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莲

【作者小传】

（？—1667） 字少君，号雨鬘道人，浙江嘉善人。庠生殳丹生室。与夫偕隐于震泽之西。通诗、古文，晚悟梵理。著有《蒋湖寓园草》。

蒋湖寓园对月

陆观莲

青天挂明镜，辉光照我床。

展转不能寐，起坐空徬徨。

徬徨亦何为，日思我故乡。

瓶斋旧隐处，乃在茜水阳。

廿年几播迁，渺渺天一方。

回思手栽树，橘柚徒含芳。

安得生羽翼，摩天一翱翔。

陆观莲因避水患隐居蒋湖。此诗记录了诗人某一夜辗转难眠，起坐对月，思忆往昔的情景，表达了她思念故乡、感慨流离的心情。

诗的开头，便交代了时间场景。入夜，月色正好，清光泻于诗人的居所。明镜高悬，然而看着这样的月，诗人非但无心赏玩，反而被勾起伤心事，徒增伤感。“展转不能寐”句，与《古诗十九首》的“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表达了类似的心境。心中彷徨，故而无法入睡。诗的后一句交代了“展转不能寐”的原因，乃为思乡之故。诗人以眼前之明月思故乡之明月，故乡的月也应是和现在所见的月一样美好，然而自己却已多年辗转，不得归乡。诗人先从景物入手，继而由景写到了自己的心情，引出了思乡的主题，既表达了对故乡的思念，也暗示了自己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对于诗人来说，能够在故乡安稳地生活，恐怕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然而碍于客观条件，这却成了无法企及的奢望。

“瓶斋旧隐处，乃在茜水阳。廿年几播迁，渺渺天一方”两句，交代了诗人的经历。诗人昔日在茜水北岸隐居，倒也自得其乐。未料想，这二十年来几次迁徙，颠沛流离。如今再回望故处，已是悠远无际，天各一方。“廿年几播迁”，点出了生活的动荡艰辛。“渺渺”一词，拉长了空间，不禁让人生出天各一涯的绵长感。迁徙了这么多次，一次比一次远，到如今，距离故乡已是难以想象的遥远了。“渺渺”指的不仅是实际的距离，更是心中的深切忧愁。身在乱世，每天都活在不安焦虑之中。诗人极其希望能安定下来，过上宁静的生活，不再颠沛流离。她的思乡，不仅仅是对故土的依恋，更是对安定生活的向往。“手栽树”往往包含了一个人的记忆和深情。诗人此时回想起当年亲手栽种的橘柚，感慨树虽然长得好，却无人问津，再没有了欣赏它的人。一个“徒”字，道出了诗人的无奈，她感慨的并非橘柚含芳不为人知，而是自己的有心无力，回乡无望。当年的美好记忆，如今已离自己远去，即便再想起，也是枉然。如同自己即使深切地思念故乡，也无法回归故里，回归旧时的生活。故而此刻诗人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希冀，希望外力帮助自己完成心愿。“摩天”指迫近蓝天，形容极高。李白有《古风》诗：“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本诗作者陆观莲也同样希望自己能够生出双翼，像大鹏一样翱翔天际。虽然自己是渺小且无力的，若是真能生出一对羽翼，便可以冲破这些禁锢，自由地翱翔云天了。

陆观莲的《蒋湖寓言草》序中表达了与此诗相同的情思。文中，陆观莲清晰地记述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表达了她的思乡之情以及对未来的忧虑。“荏苒数载，常如不系之舟；留滞他乡，尽是若浮之梗。昨因避水，来止斯园。门掩深村，对琅玕之个个；人归远浦，泛雨雪之纷纷。盼望故庐，不逾衣带；言旋旧里，终隔山河。”她将自己比作不系之舟和浮梗，在动荡中四处漂泊，无以为家。正是这样的处境催生了诗人的不安情绪，也使得她对故乡的思念如此深刻。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境遇，诗人的心中想必是一直不安着的，这源自她对于生活，对于未来的不确定。女子的愿望总是简单的，她不想建功立业，只是希求平凡简单的生活。她希冀的，不过是当年亲手栽树，来年采摘果实这般极其容易达成的愿望。然而，令人唏嘘的是在她所生活的时代，这么小的愿望也终究无法达成。诗人的思乡之情越是迫切，读者便越是能读出她心中的无奈和痛楚。

全诗笔调质朴绵长，如泣如诉，以起兴和细节描写娓娓道来，读者的思绪也随之牵引，陷入深深的思念与感慨中。切合时代背景，陆观莲在这首诗中表现的并非单纯的寓居思乡，更有一种痛楚在。因为她的流离，她的无法安居是动荡的时代造成的。思乡的背后，是她作为明朝遗民的丧国之痛。她渴望振翅而出，摩天翱翔，以改变流离失所的处境，然而那也只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而已，终为徒劳。全诗以美好愿望结尾，愈加突出对现实的无奈与绝望。

（薛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