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

【作者小传】

字岩子，自署女遗民，安徽当涂人。卞琳妻。工草书，善画。中遭明清易代之难，颇尝颠沛流徙之苦。有《青山集》《吴岩子诗》。

中秋

吴山

最爱寒光好处圆，今宵何事转凄然。

两宫昔日繁华地，百代清秋水月天。

凫雁不关离黍恨，湖山宁受后人怜。

聊乘一叶中流放，风露依稀咽管弦。

本诗首联切题，从当空的中秋月入手，以欲抑先扬的手法，写出素日喜爱的圆月在今宵却给人凄凉之感。以“何事”起问，引出以下的颔联和颈联。颔联和颈联是本诗的主体部分，两联四句皆是抒怀亡国之痛。颔联通过对两宫宫殿的今昔对比，写出其由繁华转为衰败的凄凉。而已历经百代的秋月却仍是依然，不偏不倚，不因世间剧变而改变。两宫宫殿乃是虚，中秋明月则是实，二者虚实交构，充满了时光流逝的沧桑感。颈联从凫雁和湖山入手。“离黍”一词所用为《诗经·王风·黍离》典，即“黍离之悲”“亡国之痛”。此联言及凫雁全无改朝易代的伤怀，而昔日前明的大好湖山亦对旧主毫无眷恋之意，依然为后来者所怜惜珍爱。“不关”“宁受”二词暗含了作者对凫雁、湖山所代表的自然之态度的无奈，隐约道出作者本人与它们截然相反的哀伤情感。尾联以月夜泛舟为结，作者为遣怀而随兴放舟中流，却听见带着露气的夜风有似管弦之声，其鸣声如呜咽。本诗以此为结，更显得意韵悠长，竟有缠绵未完之意。

《中秋》一诗整体哀而不伤，用词温婉。其亡国之伤虽在中秋的背景下更为情重郁结，然在文字中却有克制之意。整首诗并未直言自身的情感波动，而是通过作为外物的宫殿、水月、凫雁、湖山、风声来作含蓄委婉的阐发。同时，作者所选择的这五种意象俱是伤时感怀作品中常见的意象，所用的手法如今昔对比、人与外物的对比亦是此类作品的常用手法。故而整首诗虽不见一“愁”字，不见一“恨”字，却将亡国之伤表达得甚是到位，虽哀婉却不流于绮靡，的确如魏禧《青山集序》中所言，“其诗多玉树铜驼之感”。

（张晶）

幽居

吴山

独寻幽处结孤茅，泉石膏肓疾未消。

放鹤启扉欹醉竹，通泉凿石跨飞桥。

露香秋老收莲种，花雨春深课药苗。

食罢行吟循泽畔，棹歌声引夕阳潮。

《幽居》一诗同是吴山的作品。此诗所描绘的是一幅清丽雅致的幽居之画。

全诗围绕着“幽”字展开。首联开门见山，直写作者本人对于寻找佳山佳水，然后定居的强烈愿望。这从“泉石膏肓”四字中即可看出。此四字出典于《新唐书·田游岩传》：“臣（田游岩）所谓泉石膏肓，烟霞痼疾者。”后便用以形容嗜好山水成癖。吴山用此四字，即是传其心声。颔联和颈联所写俱是幽居之景。作者在颔联中所勾绘的幽居画幅中有鹤、竹、泉、石，此四者皆有清隽的形象，鹤之孤洁、竹之挺拔、泉之清洌、石之坚定，所衬正是幽居之人。然而，“放”“启”“通”“凿”“跨”这五个动词以及“飞桥”这一交通内外的建筑，又为这幽居画幅在平静安宁之外增添了动感，一反往昔幽居之闭户重门锁。颈联所描绘的则是幽居之人在此的活动。秋季采莲子，春季种药苗，不艳不俗，一清幽婉婉的幽居女子跃然纸上。然“秋老”“春深”二词却隐隐流露出时间流逝之感，不免令人感慨。“露香”“花雨”二词则又在微处泄出一丝女性对时节风物的敏感。尾联中，作者如楚大夫屈子般行吟泽畔，幽人之幽于声声船桨拨水声中显得更为鲜活。其船虽渐行渐远，其声却久久不散。悠长回荡的桨声伴着沉沉夕阳，不禁令人心随之宁，魂随之安。其声悠悠，其韵悠悠。

此诗写幽居之境、幽居之生活，这与吴山的流徙生活自然相关。然此幽居又非是隔绝尘世。从颔联以及尾联中可以看出，作者并不拒绝在自身独辟的幽境中植入些令人欣悦的动态。就整体而言，这幅幽居之景还是以清隽为主，不避外物却全无外人踪迹，俨然还是归结于首联所言之“孤茅”上。其遣词用句，虽间有女性的敏感，却仍不失魏禧所言“吐词温文”“相对如士大夫”。

（张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