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媚

【作者小传】

（1619—1664） 本姓徐，一说本姓顾，又名眉，字眉生，一字眉庄，号横波，上元（今江苏南京）人。龚鼎孳妾。为明代秦淮八艳之一，与李香君、柳如是、董小宛、卞玉京齐名。善音律，工画，山水秀绝，尤善画兰，时论品题甚高。有《柳花阁集》。

千秋岁

顾媚

送远山李夫人南归

几般离索，只有今番恶。塞柳凄，宫槐落。月明芳草路，人去真珠阁。问何日，衣香钗影同绡幕。 曾寻寒食约，每共花前酌。事已休，情如昨。半船红烛冷，一棹青山泊。凭任取，长安裘马争轻薄。

顾媚由秦淮北嫁龚鼎孳之后，与昔日江南女友偶有诗词往来。这是一阕赠别词，选自顾媚的《柳花阁集》，致赠对象是顾媚的一位江南女友李夫人也即李元鼎的夫人，著名女诗人朱中楣。

词人选用了中调词牌“千秋岁”，双调，上下片依序各用五个入声仄韵：索、恶、落、阁、幕、约、酌、昨、泊、薄，以逼仄促塞的声情申述与李夫人的深厚友谊。上片一开始即直指“离别”的主题，几回离群索居本是萍迹人生的写照，唯独今番离别心情特别恶劣，词人直抒心中强烈的离别感受：“恶”。续写“塞柳凄，宫槐落”，前句点出了折柳于塞外的凄清场面，后句的槐树为宫中必栽之树，故称“宫槐”，点出了词人现居之地：京城。借着京城槐叶逐渐掉落的景象，指出由秋入冬之时，词人用此二句交待了离别的地点、场景与时间。“月明芳草路，人去真珠阁”，一样的明月光照着芳径，而玉人则已由真珠绣阁中离去，这个对句虽然词性工整对仗，但词意则造成一种反差的情绪意义：前者“月明”是喜，后者“人去”是悲。“芳草路”“真珠阁”二词则隐含了李夫人与顾媚两人阴柔纤细的女性特质。上片末二句“问何日，衣香钗影同绡幕”，未来再有什么日子，能闻着衣香、觑着钗影，紧紧挨着李夫人，亲昵地共享一帘薄纱床帐？这是一个追忆的玄想，也因为这层记忆，更期待未来能再续前缘，词人发出一个对未来相会的期待。

上片透露了顾媚对这位江南李夫人的真挚情感，往常朝夕相处，彼此亲昵互助的友谊关系，将因“分离”而断绝，是故词人一开始便直接发抒：与人群离索不算什么？但是今日要相离者是情同姐妹的李夫人，因此“只有今番恶”。之后，随着词意的发展，将离别的憾恨寄托于再续前缘的期待中，并由此转入下片。

下片承续着上片末两句对再续前缘的期待展开。“曾寻寒食约，每共花前酌”，民间的寒食节是一个重要的节日，附会为纪念介子推，故传统习俗主要是禁火与吃冷食。唐宋以后，增添了祭祖扫墓和踏春游乐的习俗，许多诗文言及“寒食约”，多取此义。顾媚寻忆起与李夫人的美好往事，两人曾拥有寒食的欢会，也每每在盛绽灿丽的花前共饮同酌。“事已休，情如昨”，这些美好的往事虽已时过境迁，但两人情谊仍如昨日般鲜活。这位令人怀念不已的李夫人，此刻搭着船远去，守着半座船舱的红烛，此刻应该兀自冷清地闪烁着吧！而这艘航船终将停泊在江南青绿的山水边。词人用一个对句呈现惆怅复杂的情绪：顾媚的脑海中装满了这位李夫人的情谊与往事，词人的心随着红烛的光点、南行的船，翻山越岭奔向南方的家乡。末尾的“凭任取”三字，似有一种对功名利禄的轻蔑姿态，当顾媚沉浸在芬馨的往事里，江南的姊妹情谊似乎也成了一种乡愁，不断地召唤着她，此时，“长安裘马争轻薄”，京城那些裘马轻薄的名利争逐，都成为无足重要的余事了。

顾氏曾为李夫人另作一词《虞美人·答远山夫人寄梦》，也是一首赠答，以词寄梦，立意巧致。龚府内锦衣玉食的生活并未使她快乐，时时心系江南的朱栏碧树，诗囊画轴，而一切皆成梦雾。“几时载月向秦淮”，词人以神来之笔想象着：乘载明月，飞返秦淮。唯旧事已成梦境，“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对目前的贵妇生活颇有怨嗟，显现出词人志意远迈，不为荣富生活所缚。“寄梦”一词如此，这一阕“送远山李夫人南归”的赠别词亦然，虽不免酬应，然词人立意精巧，铺陈有致，余韵悠长，令读者回味不尽。

（毛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