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有渭

【作者小传】

字玉璜，江苏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区）人，明罗源知县章旷女，嘉定侯泓室。与其姊有湘并有才名。活动于明崇祯至清顺治间。后因为清军入关，国家多难，随着丈夫隐居，时人评价他们夫妇有桓鲍之风。战乱平息后，二人又回到了家乡。著有《燕喜楼草》等。

春感

章有渭

舞蝶庄生梦，啼鹃蜀帝魂。

紫芝逢胜友，芳草想王孙。

小阁闻鸡唱，闲庭听鸟喧。

晓烟迷麦陇，春雾锁柴门。

鱼戏青萍动，风吹碧叶翻。

彩毫题玉柱，绿蚁 [1] 引金尊。

乍摘葳蕤草，长依翡翠轩。

避秦无绝境，何必问花源。

此诗应作于作者章有渭与丈夫侯泓躲避清军，隐居田园之时。诗中大量用典，足见女诗人的家学底蕴。本诗通过对春日景物的描写，如蝴蝶、杜鹃、晓烟、春雾、青萍、碧叶等，抒发了黍离之悲；同时也通过“梦蝶”“桃源”等意象的描写，表达了对战争的厌恶，对和平宁静生活的向往。

第一联，“舞蝶庄生梦，啼鹃蜀帝魂。”化用李商隐《锦瑟》的诗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而每句又分别对应《锦瑟》所用之典，形成典故套典故的双重寓意。即“舞蝶庄生梦”，用庄周梦蝶的典故；“啼鹃蜀帝魂”，又用《华阳国志》蜀王杜宇化为杜鹃的典故。《庄子·齐物论》言：“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庄子通过对梦中变为蝴蝶和梦醒后蝴蝶复化为己的描述，提出了真实与虚幻的相互转换的观点，表现了一种人生如梦的态度。《华阳国志·蜀志》：“杜宇称帝，号曰望帝。……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尧舜禅授之义，禅位于开明。帝升西山隐焉。时适二月，子鹃鸟鸣，故蜀人悲子鹃鸟鸣也。”后人常以蜀帝啼鹃，代表人生失意的悲鸣。至于李商隐的《锦瑟》历来解释纷纭，大致有“自伤”说、“悼亡”说、“政治寄托”说、“诗序”说等。从章有渭身处明清易代，避世隐居的人生经历而言，她可能更认同“自伤”说，以“自伤”而“伤时”，感叹人生的变化无常和朝代兴衰更迭，抒发黍离之悲。

第二联，贤人遇良友，芳草萋萋忆王孙，抒发对亡国的思念和对故国友朋的追忆。“紫芝”，比喻贤人。《淮南子·俶真训》：“巫山之上，顺风纵火，膏夏紫芝，与萧、艾俱死。”高诱注：“膏夏、紫芝皆喻贤智也，萧、艾，贱草，皆喻不肖。”“胜友”，即良友。唐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王孙”，泛指贵族子弟。汉代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后常用“忆王孙”来代指对故国的追忆和对友人的思念。如，王维《山中送别》：“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秦观《忆王孙》词：“萋萋芳草忆王孙。”

自“小阁闻鸡唱”至“长依翡翠轩”句，笔锋骤然一转，转入对隐居生活的描述，表现了对和平生活的向往。第三联到第五联描写了一幅恬静惬意的田园春居图。小阁庭院、鸟唱鸡鸣、晓烟春雾、麦陇柴门、鱼戏莲池、风吹碧叶，多么的怡然自得。这和《诗经》中提到的“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之田园牧歌场景何其相似！这三联诗不仅对偶工整，还具有层次感和观感上的享受。第三联是从听觉出发，第四联是从静态的视觉出发，第五联则专从动态的视觉出发。“鱼戏青萍动”，不禁使人联想起南朝诗人谢朓《游东田》中的诗句：“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应和化用古人之诗，更为写景增添一层神韵。第六联和第七联，则是夫妇在优美的田园环境中的生活场景。夫妇二人时而题诗属文；时而引樽畅饮；时而采摘葳蕤；时而倚轩凭望。与上文的景致交相辉映，表现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情致。

最后两句，又将思绪拉回到动乱的社会环境，呼应诗歌首二联，表达了避世隐居的无奈，抒发了对和平的向往。“避秦无绝境，何必问花源”，运用陶渊明《桃花源记》的典故，表达了对战争的厌恶、对和平的向往。诗人不是因为向往世外桃源的生活，而是为避易代兵灾，才不得已隐居至此的，她的心境是无奈凄凉的。再回看中间五联关于田园生活的描述，不免有些心酸。诗人忍受亡国失亲的巨大痛苦，而躲避于此，生活固然看似平静，可心境却怎能自得？故而战乱平息后，她便回归故里。

此诗大多由属对工整的联语排布而成，然而结构曲折回旋，先是大量用典阐发了对故国、故友的思念；接着转入对隐居生活的描述，谱写了一幅和平怡然的田园春居图；最后又笔锋回转，呼应首句，抒发了对战争的厌恶、对和平生活的向往。此诗只字未提战乱，一派和平宁静的生活景象，可战乱的阴影却处处可见。诗人以和平反衬战乱的写法，更加突出了内心的无奈与哀愁。

（周小艳 王慧）

注　释

[1].绿蚁，酒面上的绿色泡沫，指代新酿之酒。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