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媛贞

【作者小传】

字皆德，秀水（今浙江嘉兴）人。诗人黄媛介妹，知府朱茂时继室。有《云卧斋诗集》。

春闺咏

黄媛贞

云飞月落天将明，新莺娇啭前窗声。

琴书相向两无赖，无端独自愁盈盈。

娥娥红粉帘栊里，闲花满瓶插香水。

流苏轻揭晓光寒，强自添衣情已矣。

春风吹人人更愁，红日未满栏干头。

如何如何梦不在，鹧鸪啼上花间楼。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南朝徐陵所编《玉台新咏》，堪称中国古代闺情诗歌总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可知闺咏之作历史悠久；唐诗中屡见不鲜的“春闺梦”意境也为后代诗人提供了充足的创作养料。

首二句写房外景物。第一句写白云在天空流动，残月逐渐西沉，天就要亮了。天将明而不寐，其愁可知。第二句写初春的黄莺在窗前婉转啼鸣。点明节序，同时暗示人在闺中，紧扣诗题“春闺”。

三、四句开始写房中景象。面对着瑶琴和书卷，诗人却没有心情去弹奏和翻阅，百无聊赖。独坐房中，莫名的忧愁溢满心田，不知如何排遣。这一联点明闺愁，正是吟咏此诗的情感发端。

五、六句继续写房中之景。第五句写诗人妆容秀丽，独坐闺房之中。刘希夷《公子行》有“的的珠帘白日映，娥娥玉颜红粉妆”之句，张说《安乐郡主花烛行》亦有“娥娥红粉扇中开”之句，都是形容女性姣好的容貌。第六句写淡雅的花束插满瓶中，连瓶中的水都渗透着花香，四散开来。这两句突出一个“闲”字，闲花伴着闲人独坐香闺，照应了上一联的“无赖”“独自愁”，正是花香亦不解人愁，盈盈粉泪暗自流。

七、八句写诗人经不住春寒而没了赏景的情趣。诗人轻轻拨开流苏帘子，只觉初春的晨光里透着阵阵寒气，于是越发感到春寒的彻骨。强自添上罗衣，却早已没了欣赏春色的心情。这是很常见的心理感受，原本想出去排遣忧愁，却因为寒冷而没了兴致，其实这愁绪是内心积郁已久，根本不是一时一刻所能化解。

九、十句写房外光景。这时候，初春的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斜射房前，显然还是不能让诗人感到温暖。风吹阵阵，更增添了诗人无端的忧郁。全诗写到这里真是字字愁，句句愁，处处皆是愁，愁到浓处化不开，层层郁结，无以遁逃。

结尾还要在这愁上再加一层。醒着的时候如此压抑，睡着的时候也还是不能释怀。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场春梦被鹧鸪的啼声弄醒，不通人情的鹧鸪兀自飞上花间小楼，全不管闺中人的失落和惆怅。其实除了诗人自己，还有谁能真正了解她的苦痛？这种“无端盈盈愁”真是忒伤人了。说是“无端”，其实有端，即自伤的身世之感。

黄媛贞长于儒士之家，身处乱世，深自韬晦，是传统的闺中女子。常年闭于深闺，后迫于家境而远嫁，自有种种哀怨纠结无处倾诉，只能发诸笔端。她也会有人生的理想和美好的期待，但现实无情地摧毁了这一切。她想在梦中暂时逃避却也未能如愿，闲花、闲鸟都不能让她感到安慰，反而更加自怜自伤起来。但她也是怨而不怒，点到为止，欲言又止，强自克制，虽然全诗笼罩在忧愁的氛围之下，但情感并不强烈，只是倾吐而非控诉，正体现了“温柔敦厚”的儒家诗教特质。

（桂珊）

秋窗阅史

黄媛贞

幽怀阅古今，叹息因何设。

君心昧虚灵，孤臣恨难彻。

负却精诚言，向彼炎曲舌。

咸若尧舜仁，如何有兴灭。

林下秋来风，夙夜吹不竭。

这首五言古诗是咏史抒怀之作。西晋左思的《咏史八首》名为咏史实为咏怀，借古人古事来浇心中之块垒，开启了古人咏史和咏怀相结合的新路。后代诗人便多延续此传统进行创作，此诗也是如此。诗人阅读历史，感叹国家兴亡实与君主作为的联系最为紧密：如果君王勤政爱民，任用贤臣，不轻信小人，则国家一定长治久安、繁荣昌盛；如果君王昏庸无能，亲近奸佞，打压贤能，则国将不国，必然走上灭亡之路。诗人虽处深闺，却并非对时事漠不关心，事实上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诗人亲历明末清初的动乱，自然感触颇深，不吐不快。

首二句紧扣诗题“阅史”，写自己翻阅历史，饱览古今兴废事，隐藏在内心的情感开始翻涌起伏，不由得一声长叹。诗人反问自己：我究竟因为什么而叹息？接下来的三联就给出了答案。

三、四句明写贤臣因昏君的疏远而怀才不遇。虚灵是智慧，指人的返璞归真，体现人的真善美。“君心昧虚灵”就是说君王糊涂昏庸，不辨是非，不分善恶。相对应的就是“孤臣恨难彻”，面对这样的君主，那些有自己的思想和操守，不追名夺利趋炎附势的贤臣，就只能是孤立无告，悲愤难当，恨恨不已。

五、六句写君王因亲近小人而昏庸不明。紧承上联，仍从“君心昧虚灵”而来。正因君主不察，所以疏远了贤臣，辜负了至诚之心，听不到真诚之谏，而奸佞小人便乘虚而入，趋炎附势，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七、八句借上古圣君点明君清臣贤和君昏臣奸会带来判然二途。如果后代君王都能像尧舜一般仁义爱人，任人唯贤，又何来国破山崩、兴废更替？这是儒家一贯的非常传统的仁君思想，其代表就是屈原的美政理想。美政理想是屈原及其作品的核心思想，它的内容包括效法前贤、举贤授能、修明法度、关注民生、改革不良政治、实现圣贤之治下的统一等。诗人只选取了君臣关系这个角度，因为在她看来，君王的作为对国家兴亡起主导作用，君明则国兴，君昏则国灭，历史一再证明了这一点。

末二句扣题“秋窗”，以景结尾，意味深长。林下秋风日夜吹拂，仿佛永不停息，没有止息。林下，代指幽僻之境，引申为退隐之处，南朝梁慧皎《高僧传·竺僧朗传》云：“朗常蔬食布衣，志耽人外……与隐士张忠为林下之契，每共游处。”林下秋风夙夜不竭，可能暗示诗人对乱世归隐的向往，这秋风仿佛在召唤她远离红尘，净化心灵。正因现实中诗人虽饱受战乱创伤但终不能彻底摆脱，所以在历史兴亡的启发下才格外向往超凡脱俗的生活。

全诗借读史来抒发个中情绪，名为咏史，实有价值评判和身世之感寄寓其中，结句暗示自己希望摆脱苦难，早日获得心灵的自由和安宁。正可谓：秋日窗前叹兴亡，心飞世外桃源乡。古来盛衰自有凭，人生进退终彷徨。

（桂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