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封信 郁斯贝克寄雷迪
(寄威尼斯)
也许你说话未加思索,也许你做的并不就像你所想的那样。你为了求知,远离祖国,可你却藐视整个教育;你为了培养自己,来到这美术之邦,可你却视美术为有害之物。雷迪,让我告诉你好吗?你的看法我不敢苟同。
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艺术的沦丧会把我们带到何种野蛮和不幸的境地?这一点无需想象就可以看得清楚。地球上还有一些民族,那里,一只稍微受过训练的猴子就可以生活得像个人的模样:跟其他居民所差无几,人们并不觉得它性灵奇特,脾气古怪;它跟任何一个人一样可以过得下去,甚至由于它温顺可爱,比人更出色。
你说各帝国的创业者几乎全都不知艺术为何物。我不否认,一些蛮族,的确曾像湍急的洪流席卷大地,用凶残的军队淹没各个最文明的王国。可是,请留意,这些蛮族随后也偃武修文或者让被征服的民族从事百艺,否则他们的统治,就会像雷霆风暴,转眼便声消迹灭了。
你说,你唯恐会发明出某种比现在使用的更残酷的办法来毁灭人类。不然,万一出现了这种灭绝人性的发明,人权的呼声就会立即加以禁止,而各国就会一致同意把这发明埋葬掉。用这样的办法来征城略地,并不符合君主们的利益:他们要的应该是臣民百姓,而不是赤地千里。
你埋怨火药和炸弹的发明,你觉得不再有不可攻取的要塞是不正常之事,这就是说,你觉得今日战争比往日的战争结束得快,是不正常之事啰!
在读历史时,你想必已经注意到,自从发明火药以来,战斗中死亡的人比过去少了许多,因为现在几乎没有混战了。
即使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某一技艺对人有害,难道应该因此便把它抛弃?雷迪,我们先知从天上带来的宗教,总有一天会制服奸诈的基督徒,那么你是不是因此便认为这个宗教是有害的呢?
你认为艺术使人们萎靡不振,因此导致各个帝国的覆亡。你谈到古波斯帝国的灭亡是波斯人软弱无力的结果。但这个例子远不能说明问题,因为多次打败波斯人并征服了波斯帝国的希腊人远比波斯人更热衷于培植艺术。
有人说艺术使男人变得犹如妇人,但这至少不是指钻研艺术的人,因为这些人从来不会游手好闲,而在所有陋习中,游手好闲最会消磨人们的勇气。
因此,这只是指享受艺术的人。但是在一个文明的国度里,享受某种技艺所带来的便利的人,必须去发展这种技艺,否则就会沦于可耻的贫困地位。可见游手好闲、萎靡不振跟技艺百术没有共同之处。
巴黎也许是世上最耽于声色之乐的城市,那里人们最讲究享乐;但巴黎也许又是生活最艰苦的城市。要让一个人生活得优哉悠哉,就得有一百个人为他劬劳不辍。一个女人想穿戴某种服饰,参加一个聚会,从这时起,便得有五十个工匠日夜干活,废寝忘食。那妇人发出命令,人们立即照办,比服从我们的君主还要快,因为利益是世上最大的君主。
这种劳动热情,这种发财狂热,从一个阶层传到另一个阶层,从工匠直至王公大人,谁都不愿意比眼前仅次于己的那个人更穷。在巴黎你会看到一个财产足够活到末日审判 [142] 的人,甘冒缩短生命的危险,仍然不停劳作,以积攒他所谓的糊口之资。
同样的精神也浸淫于整个国家:到处看到的只是劳动和工业。那么你一再谈到的这个弱如女子的民族又在哪里呢?
雷迪,我设想,一个王国,尽管土地众多,如果人们只容许对耕种土地绝对必需的技艺,而排斥只供声色之乐或者淫巧之趣的技艺,那么我坚持认为,这国家会是世上最贫困的一个国家。
即使居民有足够勇气,满足于生活必需的许多东西,人民必将日益穷困潦倒,而国家也必将羸弱不堪,以致任何小邦都可以把它征服。
我不难向你详述,使你明白在上述情况下,个人收入几乎绝对枯竭,结果君主也会几乎没有任何收入。公民之间将几乎不再有经济来往,于是由于百业诸艺互相依存而产生的财富流通和收入增长就会终结;每个人只靠其土地为生,而田地之所出将仅够他免为饿殍。但是,由于有时这土地收入只占一个国家收入的二十分之一 [143] ,所以人口数目就必然按比例减少,结果只剩下二十分之一。
你要切实注意工业收入能有多大。一笔资金每年只能给其主人产生该资金二十分之一的利息。但是一个画家用一个皮斯托尔的钱买来的颜料画出的一幅画,可以卖五十个皮斯托尔。金银匠、织毛工人、织丝工人以及各种手工艺人的情况,可以说也一样。
根据以上所述,雷迪,可以得出结论:一个君主要想强大,就必须使他的臣民生活得非常安乐,就必须除了注意提供生活必需品外,设法让臣民享有各种各样的奢侈品。
1717年闪鲁瓦月14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