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国第八
文王问太公曰:“守国奈何[132]?”
太公曰:“斋[133],将语君天地之经[134],四时所生[135],仁圣之道,民机之情[136]。”
王即斋七日[137],北面再拜而问之[138]。
太公曰:“天生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仁圣牧之[139]。故春道生,万物荣[140];夏道长,万物成;秋道敛[141],万物盈;冬道藏,万物静[142]。盈则藏,藏则复起,莫知所终,莫知所始[143]。圣人配之,以为天地经纪[144]。故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至道其然也[145]。圣人之在天地间也[146],其宝固大矣[147]。因其常而视之,则民安。夫民动而为机,机动而得失争矣[148]。故发之以其阴,会之以其阳[149]。为之先唱[150],天下和之[151]。极反其常,莫进而争,莫退而让[152]。守国如此,与天地同光[153]。”
【注释】
[132]守国:守卫国家。
[133]斋:斋戒,祭祀前整洁身心。
[134]将语君天地之经:意即我将告诉您天地运行的原则。经,常规,原则,规律。朱墉引《指南》曰:“‘天地之经’四句是一串语,太公当日欲文王为郑重之听,故直从天地说到民情。”
[135]生:发生,变化。
[136]民机之情:机,事情的苗头或征兆。又,民,敦煌写本作“人”。
[137]王即斋七日:敦煌写本无“即”字,“斋”作“洁”。
[138]北面再拜而问之:北面,指面朝北向太公行弟子礼。《汉书·于定国传》曰:“定国乃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又,银雀山竹简本此下有“□□□地经,四时之所生,仁圣之道,民机之请(情)”。敦煌写本此句作“北面再拜曰”,其下有“敢问天地之理经,四时所生,仁圣之道,人机之情”。
[139]牧:统治,治理。
[140]荣:银雀山竹简本作“生”。
[141]敛:银雀山竹简本作“实”;敦煌写本作“煞”。
[142]静:静止,这里指万物蛰伏。底本原作“寻”,误。据敦煌写本及《武经七书直解》本改。
[143]莫知所终,莫知所始:敦煌写本作“反其所始终,莫知其所在”;银雀山竹简本与之同,唯于“莫”下简断,缺四字。
[144]圣人配之,以为天地经纪:意谓圣人的德行与之匹配,遵循的是天地运行的规则。配,配合,匹配。朱墉引《佐议》曰:“天生四时以为岁功,地生万物以养人民,无非为天下有民之故,而尤于众人之中,独生圣人以为司牧,则爱民之心天地惟最矣。圣人既为天地特生以牧民,亦必尽其裁成辅相之功,斯无愧牧民之责矣。”又引《合参》曰:“一定不易,秩然有条,此天地之经纪也。圣人法之立政,当生而生,当敛而敛,不敢有一毫违错,方是配合处。”又引《开宗》曰:“此言守国当配天地之道而为之经纪。”国英曰:“守国之道,须得春生夏长秋敛冬藏四时之气,养民以利,教民以德,令其滋生培养有时,小惩大罚,莫非雷霆雨露之恩,使莠民默化,咸与维新,仍复本然之善,如四时之循环,莫知所终,莫知所始。圣人参配天地以治万民,乃为经纪。”
[145]“故天下治”五句:意谓所以天下清平,仁人圣君就会隐藏起来;天下动乱,仁人圣君就会昌盛壮大。遵循自然规律必然会有那样的结果。施子美曰:“仁圣之在天下,未尝无也。而所以有隐显者,因治乱而异也。天下治则百姓皆曰:‘自然,安知帝力何有于我哉。’此仁圣所以不闻于世,故曰‘仁圣藏’。及天下危乱之际,斯民思后之心切,必求仁圣而归之。而仁圣之君,德泽始行于天下,故曰‘仁圣昌’,此非仁圣有盛衰也,消息盈虚,理所当然也。昔者唐尧至治之世,荡荡而民无能名,则仁圣之藏可知也。及夏商之季,来苏之民望于汤,迎师之众归于武,而汤武之仁圣始昌矣。”刘寅曰:“故天下治,仁圣之在侧微者,皆隐藏而不见;天下乱,仁圣之士皆出,拨乱世而反之治;至道其如此也。如夏乱而伊尹出,殷乱而太公出,是所谓天下乱而仁圣昌也。”朱墉《直解》曰:“藏,隐藏也。治世不待作为,则仁圣不见其功也。昌,光大也。乱世拨乱反正,仁圣昌大其用也。”朱墉引陈明卿曰:“藏非藏其身也,民忘其治,不见有仁圣一般。昌非昌其身也,民方涂炭,得圣人之拯救,厥角来归,就象仁圣一般。”又,故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敦煌写本作“故天下治则人圣昌,天下乱则仁圣藏”。其道至然也,银雀山竹简本作“至道然”,其上又有一残句,仅存“和之”二字。
[146]圣人:敦煌写本作“仁道”。
[147]宝:珍视,指圣人珍视的天道规律。
[148]“因其常而视之”四句:意谓按照自然法则去处理国事,民众就会生活安定;民众若生活动荡,就会出现动乱的苗头,动乱的苗头一旦发展下去,就会有得失争斗。视,视事,办公。朱墉引《翼注》曰:“‘因常而视’句,常者,亲序敬别,民所共见之常道也。视字有谛察意,见民之顺乎常则奖劝之,见民之反常则匡正之,要使之不失其常,则自然机智不生,无有争竞矣。”又,因其常而视之,则民安,银雀山竹简本作“故因其恒常,视之其所明”;敦煌写本作“因其人恒常,视之所明”。
[149]故发之以其阴,会之以其阳:意谓所以以动用兵刑来平息民乱,以普施恩泽来团结民众。发,发动,这里指圣人动用兵刑。阴,这里指战争、刑罚等具有残酷特性的活动。会,会聚,凝聚,团结。阳,这里指仁政教化等温暖人心的施恩义举。刘寅曰:“阴,兵刑也;阳,德泽也。阴惨而阳舒,阴杀而阳生。民机动而争,故发之以阴;谓刑以伐之,德以合之也。”朱墉《纂序》曰:“故振发以阴惨之兵刑,会聚之以阳和之德泽。”按,或将这两句解释为:未动用武力时,不要让人了解出兵的意图;一旦决定动用武力,就要向天下人明正宣告。施子美曰:“善取天下者,必有其术。发以阴,会以阳,此圣人取天下之术也。方其兵之未用之始,则惟恐人之或知,故发之必以阴。阴者,取其隐而难知也。及其将用之际,则复恐人之或不知,故会之以其阳。阳者,取其显而易见也。昔者文武之君,伐商之际,阴谋修德,则发之以其阴也。及牧野之役,乃明誓以告天下,非会之以其阳乎?”薛国安说:“一旦发生动乱,不仅扰乱社会,而且必定引发权力之争,危及政权稳定。在这种情况下,仁人圣主要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不可简单从事,必须讲究方法。姜太公指出,要及早发现动乱的苗头,秘密做好遏制危机的准备,一旦局势恶化,便可公开打出治乱平暴的旗帜,先发制人,天下民众必然群起响应。这就要求仁人圣主‘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同时,始终保持高度警惕,尤其是盛世之时勿忘隐忧。”又,此二句银雀山竹简本作“应和曰发之阴,会之阳”;敦煌写本作“发之期阴,会之期阳”。
[150]唱:倡导,带头。
[151]和:敦煌写本作“祸”。
[152]“极反其常”三句:意谓由极端混乱的局面返回常态之后,圣王既不上前与民争利,也不后退让出王位。让,谦让,这里指退位,让位,交出权力。又,敦煌写本此字作“谋”。
[153]守国如此,与天地同光:朱墉引《开宗》曰:“此言守国当察民机之情而使之复于常道,以见人君之安民与天地之尽物同光。”朱墉《全旨》曰:“此章虽篇名《守国》,实发治天下之大道,总见天为民而生圣人,圣人受天地之付托,即以位育之事自任,拨乱反治,旋转乾坤,其出处关系非浅鲜也。”
【译文】
文王问太公道:“怎样才能守卫好国家?”
太公答道:“您先斋戒,之后我将告诉您天地运行的原则,四季变化的规律,仁人圣君的治国道理,以及民心生变的征兆隐情。”
文王于是斋戒七天,面朝北向太公拜了两下才开始询问。
太公答道:“上天有四时转换,大地有万物生长,天下有百姓万民,他们由仁人圣君治理。所以春天的规律是滋生,万物欣欣向荣;夏天的规律是成长,万物茁壮生长;秋天的规律是收获,万物果实饱满;冬天的规律是收藏,万物静止蛰伏。秋天果实饱满,到了冬天就应收藏;冬天收藏起来,到了来年就会重新萌芽生长,如此循环往复,没有人知道它的终点在何方,也没有人知道它的起点在何处。圣人的德行与之匹配,遵循的是天地运行的规则。所以天下清平,仁人圣君就会隐藏起来;天下动乱,仁人圣君就会昌盛壮大,遵循自然规律必然会有那样的结果。圣人在天地之间活动,他们所珍视的天道确实非常伟大。按照自然法则去处理国事,民众就会生活安定。民众若生活动荡,就会出现动乱的苗头,动乱的苗头一旦发展下去,就会有得失争斗。所以圣人以动用兵刑来平息民乱,以普施恩泽来团结民众。圣人首先行动倡导除暴,天下必然群起响应。由极端混乱的局面返回常态之后,圣王既不上前与民争利,也不后退让出王位。守卫国家做到这些,就能与天地一样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