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幼蘩

【作者小传】

字汉宫，黄幼藻妹。莆田（今属福建）人。

咏月

黄幼蘩

清切空阶月，相依欲二更。

寂喧非一致，千秋同此明。

萧萧庭中女，俯仰触中情。

对此令人远，况乃兼秋声。

浅深各有感，今昔宁无惊。

秋在孤云外，愁从何处生？

人生有代谢，万物有衰荣。

茫茫乾坤里，相积为愁城。

欲挽西江水，一洗襟怀清。

虚窗来素影，清泪落寒檠。

这首《咏月》写得大气磅礴又哀婉含蓄，“萧萧庭中女，俯仰触中情”一句点出了孤独的女诗人在孤寂的庭院里一个人对月吟诗，俯仰之间触动了内心情绪。秋夜微凉，空空的台阶独对着清切的月亮，满腹的愁绪使诗人直到二更都无法入眠。“空阶”这个字眼流露出了女诗人期待有人前来欢会却最终希望落空的心理状态，空寂的庭院和深沉的黑夜，只有明亮的月与诗人相依偎着。“寂喧非一致，千秋同此明”，诗人怀古伤今，千古明月曾经照过多少悲欢离合，而那些寂寞的喧哗的场景都已消逝，唯有千秋明月依旧在。人生在世，识人浅深不同，欢聚离散各异，如果一切终要在月光下消散而去，那么诗人宁愿人生平淡无奇一点，不要留下太多情怀，徒留伤感。“秋在孤云外，愁从何处生？”化用南宋吴文英名句“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唐多令·惜别》），而又多了几分无奈与困惑。此句可作二解，一是，既然“愁”字可视作离人“心”上之“秋”，而此刻的秋远在孤云之外，那我的愁绪是从何而来呢？二是，愁实由心生，与秋无关。因内心对于过去的遗憾以及对于未来的期盼，滋生了许多人生的烦恼。

此前数句写月夜之感怀，以下笔锋一转，继之以哲理的思考。有取法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痕迹。“秋在孤云外，愁从何处生？”一句不言自明，愁从心生，内心对于过去和现在的遗憾，以及对于未来的期盼，滋生了许多人生的烦恼。诗人的豁达胸怀不让须眉，“人生有代谢，万物有衰荣”，上句语出孟浩然之《与诸子登岘山》诗中“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句。孟诗吊古伤今，主要表现一种时光流逝、世事变迁的宇宙意识。而女诗人的思绪则落到实在处：平淡面对时光流逝。一个女子一旦青春不再，便会有伤感幽怨之感，尤其是一些宫怨诗，能像这样洒脱地面对时光的变化的女子屈指可数。即使写愁绪，她写的也是磅礴气势，如“乾坤”茫茫、相积成“愁城”，这种雄浑的意象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操纵得了的，“欲挽西江水，一洗襟怀清”这样的诗句简直让人错以为是唐人佳句了，这样的语词、气魄、句式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不由得为其遣词造句之功夫暗暗佩服。“西江水”语出唐代鱼玄机《江陵愁望寄子安》之名句“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原作以江水比喻对恋人思念之深长，而诗人却不入窠臼，以江水洗愁，造出阔大之诗境，亦可见诗人心中愁城郁结之固，直须以西江水洗之，可谓具翻新出奇之妙。本诗的落笔之处写得又是极其伤感，全诗虽然境界开阔，却始终弥漫着一种清冷幽怨的氛围，开头和结尾凸显了女诗人的细腻、敏感，前后照应，“空阶”“虚窗”“寒檠”使得这个月夜在读者面前显露了出来。《闽川闺秀诗话》的作者梁章钜称赞此诗云：“字字老成，不似闺房凡响。”这样凝练、通达、含蓄蕴藉的五言诗不止在女性诗歌史上，而且在明清诗歌史上都算得上一篇佳作。

（虞海娜 任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