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方纲

【诗人小传】

(1733—1818) 字正三,号覃溪,晚号苏斋,直隶大兴(今北京市大兴区)人。乾隆十七年(1752)进士,官至内阁学士。方纲潜心研究经术,长于考订、金石之学,亦精通书画、词章。诗宗宋代江西派的黄庭坚、杨万里等人。论诗倡导“肌理说”,主张作诗应以学问为基础,意欲补救王士禛“神韵说”之虚,并与袁枚“性灵说”抗衡。故其诗具有考据特点,失之生涩。但亦不乏少量以白描为主的佳作。有《复初斋诗文集》、《石洲诗话》、《苏米斋兰亭考》等。

望 罗 浮

翁方纲

只有濛濛意,人家与钓矶。

寺门钟乍起,樵客径犹非。

四百层泉落,三千丈翠飞。

与谁参画理?半面尽斜晖。

【赏析】

罗浮山,在广东省东江北岸,增城、博罗、河源诸县间。山多洞壑飞瀑,道教称为“第七洞天”,自古为粤中游览胜地。这首五言律诗写罗浮山,作者选取了远望的空间角度,又是在黄昏的特定时间,因此写来颇有特色,自出新意。

诗首联“只有濛濛意,人家与钓矶”,是写对罗浮山的远望,此时的罗浮山笼罩在一片迷茫的暮霭之中,虚无缥缈;只有高处几家人家与钓鱼台,还隐约可见,但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颔联“寺门钟乍起,樵客径犹非”承首联意,继续描写罗浮黄昏景物的静寂迷茫。前一句写山上远处寺院的晚钟突然敲响,余音袅袅,更衬托出罗浮山的幽静。后句写山上樵夫砍柴的小路还分辨不清,因为那里雾气缭绕。颈联“四百层泉落,三千丈翠飞”,则转而写远望罗浮山之泉水飞瀑,这更是罗浮山的奇观。如果说前两联显示罗浮阴柔之优美,那么此联则写罗浮的阳刚之壮美,从而也显出了罗浮多层次之美。前一句写罗浮飞泉之多,罗浮山有峰峦四百余座,峰峰有泉水跌落,故有“四百层泉落”这样的壮观;后一句写飞泉之高,李白《望庐山瀑布》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之名句,罗浮山的飞瀑则“三千丈”,高度胜于庐山瀑布,当然“三千丈”也是夸张之词。“翠飞”形容瀑布倾泻,如翠玉飞溅,又可见瀑布的色彩美。这一联意境壮阔,气势飞动。亦唯有“望罗浮”才能写出罗浮飞泉广度与高度的全景,故这二句更显得切题。诗的尾联“与谁参画理?半面尽斜晖”,又总写罗浮的西半面被夕阳映照,这样罗浮山就如同一幅画卷被涂抹上一层金色斜晖,更加壮丽非凡。此时诗人独自“望罗浮”,他遗憾的是不能把观赏这幅天然图画的奥妙向人表述,以共享罗浮之美。这种心情同样是含蓄地赞美罗浮山景观。

这首五律纯然是以白描手法描写罗浮,形象亦较为鲜明,特别是颈联更出色,并无“误把抄书当作诗”(袁枚《仿元遗山论诗绝句》评翁诗)之弊。

(王英志)

韩庄闸二首

翁方纲

秋浸空明月一湾,数椽茆店枕江关。

微山湖水如磨镜,照出江南江北山。

门外居然万里流,人家一带似维舟。

山光湖气相吞吐,并作浓云拥渡关。

【赏析】

这两首七绝写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韩庄位于今山东枣庄市东南、微山湖东岸,有水闸,旧为卫漕要地,亦是大运河诸闸之总汇地。两首诗分别描写于韩庄闸处所见湖光山色与运河风貌。

第一首绝句重在描写秋月中的微山湖,构思出静谧空灵的意境,显示一种阴柔之美。首句“秋浸空明月一湾”,言简意丰,最堪玩味。“秋”点出季节,“月”写出时间,“空明”暗示月光如水,澄澈透明,这是借用苏轼《记承天寺夜游》“庭下如积水空明”写月光的词儿。秋天仿佛浸润在澄澈如水的月光里,明月又照亮了一湾湖水,多么清幽洁净,这是韩庄闸处特有的秋夜。而韩庄闸那“数椽茆店”即几间茅草房正在这样夜月中“枕”在“江关”———运河的水闸之处,它仿佛已进入了安谧的水月澄明的梦境。诗人的视点,从空中如水的月光转向水闸后,又自然地放眼闸西的新境界:“微山湖水如磨镜,照出江南江北山。”这个比喻,写出对月色下的微山湖水之宁静与明亮的审美感受,它如同刚用水磨光的青铜镜一样,以小喻大,别致而贴切。“江南江北山”实际指运河与微山湖相连处的韩庄闸南北的小山,它们在微山湖中印下的倒影,如同被“磨镜”映照出来的一样清晰。这小山仿佛亦“浸”在月色湖水之中,充满了梦幻般的诗意。诗人写月色、水闸、湖水、山影,都旨在渲染水乡那空灵、清幽、恬静的美。读这样的诗足令人胸无尘滓,万虑俱销,亦“浸”在“空明”的境界中。

第二首风格与第一首相左,它虽然仍是写韩庄闸处所见之微山湖与运河,但气势豪宕,意境开阔,又显示一种阳刚之美。

诗人的立足点在韩庄闸。先写闸的东面即“门外”,只见“门外居然万里流”,一落笔就充溢雄豪之气,以夸饰的手法,写出闸外运河奔流万里的气势,“万里流”的意象源于左思《咏史》“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中语,它不仅使诗的境界显得十分深远,更增添了动态;而河岸“人家一带似维舟”之“人家”则是静态描写,它如同系着的小船,随时可以顺流远航,此比喻不仅新颖,而且显示出水乡的特色。这意象动静相辅相成,把闸外的运河风光描绘得生动有致。接下诗人又转写闸内即西面的微山湖风光:“山光湖气相吞吐”一句笔力劲健,境界雄浑。那山光倒映在水中,湖气升腾于山中,相互“吞吐”交融,充满了生命力,使人胸襟为之开阔,亦增添了豪放之情。白天的湖水与夜晚的湖水之景观可谓各有千秋。尾句“并作浓云拥渡关”又写湖之渡口,那“山光湖气”竟化作“浓云”拥向“渡关”,诗开拓出新境界。“渡关”本通向“万里流”,此“浓云”正欲通过“渡关”飞向新天地,微山湖水亦即波连四海浪了。诗之余味不尽。

这两首七绝同写韩庄闸风光,但一写夜月之景,一写白昼之景,境界不同,风格迥异,因此给人的审美感受亦各有其妙,可见作者之匠心与功力

(王英志)


姚 鼐高 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