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德琼

【作者小传】

（1636—1662） 字修嫣，一字卞客，浙江山阴（今绍兴）人。祁彪佳与商景兰女，王穀韦妻。修嫣姊妹亲承慈训，从母学诗，一门风雅。著有《未焚集》。

和黄皆令游密园

祁德琼

朔气晴开万户烟，寒林落日点红泉。

十年往事悲星散，千里交情共月圆。

松径犹能邀令客，桃源应信有群仙。

搴芳踏尽池塘路，泥印莲花步步妍。

黄皆令，即黄媛介，字皆令，明末清初浙江嘉兴人。与姊媛贞（字皆德）俱擅丽才，而媛介尤有声于香奁间。媛介与祁氏母女关系甚密，赠送唱和甚盛。黄媛介有《密园唱和同祁夫人商媚生祁修嫣湘君张楚 朱赵璧咏》曰：“曲径移芳破晓烟，迷濛风景倍林泉。栏疏逾见孤亭敞，树密难知落日圆。近木流霞通户牗，拂云高阁住神仙。霜时尚有花开落，洒洒红英色倍鲜。”此诗即为祁德琼与黄媛介的唱和之作。

首句写景，交代了游园的时间背景，同时渲染了此时密园迷蒙幽深的氛围。“朔气晴开”指的是冬天的寒气渐渐消散。千家万户生火做饭，升起袅袅炊烟。远眺着迷蒙升腾的轻烟，似乎能感觉到暖意也在慢慢透出。“寒林”使人产生萧瑟之感。秋冬西北风正盛，将已无生命的落叶吹得四散。又正逢日暮，落日染红了林泉，也是萧瑟的景致。首句虽是写景，却奠定了全诗的基调，并在塑造氛围的同时暗示了观景人的心境，幽静却又带了几丝伤感。颔联转而写人世境遇。“十年往事”应是指明末清初的动荡。据此，再加上对商景兰、祁家女儿儿媳和黄媛介年龄的考虑，此诗应当作于1655年左右。十年前，清兵入关，明朝臣民一夕之间成为遗民。祁家家长祁彪佳自沉殉国，留下妻子独立抚育儿女。而黄媛介彼时与早订婚约的杨世功终于完婚，黄杨两家皆生活拮据，只得迁居西湖边，靠黄媛介卖字画为生。往事悲戚，不堪回首，如今回想这十年光景，依然伤感于当时经历动荡，大家未能团聚。好在十年后的今天，彼此又能重聚，相信此时游园的众人心中更多的应是希望。颔联下句对应上句来谈，“千里交情共月圆”一句化用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望月感慨，虽与美人相隔甚远而无法相见，却共有着同一个明月，可以借此传递彼此的消息，聊慰相思之苦。这种因“月”而引发的相思之意，可谓是千古不变的母题。祁德琼此处化用此句，亦是表达这种相思慰藉。十年后众人可以千里相交，共赏美好的景致，不得不说也与月圆一般，着实美满而富有希望。此时祁家儿女都已经成人成才，而且一门风雅，皆有诗名，形成了当时为人熟知的祁氏女性创作群体。算得上走出了昔日的阴影，每日得以肆意生活，自得其乐。而黄媛介也与十年前不同，据陈维崧《妇人集》：“嘉兴黄皆令诗名噪甚，恒以轻航载笔格诣吴越间。余尝见其僦居西泠段桥头，凭一小阁，卖诗画自活。稍给，便不肯作。”钱谦益曾评价其虽穷，却“清诗丽画，点染秀山媚水之间”。黄媛介才情诗名俱高，虽是卖字画为生，却也得以徜徉在西子湖美丽的山水之间，也算得福。如今，大家可以经常在一起进行文学集会，可以一起游园，赋诗唱和，自是佳会了。颈联隐隐透露出意气风发之感，暗含了一种美好的期待。杜甫有“花径不曾缘客扫”，祁家也同样好客热情，诚邀八方来客；“桃源”当指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此处是以此赞美密园有如人间仙境。而在其中徜徉游赏的，自然也非凡人。“令客”，美好的宾客；“群仙”，意指宾客脱俗，如超脱于凡尘的仙人。此处以“令客”“群仙”喻指黄媛介诸闺秀，描绘了众人游园时一片和乐的景象。此时的诗人心情是愉悦而饱含着希望的，相较过去，如今可算是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末句延续了这种愉悦的心情，回归游园主题。“搴芳”，采摘花草。“泥印莲花步步妍”，用步步生莲花之典。《南史·废帝东昏侯本纪》：“（东昏侯）又凿金为莲华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后以“步步生莲花”形容女子步态轻盈。游园赏景，采摘芳草，踏泥而行，实乃乐事一桩。

这首诗写游园，笔调清丽，观察描绘细致。全诗情景交融，通过不同色调、不同氛围情景的变化，表达了诗人对昔日亡国的伤怀，对今日欢聚的喜悦，以及对未来的期许。作为一首唱和作品，祁德琼此诗不仅与黄媛介诗用同韵，更是在语句、基调方面都有相似相合的地方。两诗开端都幽静萧瑟，带了份由不确定引发的伤感，其后摆脱了这种消极情绪，转而心境开阔。黄诗有“洒洒红英色倍鲜”，祁诗有“朔气晴开万户烟”，都从萧瑟中看出了生机，纵然生活并不顺遂，仍旧心怀希望，展望美好未来，体现了一种昂扬向上的积极人生态度。

明清两代女性文学社团众多，集会频繁。以商景兰为中心的山阴祁氏女性创作群体，就是当时重要的女性群体之一。因为是集会，所以写同一个题目抑或是唱和的作品就很普遍。祁德琼此诗所表现的游密园，祁德渊、祁德茝、商景兰、朱德蓉均有作品。但祁德琼此诗清新美好，雅淡闲远。虽有亡国之伤，却亦脱释淡然，萧瑟哀婉之余，更显开朗昂扬。

（薛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