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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妙端
【作者小传】
字仲娴,又字令文,号静庵。海宁(今属浙江)人。尚宝卿朱祚女,教谕周济妻。晚年随子迁居江宁,年八十余卒。博览群书,幼颖悟,工诗,善吟咏,颇有诗名。著有《静庵集》十卷。
虞姬
朱妙端
力尽重瞳霸气消,楚歌声里恨迢迢。
贞魂化作原头草,不逐东风入汉郊。
传说西楚霸王项羽当年困于垓下,兵孤粮尽,四面楚歌。其美人虞姬拔剑自刎,其葬处开出鲜妍的花朵,便是虞美人。此诗就是赞颂虞姬对爱情的坚贞不渝。
“力尽重瞳霸气消,楚歌声里恨迢迢”,写项羽的失败。“重瞳”,眼中有两个瞳仁,这里指项羽。《史记·项羽本纪》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盖其苗裔邪?”“霸气消”,项羽在公元前207年大破秦军主力之后自立为西楚霸王,勇武无比,“霸王”几乎成为项羽的专称,但是项羽有勇无谋,坑秦降卒,烧秦宫室,鸿门宴放走刘邦,导致楚汉相争时节节失利,垓下之战惨败,霸气全消。第一句的正常语序应是“重瞳力尽霸气消”,将“力尽”提前,以仄声开篇,可以营造凄厉之调,其次,“力尽”从词义上给人颓势的感觉,一股英雄末路的苍凉铺展开来。“楚歌声里恨迢迢”,紧跟上句的颓势,写项羽的彻底失败。垓下之战,刘邦用张良的四面楚歌、韩信的十面埋伏之计击败项羽,项羽自刎于乌江。“恨迢迢”,即遗恨无穷无尽,恨自己的刚愎自用?恨自己的有勇无谋?恨自己当初的妇人之仁?还是恨天意?……此时此刻,也许与虞姬的相别最让英雄牵肠挂肚,战败之人的妻妾皆为对手所有,这是霸王感到最英雄气短、最无力的事吧。
前两句写项羽的失败,后两句写虞姬对项羽的深情。一缕贞魂化作原野上美丽的花朵,绝不会随着东风住进汉宫。关于虞姬的结局,《史记》里并无明确记载。《史记·项羽本纪》里讲到四面楚歌之时:“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张守节《史记正义》引《楚汉春秋》录虞姬之和诗:“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比起项羽“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担忧,虞姬的和歌“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态度非常肯定、坚决,她说大王已心灰意冷毫无再战之心,我也不会苟且生存。不管虞姬之和诗是否真实可信,朱妙端之诗继承了这种传说。“贞魂化作原头草”,“贞魂”即指虞姬,标明她的坚贞;“原头草”,这里指美丽的花,相传垓下之战结束后,在虞姬埋葬的地方,生长出一种过去从未见过的野花,柔韧刚劲,婀娜多姿,花瓣血红,艳丽藏悲,娇媚含怨,于风中翩然而舞,人们说,野花是虞姬鲜血与魂魄的化身,于是,它被赋予了一个美丽的名字“虞美人”;这个传说便包含了人们对虞姬的爱怜和赞颂。“不逐东风入汉郊”,“汉郊”,指刘邦政权所在之地,刘项鸿沟议和之后,鸿沟以西为汉,此句的意思是说不会随着被俘之军队进入汉王城,体现了虞姬的一片忠贞和果决态度。苏轼曾有诗:“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苍黄不负君王意,只有虞姬与郑君。”这是从男性角度来写虞姬的忠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此诗前两句写项羽的失败,这是虞姬当时所处的大背景,在这个背景里,“恨”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不知项羽会不会自责、反省,但是就目前处境,自己失败不要紧,关键是自己失败之后,虞姬怎么处置,这种“恨”和“憾”最让他无法自遣。所以他会无奈地哀叹:“虞兮虞兮奈若何!”这简直是一种质问和催逼。虞姬却表现得非常决绝和肯定,绝不苟且生存,这样一种斩决不仅是男性主导下的女性对夫君的一种忠贞,同时也是虞姬自身品格的表现,确实“贞魂”悠悠。明人顾起纶评:“昔刘长卿谓李季兰为女中诗豪,余亦称朱为闺品之豪者。”“或讥其配周非偶,每形诸吟咏。……‘贞魂化作原头草,不逐东风入汉郊’,词义颇烈。”(《国雅品·闺品》)虞姬大概是诗人理想品格的化身,所以写起来词情真切。
(黄爱平)
吴山怀古
朱妙端
万里中原战血腥,宋家南渡若为情。
忠臣有志清沙漠,庸主无心复汴京。
北塞春风啼蜀魄,西湖夜月照瑶筝。
百年兴废空陈迹,回首吴山落照明。
这是一首咏怀古迹的诗,歌颂南宋忠臣的精忠护国,斥责昏庸君主的苟且偷生,寄寓了历史兴亡之叹。吴山,在浙江杭州西湖东南,山势绵亘起伏,左带钱江,右瞰西湖,为杭州名胜,又称胥山、城隍山。杭州曾为南宋京都,这里以杭州的名胜吴山为代表,引发对南宋兴亡之感慨。
“万里中原战血腥,宋家南渡若为情”,写出金人南下,广袤国土一片战火,胜负未决,宋朝君主赵构南渡临安(今浙江杭州)后却苟且偷安,情何以堪。“若为情”,即何以为情,情何以堪,何以自处。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大举进攻,汴京城破,徽、钦二宗被俘北去,北宋灭亡,赵构五月在南京(今河南商丘)登基,是为宋高宗,改元建炎,史称南宋。首句将整个国家处于战火中的局面与皇帝赵构的仓皇南逃构成对比,刻画了一个软弱皇帝的卑琐形象,简直让人无以置言。“万里中原”写出开战范围之广,“血腥”明交战之残酷、激烈,在这种情况下,君主安心南渡,不知置国置民于何地。
“忠臣有志清沙漠,庸主无心复汴京。”这里又将“忠臣”与“庸主”的不同抗敌态度对比,作者的爱憎表现得非常鲜明、强烈。“清沙漠”,扫清胡尘,这里指打败金军,宋李纲《苏武令》词曰:“拥精兵十万,横行沙漠,奉迎天表。”当时岳飞、李纲、宗泽等抗金领袖志在复国,绍兴十年(1140年),各路宋军在抗金斗争中英勇抗敌,节节取胜,形势大好。“庸主”即宋高宗赵构。在金兵紧迫地追逼之中,赵构成为南宋投降派的首领,对抗金战争不作任何有力的部署,甚至与秦桧一起竭力压制岳飞等抗金将领的抗金要求,断送抗金斗争的大好形势。
“北塞春风啼蜀魄,西湖夜月照瑶筝”,这两句又用了对比手法,将被俘北去的徽、钦二帝的悲惨处境与高宗赵构在临安的歌舞升平并置,让人生出无限感慨。“北塞”,金人所处之地,这里代指北狩之徽、钦二帝所处之境。“蜀魄”,杜鹃鸟的别称,古史记载为古蜀国国王望帝的魂魄所化,其声哀怨无比,常有“杜鹃啼血”等词来形容这种哀鸣;“啼蜀魄”,可以想见徽、钦二帝北狩后生活之悲苦和心境之愁惨。“春风”与“夜月”可以作为互文来读,春风明月,本是良辰美景,但一个是塞北的悲苦,一个是西湖的歌舞,便使哀景更哀,乐景更荒唐无耻。
“百年兴废空陈迹,回首吴山落照明”,这两句写诗人对历史兴亡的感慨。数百年来,无论成败、胜负,无论勤政、荒淫,都已成为过去,江山依旧,人事已非,只有一轮落日依旧照着吴山;以景收束全篇,余韵悠悠,也点出“怀古”主题,充满无限沧桑。
此诗主要运用对比手法,将国家之战乱与君主之苟安,忠臣之抗敌与庸主之求和,被俘之苦与偷安之乐进行对比,给人强烈印象,爱憎鲜明,感慨深沉。再者,中间两联对仗工整,读起来铿锵有力,褒贬分明。整首诗抒兴亡感慨,绘万里江山,风格劲健,大笔如椽,显示了诗人的“博学高才”。
(黄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