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封信 里加寄郁斯贝克
(寄×××)
那天我跟一个朋友走过新桥 [171] ,他遇到一个熟人,他告诉我此人是个几何学家,可那人一点也不像个几何学家的样子,因为他正沉浸于深思之中。我那朋友拉他的袖子,拉了许久,又推又摇,好不容易才使得他回过神来,因为他专心致志地为一条弧线问题可能已经冥思苦索一个多星期了。他们两人说了许多客套话,互相交流了一些文坛新闻。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一家咖啡店门口,我便跟他们一道走了进去。
我注意到,这位几何学家受到众人殷勤的接待,咖啡店的侍者对他比对坐在墙角的两个火枪手要重视得多。而他则仿佛来到了惬意的地方。他稍稍舒展了皱眉,并且笑了起来,似乎他丝毫不再考虑什么几何学问题了。
但他对谈论的一切,都以几何学的毫厘不爽的精神来测量。他就像这样的人,用剑把花园里长得高过别枝的花朵截齐。他成为自己这种准确性的牺牲者,他容不得一句俏皮话,就像视力弱的人,受不了过于强烈的光线。不过,他对任何事,只要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都感兴趣,所以他的谈话颇为特别。这一天,他跟一个人从乡下来到巴黎,那个人曾经看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和一些十分美丽的花园,可他却只见到过长六十法尺 [172] 、宽三十五法尺的房子和一个面积十阿尔邦 [173] 的小树林。他原希望透视规则得到严格遵守,以使到处大道小径,看起来都宽度相同,而他为此本可以提供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的。他对一个由他制成的、构造特殊的日晷似乎十分满意,所以当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学者不幸地问他,这日晷表示的是否是巴比伦时间时,他对这学者大发脾气。一个爱传播消息的人谈到封达拉比城堡被炮击之事,这位几何学家立即向我们指出炮弹在空中所划的曲线的各种特性,他对自己了解这一切洋洋自得,而丝毫不想知道别人是否欢迎他的这些知识。一个人抱怨去冬一场洪水使他破了产,这时,这位几何学家说:“我很高兴听到你跟我说的事,可见我的观察没有错。地球上至少比前一年多降了两指的水。”
过了一会,他走出咖啡店,我们也跟着他出去。他走得相当快,没有很好地往前看,跟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由于相互的速度和体重之故,猛烈的撞击把他们各撞到一边。当他们神智稍稍恢复后,那个人手按着额头,对几何学家说:“我很高兴被你撞了一下,因为我有一个重大的消息要告诉你,我刚刚出版了我关于贺拉斯 [174] 的著作。”“什么!”几何学家说,“两千年前,贺拉斯已经闻名于世了。”“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个人说,“我出版的是这位古代作家的译本。我致力于翻译这部书已经二十年了。”“什么!先生,”几何学家说,“二十年来你自己都不思想?你替别人说话,而别人替你思想?”“先生,”那个学者说,“我让公众阅读家喻户晓的优秀作家的作品,你不认为这是给公众做了好事吗?”“我说的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我跟别人一样,尊重被你歪曲了的那些崇高的天才。可你根本不像这些天才人物,因为你固然不断地翻译,可别人却绝不会翻译你的作品。译作就像这些铜币,它们的确跟一个金币有同等价值,甚至对于公众来说,比金币更为有用。可是这些铜币分量总是较轻,而且成色不足。你说你要使这些有名的死人复活于我们之中,我承认你的确给这些死者以躯体,可是你并没有还他们以生命,在这些躯体中,总是缺少一种给他们以生命活力的灵魂。为什么你不专心去研究许许多多我们每天要进行简单的计算便可以发现出来的美好的真理呢?”
在提了这小小的建议之后,他们分手了。我相信,他们是不欢而散的。
1719年赖比儿·尼勒·阿赫鲁月最后一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