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湄

【作者小传】

字白门，明末清初金陵名妓，善鼓琴，能度曲，工画兰竹。十八岁嫁朱国弼，南明亡后，朱被囚至京城，寇氏筹措白银为朱赎身，众称女侠。

蝶恋花

寇湄

%眉淡衫轻春思乱，不怪无情，翻受多情绊。怕上层楼凝望眼，落花飞絮终朝见。 钗凤暗敲双股断，划损雕栏，一一相思遍。香袅兽炉空作篆，荼蘼开谢闲庭院。

这是一首典型的闺怨词，作者选用小令词牌“蝶恋花”，双调，上下片依序各用四个去声仄韵：乱、绊、眼、见，断、遍、篆、院，以低沉短促的声情抒写寂郁的闺情。

上片直接由点明闺人之怨起写。“眉淡衫轻春思乱”，因无心绪而淡扫眉黛，衣衫也漫不经心地轻搭身上，是因为“春思乱”：青春正盛的闺中人，此际因思春而心乱。人若能无情多好，就无需有任何怪罪，闺中人反（翻）受多情所牵绊，写到此句“翻受多情绊”，作者已为“春思乱”作了补充的脚注，是因为多情人反被无情人所牵累，多情人在此，无情人却杳无踪迹。接下来写人物行动：登上层楼，望远凝视，想象着该有美好的春景视野，而作者用一“怕”字则将闺人行动全盘否定，因为“怕”而“不敢”，不敢上层楼，不敢望远凝视，理由何在？就在下一句“落花飞絮终朝见”。已到暮春时节，将有终朝凋萎的花瓣零落、无根的花絮飘飞，这些眼前景致如何堪见？暮春里的落花飞絮不只是风景而已，更象征着闺中人之青春易逝，容颜易老，无根飘泊，苦无依靠，所以“怕”，同时也响应了首句的“春思乱”，那么闺中人再多情，也不敌光阴流逝造成的华容残损，因而失去情人的宠爱。

下片承上片的词意继续发展，场景由户外移入闺中。首句由头饰写起，钗是一种顶端有装饰雕纹、底部有两股插针可插入发髻的饰物，最初形制为两股簪子合成，这种形制也被女子视为爱情信物，寓有成双成对的意涵，钗饰的分合与爱情也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钗凤暗敲双股断”，女子总是透过“轻叩玉钗”表达对真挚爱情的留恋与坚守，但是一旦由“叩”变成了“敲”，心境已有转变。词人独守寂闺，心绪无聊，将凤钗由发髻取下，“暗敲双股”用以泄懑，凤形的发钗被暗暗地敲断了双股，“双股断”既是“暗敲”动作的效果，更是对爱情成双的期盼落空。“划损雕栏”，心情郁闷的闺人拿着双股断裂的凤钗，就在倚身凭靠的雕栏上来回刮损，歪歪斜斜的刮痕，竟像在雕栏上写遍了无数的“相思”二字。“敲断”“划损”是具破坏性的动作，词人用以特写闺人胸中郁结至极、亟欲挣脱的苦楚，而“一一相思遍”则又将词人一把推入“相思”的迷惘中。

接着“香袅兽炉空作篆”，承着上句“一一相思遍”而来。闺中的兽形香炉，香烟上升袅袅的形状，一如篆字腾空而写，词人虽未言明写什么字，或可与前句的“相思”形成互文。末句的“荼蘼”，是蔷薇科落叶小灌木，攀缘茎，茎上有钩状刺，羽状复叶，开白色花，枝梢茂密，花繁香浓，藤蔓若以高架引之，更富姿态美。通常到暮春甚至盛夏才开花，故文学家常以荼蘼花开意谓一年花季的终结，如东坡诗曰：“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王淇亦有诗曰：“开到荼蘼花事了。”均指等到不与众花争春的荼蘼花开时，意味着春天五色斑斓、美艳无比之众卉花期结束。寇湄末句“荼蘼开谢闲庭院”，亦化用荼蘼花开花谢的生态，意指季节将由暮春入夏，偌大的庭院将因无花卉争芳而空自闲寂。词人以此末句作结，回叩前文的春思乱、多情、相思遍等意涵，以荼蘼花之开谢表征女子华容青春已逝，深深铭写着爱情终结之痛。

本词巧妙地设计空间藉以抒发闺怨，由上片花絮飞满的层楼，进入下片雕栏香炉所在的闺房，以及末句荼蘼开谢的庭院，勾勒着闺人活动的场景。其次作者擅于细描物象以刻画情致，如“眉淡衫轻”写一种漫不经心的春思，写“钗凤暗敲双股断”，用敲断凤钗双股以发泄爱情逝去的愤懑，“划损雕栏”亦笔带力道地刻写情思。“香袅兽炉空作篆”，袅袅升起香烟的形状，幻想于空中题写篆字，用以连结栏干写遍的“相思”字。作者想象力丰沛，写情生动，造境巧妙，极富个性，而不脱婉约词风之本色，镂玉雕琼，裁花剪叶，深具花间之态。

（毛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