一,这里是聚集、聚拢的意思。
[109]货:敦煌写本作“用”。
[110]“三宝各安其处”四句:意谓从事三大行业的人各得其所,民众就不会有忧虑,不要打乱乡间的生产秩序,不要打乱家族的组织结构。施子美曰:“是三者既安其处,则民有常业,宜其无他虑也。三者既异其居,则无乱其乡,而无乱其族。昔者管仲分国为二十一乡,农工商各有所居,使农之子常为农,工之子常为工,商之子常为商。长游少习,不见异物而迁,则其乡与族必不乱也。”朱墉引《句解》曰:“安其处,即一其乡也。各安者,不见异物而迁也。”又引陈明卿曰:“善治国者,必使吾国之民,分治其业而有各得之情,又使吾国之民,群乐其土而有重迁之意,方能人心畅适也。”又,各安其处,银雀山竹简本作“有处”。
[111]臣无富于君,都无大于国:意谓大臣不能比国君富裕,大城市不能比国都的面积大。都,大城市。国,国都。施子美曰:“是又欲以上制下,以大制小,不可使之越分也。如齐之田氏则富于君矣,郑之京城则大于国矣,岂先王所以望后世耶?”盛冬铃说:“《左传·隐公元年》所谓‘大都不过参(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也就是‘都无大于国’的意思。”
[112]六守长,则君昌:银雀山竹简本作“六守安君能长”;敦煌写本及《群书治要》本“君”作“国”。
[113]三宝完,则国安:完,使完好。朱墉引《衷旨》曰:“‘全’字当从人君爱养得来。大农、大工、大商,既为人君之三宝,倘我不爱之养之,势必散往他国,则宝为人有矣。爱养非他,不过农无催科之扰、工无役使之烦、商无横暴之征便是。”又引《开宗》曰:“此言君国子民者,当谨所与,而后君隆国定而无失。”朱墉《全旨》曰:“通篇只以亲贤爱民为主。”钮先钟说:“这一篇中提出两项观念,即‘六守’与‘三宝’,可以说是颇具创见。作者认为人主之所以失国,其主因就是忽视了这两项观念。”“作者认为失国的主因就是用人不当——‘不谨所与’。所以政府用人必须有客观标准,这也就是所谓“六守”。至于‘三宝’,则可算是一种新观念,而且在其他先秦古籍中也无与此相同的论调。主张在经济方面应农工商三者并重,似乎是《六韬》所特有的创见,比荀子和尉缭子都还要更进步。因为他们只主张重农而不轻商,而《六韬》则主张农工商三者并重,尤其是重工的观念更是前所未有。这又可以暗示这部书是在工商业已经相当发达的环境中写成的。”又,完,银雀山竹简本作“安”,《武经七书直解》本作“全”。银雀山竹简本此下有“……君无央,九交亲则君……”二残句。汉简整理者以为“六守安君能长”以下一段文字,本作“三葆(宝)定则君□□,……则君无央(殃),九交亲则君□□。”敦煌写本篇末有“文王曰善”四字。
【译文】
文王问道:“请问需要重视的三大行业指的是什么?”
太公答道:“农业、手工业与商业,就是我所说的需要重视的三大行业。将农民聚居一乡以从事农业生产,谷物就会充足;将手工业者聚居一乡以分工协作,器用就会充足;将商人聚居一乡以流通商品,货物就会充足。从事三大行业的人各得其所,民众就不会有忧虑。不要打乱乡间的生产秩序,不要打乱家族的组织结构。大臣不能比国君富裕,大城市不能比国都的面积大。符合上述六条标准的人才得到重用,国君的事业就会昌盛;使三大行业完好运转,国家就会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