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封信 郁斯贝克寄雷迪

（寄威尼斯）

你可能再也想象不到，我变得比以前更像玄学家了；可情况正是如此，而你在领略了我对不应涉及的问题所采取的哲学态度，那你就会深信不疑了。

最明达的哲人，在思考了神的性质之后，说神至善至美，但是他们极度滥用了这一概念。他们列举了人可能具有和可能想象出来的各种不同的完善品质，并把这些完善品质加在神明身上，而没想到这些属性往往相互抵触，不可能存在于同一对象上而不互相抵消。

西方的诗人们说，有一个画家 [93] 要画美神的肖像，便把希腊最美丽的女子集合在一起，并采取各人身上最好看的部分，画成一个女子，认为这就像最美丽的女神了。如果一个人由此得出结论，说那女神头发既棕且黄，眼睛又黑又蓝，性格既温柔又傲慢，那此人势必被众人所嗤笑。

神往往缺少某种完善，而如有这种完善，便可能使他极不完善；但是神只受自己的限制，决不接受其他限制：因为神的必要性，便是神自己。因此，尽管神是万能的，他也不能毁弃诺言，不能欺骗世人。甚至神之所以无能为力，往往可能并不在于神本身，而在于有关的事物，正因此，神无法改变事物的本质。

因此，我们某些经师敢于否定神的无限预见性，其根据就在于这种预见性与神的公正性互不相容，对于这种想法，我们用不着感到惊讶。

不管这种想法如何大胆放肆，玄学与此极其适合。根据玄学的原则，神不可能预见某些有赖于自由原因决定的事物，因为尚未发生的事物根本不存在，故无法认识。这原因就在于：“无”没有任何特性，是无法觉察到的。这些经师认为，神不能在某一不存在的意志上识别出一个本身并不存在的事物，也不能在灵魂中看出这一事物。因为，直至这个事物决定之前，决定该事物的行动本身并不存在。

灵魂是自己决定自己；但是在某些场合，灵魂是如此犹豫不决，乃至连从哪一方面作出决定都不清楚。往往灵魂作出决定，甚至只是为了运用自己的自由而已，结果神无法从灵魂的行动中，也无法从事物对灵魂施加的影响中，事先看出这个决定来。

神怎能预见这些有赖于自由原因决定的事物呢？他只能通过两种方式来预见这些事物：通过推测，而推测是与无限的预见性相矛盾的；或者，他把这些事物作为某一原因所自动产生的并必然随原因而来的结果来预见，但这更是自相矛盾，因为根据假设，灵魂是自由的，而事实上，灵魂就像台球一样并不自由，一个台球只有当另一个台球碰上它时，才能移动。

但是，别以为这些经师们想把神的知识局限于一定范围内。由于神随心所欲地支配造物，他想了解什么，便能了解什么。可是，虽然神洞烛一切，他并不时时使用这一能力；他通常把决定行动或不行动的能力交给造物，从而让造物决定自己够不够格。此时神放弃了对造物施加影响和决定造物的权力。但是，神想了解什么时，总能了如指掌，因为他只要要求事物按照他所看到的那样而发生，只要按自己的意志来决定万物就行。就这样，神从纯粹可能的事物中，抽出必然要发生的事物，同时以他的意旨，把各人精神将要作出的决定固定下来，并使各人不再具有他给予他们的行动或不行动的能力。

姑且让我们对一个无可比喻的事物用一个比喻来说明：一个君主不知道其大使对一件重要事务会如何处理；如他想知道，他只要命令大使以某种方式行事，那么他便可以确信，该事情将会按他的设想进行。

似乎《古兰经》和犹太人的经书都不断反对绝对预见的教条：在这些经典中到处都可以看到，神好像都不愿知道各人将作出什么决定，而且这是摩西教给人类的第一条真理。

神把亚当置于人间天堂中，条件是亚当不吃某种果子。对于一个可能了解各人灵魂将要做出何种决定的神来说，这是个荒谬的告诫：因为，归根到底，神在他的恩惠上附加条件，岂非可笑之举？这也就像一个人，明知巴格达会陷落，却对另一个人说：“如果巴格达没有陷落，我给你一百托曼。”这岂不是完全莫名其妙的玩笑？

亲爱的雷迪，絮絮叨叨这么些哲学干什么？神高高在上，我们连他的座位甚至都看不见。我们只能通过他的教诲来了解他。神其大无边，其智无比，其在无穷。但愿神的伟大使我们记住自己的渺小。永远谦卑自律，就是永远敬仰神明。

1714年舍尔邦月最后一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