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淑

【作者小传】

字玉隐，号隐禅子，又名净琳，浙江山阴（今绍兴）人。王思任长女，陈树勷妻。生而聪敏，长嗜诗。夫早亡，清节自守。后入空门。与妹端淑皆擅才华。著有《清凉集》《青藤书屋集》。

秋日庵居

王静淑

空斋渡深夜，高卧一床秋。

苔老浑无色，溪清浅欲流。

尘随红叶扫，心付懒云收。

萧瑟闻征雁，空归万籁休。

王静淑是著名文学家王思任的长女，嫁与陈树勷为妻，无奈丈夫早亡，开启了她颠沛不安的苦难人生。其胞妹王端淑曾在《叙难行代真姊》中记叙了长姊当时的困难处境，“国祚忽更移，大难逼何速”，时值明清易代的社会巨变；“夫亡遗老亲，家窘难容仆。一儿止三龄，虽慧还如木”，丈夫早逝，只留下年迈的公婆和年幼的孩子，无人可以依靠。这样的情况，以一介女流，在太平年代，勉强维持已属不易。遭逢乱世，便更加艰难。王静淑偕同家人避居山谷，却仍不得安宁。“姑子能两全，此颈宁甘戮。节败何生为，摧客髻剪秃。”为了保全家人性命，维护自己清白，王静淑最终选择了落发为尼。这首五律，写的便是王静淑自己出家之后，秋日卧居庵堂的所见所感。

首句点题，“空斋”“深夜”“秋”，交代地点时间。秋天的深夜，诗人卧于寂冷空旷的斋院中，然而倒也不觉清冷，而是休闲肆意。“高卧一床秋”，秋天本不是实体，是卧不得的。而女诗人却颇为潇洒，采撷秋意，得以高卧其上。颔联写秋夜卧居庵房之所见。阴湿的地方常会滋生青苔。而庵堂素来清静，没有许多人行走，也没有人勤于打扫，故而滋生的青苔常年任其生长，已成老苔，颜色也渐渐趋于灰黑，不复当年的青碧，与石阶等景物颜色类似，看似浑然无色。周围潺潺的溪水清澈见底。后两联写诗人对人生的理解。尘即是自然之尘，又是心中之尘。六世祖慧能有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诗人在这里借用这一典故，意指将心中尘埃如扫红叶般自然扫去，而后一句，“懒”的并不是云，而是人的心，可见诗人的闲适恬淡。宋玉《九辩》有“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萧瑟”即是草木被秋风吹袭的声音，符合季节的特点。又暗示人心境的萧瑟。“万籁”源出《庄子》，《齐物论》中有谈到天籁、地籁、人籁。万籁即是指自然界万物发出的声响。征雁哀鸣着飞过，最后万籁也归于宁静。清人邹漪在他编选的《红蕉集》中曾评论王静淑的诗风，曰：“玉隐诗幽闲挺秀，有孤云出岫、野鹤横空之意。”从此诗可见一斑。

王静淑的诗作都呈现出一种清瘦幽寂的风格，这首《秋日庵居》便是典型。胡孝思辑《本朝名媛诗钞》时评此诗，曰：“身心俱静，天真自露。”深夜、空斋、老苔、清溪，有机地组合在一起，便产生了清瘦幽静的画面感。更难得的是，王静淑的这首诗展现出一种平静超然。王静淑是为了避祸才被迫出家的，心里怕是免不了对时代、对社会有所哀叹、愤懑。然而，她却并没有陷于这样的情感，而是超脱出来，保持了内心的平静旷达。这想来也与她的性格经历有关。王端淑在《名媛诗纬初编》说：“姊氏慧根超悟，栖倚空王，喜居名山水间，于一切声华澹如也。通内典大乘，间作小诗，不求工肖物情，落落寄兴而已。”王静淑本就是聪慧有悟性的人，此后虽然被迫为尼，倒也不致自怨自艾，反而从庵居的清净中收获了一份淡然。独自庵居的生活促进了她对禅道的了悟，这种思考融入她的生活中，影响了她对外界自然、对世事的看法感受，促使她拥有更开阔的见解，同时保持平和超脱的心境。王端淑《名媛诗纬初编》卷十五引《同秋集》曰：“古有以禅为诗者，摩诘、香山、东坡是也，蔡、班、左、鲍仅以诗名。女而诗，世或难之。女而禅且诗，不更难乎？真师为季重先生长女，先生以诗文名天下，诗其家声，禅因世变乎。”王静淑的作品禅与诗交融和谐，相辅相成。禅开阔了诗的境界，丰富了诗的意蕴，也使她的诗风展现出了不同于他人的幽闲秀丽。

（薛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