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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如兰
【作者小传】
字畹仙,江苏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区)人,明御使孙志儒室。子云球,明末光学仪器制造家,著有《镜史》。如兰多才学,与丈夫偕宦于闽,闽中女子通文墨者,日以诗文往还,署中称师生焉。旋归故里,路遭兵燹,家徒四壁,闭户授徒,邻女亦皆从之,助夫君以资馆谷。夫殁后,与子侨居虎丘。其词豪放悲壮,多豪侠之气。有《秋园词钞》。
大江东去
董如兰
燕台归思
羁人情绪,似禽鱼误入,绦笼难出。极目乡关何处是,云树苍烟遥隔。不敢哀号,恐惊肠断,默默空凄恻。自家儿女,怎教他个怜惜。 应叹两字功名,半生劳顿,堪笑还堪咄。离别伤心梦中相,聚后醒来悲泣。误我归期,欺他归约,各度如年日。君平频问,故园何日归得?
这是一首羁旅词。董如兰,明代御史孙志儒室,《镜史·小引》谓孙志儒“远宦闽中,正值鼎革,兵荒迁播,抱病生还”,又《镜史·孙文玉眼镜法序》云孙志儒“旷怀高致,诗酒自娱,翩翩若仙吏,不受民间一丝一粒,民亦爱之如慈父母焉。嗣遇鼎革,终以民爱之故,反覆攀留,使为刺史。旋归故里,路遭兵燹”。此词当作于明清鼎革之际,时董如兰随宦闽中,后随夫返乡,因兵燹之故滞留。词作深刻反映出词人归乡之思和思子之情。
上阕“羁人”句化用陶渊明诗句“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以深陷罗网的“羁鸟”和“池鱼”表达了对故土的眷恋,希望如陶渊明般摆脱官场束缚,回归田园。然而却“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现实总有太多的牵绊和无奈。“羁人”即旅人,董如兰因随宦闽中,远离家乡,漂泊之感、思乡之情,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欲归不能。“极目”句词人远眺遥远的故乡,然故乡却在何处?映入眼帘的惟有那远处云雾缭绕中的树木。“云树”既指具体的物象,又喻亲友的暌隔,如明代高启《读周记室〈荆南集〉》诗云:“生别犹疑不再逢,楚天云树隔重重。”“不敢哀号”句表达了词人内心之悲痛,飘零之感、故园之思,断肠之痛却又不敢哀号,惟有在心底默默凄恻。“自家儿女”句,点出愁思之根源,寄托了为人母者的无穷牵挂和自责,表达了词人心底那无穷愁思和万千哀痛。在其另一首《大江东去·午日和韵》词中,亦有“伶仃儿女,有谁为我疼热”句,孤苦伶仃的儿女,有谁来替我疼爱和怜惜呢?从这些词作内容来看,董的儿女并未随宦闽中,而是留在故乡,为他人所照顾。作为母亲,时时刻刻牵挂儿女,慈母之情跃然纸上;然而骨肉分离,词人不能亲养、教诲儿女,故而又有未能尽人母之责的深深内疚。这一切复杂的情思都在“怎教他个怜惜”的反问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这也正是词人归心似箭最重要的原因。
下阕“应叹”句词意一转,感慨一切的离乡背井、骨肉分离均缘于对功名利禄的追逐,白白使得半生劳碌疲倦,直让人好笑又堪骂。词句表现了词人看淡功名利禄的豁达,也隐隐流露出希望与夫君如陶渊明般还乡归隐的愿望。“离别”句则又回到对现实凄凉景况的描述,骨肉分离的痛楚常常入梦,梦中亦伤心不已,然亲人好不容易在梦里相聚,却忽又惊醒了,徒留伤心哭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刻骨思念之情令人动容,梦中相聚似也成一种奢侈,短暂易逝。“误我归期”句,从母子双方的角度,表达渴望母子团聚之切。词人的《大江东去·午日和韵》:“三载离乡,两经兵火,孤负芳时节。”《大江东去·燕台归思其二》:“是岁三春挨过了,怎使重挨夏月。将近初秋,归鞭未整,酷日同心热。”可知词人随宦离乡已三载,返乡途中又因途遭兵燹,辗转流离,使得归期延误,心急如焚。子女在家翘首等待,期望团圆,词人却屡屡未能如期返家。词人归乡心切,儿女思母心切,彼此度日如年,忍受着骨肉分离的煎熬。“君平频问,故园何日归得”句,化用严君平之典。严君平是西汉人,长于卜筮算命,传说其晚年归隐郫县平乐山,并在山上写了“王莽服诛,光武中兴”的预言,提前二十多年准确预测了“王莽篡权”和“光武中兴”两大历史事件。因此,严君平便成为神算的代名词。因归期不断延误,词人惟有寄希望于鬼神卜筮,不断询问何日才能返回故园,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然神算严君平安在?这自然只能成为词人自我安慰的一种手段罢了。或者说,归期之问更是词人在心底无数次恳切的追问,更加突出了思乡之切。
别时容易见时难,此番离别与煎熬,更使词人珍惜家人相聚之天伦之乐。所以词人在另一首词作《大江东去·燕台归思其二》里发出了“异日相逢须记取,今后再休轻别”的忠告,这是对自己,更是对夫君的忠告。所幸词人也践行了她的想法,从福建返回故里后,助夫开私塾,授学徒,虽家境清贫,然相夫教子,尽享天伦。其夫孙志儒直至去世未再出仕。其子孙云球亦淡泊功名,后成为著名光学仪器制造家。
全词哀婉悲切,感情真挚。羁人之愁思,思乡之情切,儿女之牵挂,无不跃然纸上,读来令人凄然。《林下词选》谓董如兰词“词意悲壮,闺阁中之有侠气者,杂之稼轩集中,正复难辨。”全词悲切沉郁,确有稼轩词之遗风。
(徐燕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