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 鹗
【诗人小传】
(1692—1752) 字太鸿,号樊榭,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康熙五十九年(1720)举人。工诗词,作品多表现闲情逸致,时或杂有孤寂之感。风格俱妍秀淡雅,论词推崇周邦彦、姜夔,为“浙派”诗词的重要作家。他学识广博,对金石碑版,辽、宋历史都有研究。著有《樊榭山房集》、《辽史拾遗》、《宋诗纪事》、《南宋院画录》等。
灵隐寺月夜
厉 鹗
夜寒香界白 [1] ,涧曲寺门通。
月在众峰顶,泉流乱叶中。
一灯群动息,孤磬四天空 [2] 。
归路畏逢虎,况闻岩下风。
【赏析】
厉鹗是一个幸运的诗人,因为他的家就在杭州,可以饱览天下第一山水,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赐。他也没有辜负家乡,在诗中写出了杭州山水特别的美。山水之美融进了他个人的体验,人格与山水合一了,还有比这更令一个诗人满足的么?
灵隐寺是人们熟悉的杭州一景,坐落在西湖西北的灵隐山麓,寺前冷泉飞度,古木苍深,不远处飞来峰如巨石飞坠,屹立寺门,环境幽静、清雅。这次诗人找了一个恰当的时间,踏着月光游山,全诗的韵味就在这月色当中。
首联写初到灵隐的感受。用一个字概括就是“寒”。秋夜入山,自有寒气袭人,本属正常。但寒意不仅仅来自秋气,更多的来自月光。山谷和佛寺都浸沐在白光之中,如霜似雪,如临冰界,能不寒气凛然吗?这个“寒”实际上更多是来自心理上的。第二句的描写使我们想起唐代诗人常建的名句“曲径通幽处”,作者用冷泉曲涧代替了曲径,别有一番幽意,幽与寒本来是相通的。
第二联写山间的景色。首先是月,月已升起,高悬空中,这样便看见了森然的众峰。夜间看山,有一种异样感受,一切都是陌生化的,既觉得有某种亲切之感,又觉得十分遥远,恍如梦境。一切都是月光的温柔和朦胧造成。然后是声音,流水之声分外的清晰,能听到冲刷落叶的音响,可见众响都消歇了,写泉流之声也就写出了山间的幽静,静得让人惊奇,让人超然神远。
第三联写寺院。勾勒过灵隐一带的环境,寺院的存在就别有意味了。佛寺与整个山间的气氛恰好相通,它没有归于沉寂。一盏长明灯发着微光,衬现出它四周的静,孤独的击磬声弥漫在夜中,清音袅袅,愈觉空阔,也许这就是佛家的境界吧。禅宗将其妙义真谛比之为灯,喻其能照亮人心,有“心灯”、“传灯”之说。在这样一种氛围中,诗人不由产生万念俱空之感,王士禛所谓的诗可悟禅,就是指的这种体验吧。诗人所写的这种境界美则极美,不免过于孤深。寒意又上来了。
末联写归途,完成了夜游的全程。诗人畏虎是有根据的,灵隐一带古代有异虎出没,故又称虎林。想到这一点,在山路上不觉毛骨悚然,闻风而色变。虎其实早已匿迹了,诗人写畏虎实际上表现了夜游后的一种感受。作者毕竟是个凡心未泯的人,清冷的月夜,孤峭的山门,毕竟不比家居灯下的温馨,他不觉生出畏惧孤寂的感觉,归心油然升起,不可遏制,“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全诗一直寒到了最后。
这首诗通篇寒意料峭,幽韵孤深,表现出诗人矛盾的审美体验,然作者的诗笔,实在是可赞叹的,有了他的这份描写,灵隐寺的月夜,必定会平添了几多让人向往的韵味,成为令人难以忘怀的西湖一景。
(王小舒)
注 释
[1].香界:佛地,诗中指佛寺。
[2].四天:即四禅天,佛教用语。诗中泛指天空。
晓登韬光绝顶 [1]
厉 鹗
入山已三日,登顿遂真赏 [2] 。霜磴滑难践,阳崖曦乍晃。穿漏深竹光 [3] ,冷翠引孤往。冥搜灭众闻,百泉同一响。蔽谷境尽幽,跻颠瞩始爽。小阁俯江湖,目极但莽苍。坐深香出院,青霭落池上。永怀白侍郎 [4] ,愿言脱尘鞅 [5] 。
【赏析】
厉鹗是杭州人,又性喜山水,因此家乡的自然风光便成了他诗中的一个重要题材。韬光寺在西子湖畔的北高峰南、灵隐寺西北的巢构坞,据说唐代的高僧韬光在此结庵说法,山间翠竹丛生,山上有观海亭可望钱塘江入海,故西湖的风景里有“韬光观海”的景目,厉鹗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景观。
诗从游山写起,说入山已有三天,三日中饱览了山水的奇姿逸态,登临骋目,真正领略到了自然之美,满足了自己寻幽探胜的愿望。这一天清晨,诗人再度出发去登山,晨霜覆盖着石阶,湿滑难行,而向阳的山崖上已晃动着曦微的晨光。晨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射入到竹林深处,那清冷的翠色吸引着诗人独自前往,去追寻幽深之境。四处一片岑寂,各种声音似乎都潜匿起来,惟有山间的清泉琤琮作响,如一曲清歌,沁人心脾。山谷中林木掩映,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尽是清幽之景,直到登上山顶,极目四望,始觉豁然开朗。那韬光寺的小阁就坐落在山顶上,俯视着钱塘江和西湖,嘘吸于山光水色之中;极目远眺,只见一片苍茫寥廓的景象,恍如置身于人寰之外。韬光寺是个登览远望好去处,观海亭上至今还写着宋之问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的名句,所以诗人留恋忘返,久久不肯离去。在小阁中坐久了,似乎闻到了寺院里缓缓飘出的香气;那山间的青烟随着太阳的升起散落在池上了。面对着如此清幽绝俗的景象,诗人便产生了与古人为友、超尘脱俗的念头,他想起了曾在此地与释韬光酬唱的大诗人白居易,但愿能摆脱尘事的羁绊,长久地栖息于山巅水涯,放情于自然之中。
厉鹗的诗以幽新隽妙、刻琢研炼为特色,其五言尤工,大抵取法陶渊明、谢灵运及王维、孟浩然等人,但更注重追求清窅幽邃之趣。如本诗中的“穿漏深竹光,冷翠引孤往”、“坐深香出院,青霭落池上”等都有王维诗的韵味,但比王诗更注重锻炼而较少自然浑成。这明显地表现在他对选字用词的刻意求新上,如诗中的“登顿”、“穿漏”、“灭众闻”、“同一响”、“跻巅”、“坐深”等词都戛戛独造,生新而不艰涩;又如以“霜”字来描绘山间石磴,以“晃”字来表现晨光乍明乍暗的景象,以“冷”字来形容山间翠色的幽冷,以“蔽”字来形容山谷的树木掩映,枝叶交加,以“落”字来写青烟笼罩池塘,都体现了诗人工于炼字,避熟避粗的祈尚。
另外,这首诗所追求的是冷隽幽深的意境,如“霜蹬”两句刻画了早行时的冷霜铺地、人迹罕至和空中晦明变幻的情景,“穿漏”、“冷翠”则通过光和色的描绘来形容山间的幽冷,而“孤往”二字更增添了独行无偶的凄清,与幽深的景色融合无间。“冥搜”两句更从声音上落墨,虽然一路上回响着淙淙的泉声,却更表现出万籁俱寂的感受。至于“蔽谷境尽幽”一句就直接地描述了山间的幽趣,而那一阵幽香、几缕青烟更渲染出宁静清莹的气氛。全诗烹字炼句,刻意表现一种山间的幽寂之美,力求自辟蹊径,不作寻常铺叙,这也正是厉鹗乃至浙派诗歌的典型风格。
(王镇远)
注 释
[1].韬光:寺名,在今浙江杭州西湖畔北高峰南,因唐代僧人韬光居此而得名。
[2].登顿:登临。遂真赏:满足领略山水之美的愿望。
[3].穿漏:指阳光穿过竹林稀疏之处。
[4].白侍郎:白居易,曾任刑部侍郎,故称。他在杭州刺史任内,曾与僧韬光有诗唱和。
[5].言:语助词。脱尘鞅:摆脱尘世的羁绊。鞅,套在马颈上的皮带。
宝应舟中月夜
厉 鹗
芦根渺渺望无涯,雁落圆沙几点排?
明月堕烟霜落水,行人今夜宿清淮。
【赏析】
厉鹗性好山水,为诗取法陶、谢、王、孟、韦、柳,游屐所至,辄形诸吟咏。《宝应舟中月夜》是他沿淮河北游,途经江苏宝应时在船上写的,时间在他二十七岁,即他举乡试的前一年。
这首诗着意描写淮上水光月色。前两句写朦胧月色中远望所见。淮河经江苏入长江一段,水面浩渺;到了晚上,万籁俱寂,节令又已经进入深秋,岸边纵然有树,也早已木叶稀疏乃至尽脱:一眼望去,越发显得空旷寂寥。孟浩然《宿建德江》“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写的也是这种情境。孟选择的典型景物是旷野天容,江中月影。厉鹗这里却选择岸边芦根和沙渚上的宿雁,着眼不同。他泊船的地方,长满了芦苇。河水长年冲刷河岸,泥土剥蚀,岸边临水处露出了一丛丛的芦根,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秋深水浅,有许多沙丘冒出水面,形成一个个圆形的沙汀;沙汀上一群群宿雁,远望像一些黑点,不规则地排列在这圆形的沙丘之上。这“芦根渺渺望无涯,雁落圆沙几点排”两句,没有直接写到淮河之势,但望中既有芦根圆沙,那淮水的浩渺,自然也就浮现在我们眼前了。
上两句写淮河之渺渺“无涯”,正是为第三句张本。第三句,诗人组织月、烟、霜、水,运实为虚,纯用渲染,直摄夜色之魂,是这首小诗中最精警的一句。先看“明月堕烟”。水上本来没有烟,烟是夜雾在朦胧月色中形成的特殊光学效应,它空蒙浮动,看上去仿佛像烟。透过这如烟似霭的夜雾去看那逐渐西斜的明月,那月轮就好像轻轻堕入万顷烟涛之中,若隐若现,似浮似沉。再说“霜落水”。霜华降落,假如在岸上,定然会给草木染上一层白色;倘在水中,“空里流霜不觉飞”,肉眼本是看不见的。但在这朦胧月夜,空气中似乎有极细的、极轻的东西在飘飞。结合阵阵侵人的寒气,你会感觉到浓霜四塞,于是产生了亲见霜华堕水的幻觉。古人说:“露下如滴,霜流亦声”,霜流怎能有声?原也是一种幻觉。我们再把整句“明月堕烟霜落水”连起来玩味,会突然生发无穷联想,仿佛自己孤卧扁舟,整个宇宙沉浸在朦胧梦幻之中。那境界,凄迷弥望,清彻到骨,寒冽透心。那么,他这位“行人”———他乡游子“今夜宿清淮”的感受,那种飘零客况,迷惘情怀,不必挑明,已经味之可掬了。
近人陈友琴认为,厉鹗“诗词精深峭绝,自成一家”。清代诗论家沈德潜则以为厉鹗“诗品清高,在刘眘、常建之间”。说厉鹗“诗品清高”,这首绝句确实清到虚无缥缈,有“高处不胜寒”的意境。说他的诗“自成一家”,确实,在时代相近、年辈相若的诗人中,他既不同于王士禛的悠然远韵,也不同于查慎行的白描刻深,更不同于袁枚的轻灵绰约,无愧于“自成一家”。他这类纪游绝句,境界倒与柳宗元的山水散文接近。因此说,他的诗取法陶、谢、王、孟、韦、柳,是不为无见的。
(赖汉屏)
湖楼题壁
厉 鹗
水落山寒处,盈盈记踏春。
朱栏今已朽,何况倚栏人!
【赏析】
这首诗也是为悼念亡妾朱满娘而作。厉鹗与满娘的相识相伴与湖水有着密切的关系。在碧浪湖口,厉鹗将满娘迎娶回家;厉鹗的家,又在杭州的西子湖畔。因此,两人都对湖水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共同登上湖畔楼亭,共同在湖边踏春游览,这是多么惬意愉快的岁月啊!满娘自雍正乙卯(1735)年嫁给厉鹗,至乾隆壬戌(1742)年正月三日病逝,前后仅七年时间,满娘也不过才二十四岁。这毕竟是太残酷、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就在满娘去世的当年冬,厉鹗登上湖畔楼亭,伤心悼念之情油然而生,在湖楼墙壁上题写了这首五言绝句。
第一句“水落山寒处”,点明题诗的时间。冬天湖水下落,四周的山峦也显得寒冷萧条。这一特定的季节与诗人冷清寂寞的内心相一致,自从满娘去世之后,厉鹗感到无比的悲怆与冷落。他在悼念满娘的诗中写道:“梵夹呼名翻满字,新诗和恨写回文”;“几度气丝先诀绝,泪痕兼雨洗芭蕉”;“再世韦郎嗟已老,重寻杜牧奈何春”;“何限伤心付阿灰,人间天上两难猜”,这些诗句可以说是和着泪水写成。到了冬天,思念之情更加浓重。第二句“盈盈记踏春”,可谓思极成幻,在诗人眼前,又映现出满娘轻盈俊秀的仪态,漫步在春天的湖畔。这两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满娘在时,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美好,充满春的气息;而今满娘已经诀别,诗人只感到冬日的严寒,毫无生机活力。
“朱栏今已朽,何况倚栏人”,这两句本自苏轼《法惠寺横翠阁》诗句:“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又与欧阳瞻《太原道上》“高城已不见,何况城中人”的诗句相似,都是慨叹人生短暂、年华易逝。厉鹗的这两句含义更为深沉,实际上是说满娘去世之后,自己感到衰老得特别快。尽管写这首诗时满娘去世还不到一年,但诗人看到红色的栏杆已经朽败,联想到已是五十岁的自己,便发出了人已老去的感慨。失去了满娘,诗人预感到晚景将会更加凄凉孤独。
这首诗虽只有二十个字,却包容了极丰富的思想情感,故清人严长明评曰:“可谓情深。”
(王 平)
杨柳枝词
厉 鹗
玉女窗前日未曛,笼烟带雨渐氤氲。
柔黄愿借为金缕,绣出相思寄与君。
【赏析】
此诗采用的是乐府旧题。诗人借杨柳枝的意象生发出女子思夫的构思,表现了少妇温柔、细腻的爱情心理。
“玉女窗前日未曛”,诗开篇即点出人物———“玉女”,一个美貌的女子,她处于这样的时空环境中:天色尚未昏暗的傍晚,闺房的窗前。她正在干什么呢?诗并未明说。但结合全诗可以知道,她是在盼望远游的夫君归来,而傍晚也正是鸟该归巢、人该回家的时辰,可惜夫君尚无归意,自然见不到其身影,失望之余见到的是“笼烟带雨渐氤氲”,这是指万千杨柳枝正笼罩在烟雨水气之中,如同一幅水墨丹青,境界迷离。它吸引住女子的视线,又以其朦胧的意境触发了少妇的遐想。她因夫君不归而相思意殷,乃即景而生出诗意浓郁的联想:“柔黄愿借为金缕,绣出相思寄与君。”“柔黄”,指窗外鹅黄细嫩的杨柳枝;“金缕”,金线。冯延巳《鹊踏枝》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以细长的黄金缕比喻柔长嫩黄的杨柳枝十分贴切。后两句采用少妇独白的口吻,真切地反映她美妙的心愿:愿借鹅黄的细柳枝当作金线,绣成表达自己相思之情的形象(如鸳鸯一类),寄给那远游不归的心上人,让他感受到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亦可以慰藉自己孤寂的心灵。事实上,“柔黄”当然不会成为“金缕”,但这浪漫的奇思却把少妇怀念夫君的细腻温情出色地表达出来。
这首诗构思堪称巧妙,而且极为自然。诗中少妇早已郁结着深切的相思之情,当她此日望穿秋水而终于落空时,其相思的感情就益加浓烈。她以相思之眼看客观之物,则窗外的杨柳枝就自然与“相思”的心理相沟通,从而产生以杨柳枝“绣出相思寄与君”的妙想。
(王英志)
归舟江行望燕子矶作
厉 鹗
石势浑如掠水飞,渔罾绝壁挂清晖。
俯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望翠微?
【赏析】
燕子矶,为南京名胜,位于南京东北长江边。矶头耸立、矶身三面悬绝,远望如飞燕,以此得名。清乾隆八年(1743)秋,诗人厉鹗舟行过矶,写下此作。
“石势浑如掠水飞,渔罾绝壁挂清晖。”渔罾,渔网。首句是远望所得,诗人乘舟而归,乍见燕子矶,第一眼印象,便觉此石(矶,山边突起的大石)气势非凡,完全像一翼紧掠着水面的轻燕在飞行,令人觉“燕子矶”之名实在不虚。此句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点出了燕子矶的神态,“浑如”(简直像)二字尤有力,诗人的笔带动整个燕子矶都飞了起来。“掠”字亦传神,摹写出矶石紧贴江水之态。下句写在矶石的绝壁(自是临江一面),可见到渔人所挂的渔网,正沉浸在清亮的日晖之中,看似是闲笔,其实不然。一则,此句气息朴野自然,与上句之飞动有神恰成对照,行文亦有一张一弛之妙。二则,此句承上句而来,暗点出舟行的特色:诗人先看到浑然一体的矶石,舟近之后,始辨出渔网。其三,此句实引出后二句:既见绝壁,诗人的目光自不禁要往绝壁顶上看,乃引出“俯江亭”;既见渔网,诗人自不免要探测渔网主人的所在,乃引出“何人”之问。此句正是承上启下、接榫无痕的妙笔。
但本诗的精华,更在后二句。“俯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望翠微?”俯江亭,是燕子矶绝壁顶上的亭子,诗人由下仰望,故觉亭势如俯视江面。翠微,指轻缈淡薄的山间翠色。此二句之妙,在明明是诗人自己“望燕子矶”,却不径直说来,而借俯江亭上坐着的“何人”眼中道来,别具生趣。“何人”者,一乃诗人与他相去甚远,不能辨其容貌衣饰,二乃诗人不知其身份,故云。他可能是“渔罾”主人,可能不是;若是,可能只是晒网的渔夫,也可能是隐于渔樵的烟波钓徒。无论是哪一种,诗人的倾向乃在于后者。何以知此?请看:这位素昧平生的“何人”,正在亭上殷殷地“看我”;江上往来客人尽多,他为何偏偏“看我”呢?因我只一叶扁舟,萧然寒素,却遥望翠微,心存雅洁。彼人非“看我”,乃看我之“望翠微”神态,若我无此态,彼必不看。彼人既心知我爱慕翠微,则他也是深知翠微者、深有味乎翠微者,不然,他何以久“坐”翠微之中?他独坐翠微,心有所感,却无人可语,猛见江上有如此“望”者,如何能不遥引为知己,如何能不久久凝“看”呢?如斯之人,为渔夫乎?为渔隐乎?不言自知。如斯之人引我为知己,则我之身份、品位若何,不亦尽在不言中了吗?诗人写彼人,正是写自己,写彼人之高雅,正是写自己之襟怀,虽不直言,但读者味其诗意所得,当必胜于由诗人自道所得。
近人陈衍评后二句云:“十四字中,作四转折。质言之,为看他在那里、看我在这里、看他看我也。”(《石遗室诗话》)所言未尝不是,但犹未尽得此诗之妙趣。其实,彼坐翠微,我望翠微,虽矶头舟中有别,而四目相看,各知其心,彼此虽无言,而悠然心会:此始是诗的妙趣,是其神韵所在。
(沈维藩)
冷 泉 亭
厉 鹗
众壑孤亭合,泉声出翠微。
静闻兼远梵 [1] ,独立悟青晖。
木落残僧定,山寒归鸟稀。
迟迟松外月,为我照田衣 [2] 。
【赏析】
祖籍为钱塘的厉鹗,生于斯,长于斯,对杭州的名胜古迹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在他的诗集中,涉及到杭州景物的佳作极多,诸如西子湖、灵隐寺、韬光寺、龙门山、听法庵、涵青精舍等名胜,他都有诗作传世。这首《冷泉亭》便是他游览冷泉亭的纪游之作。冷泉亭在杭州飞来峰下,对面便是著名的灵隐寺。因为灵隐寺是四大佛教名刹之一,冷泉亭似乎也染上了浓重的佛教色彩,使这首吟咏冷泉亭的五律诗也充满着禅机。
首联写冷泉亭所处的地势和环境。在群山的环抱之中,冷泉亭孤独而立。亭临冷泉,但闻水声自青翠掩映的山谷中传出。据传在飞来峰的半山腰,宋代抗金名将韩世忠曾建有翠微亭。处在如此幽静清秀环境中的冷泉亭,让人感到安谧宁静,飘然有遗世独立之志。
颔联写诗人在冷泉亭中的所闻与所思。四周是如此的寂静,远处灵隐寺的钟声及僧人诵经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诗人独自站立于亭中,沐浴在清晖之下,似有所感悟。佛寺肃穆的声响与温暖的清晖相交融,让人感到脱凡超俗。禅宗讲求“顿悟”、“不立文字”,诗人所领略到的那种禅机也只能用一个“悟”字来概括,而无法径直说出。
颈联写诗人在冷泉亭的所见与所感。深秋之际,万木摇落,衰老的僧人造诣高深,修习禅定,心凝不乱,周围的一切,无论是寒凉的山峰、稀少的旧鸟,都无法使他心动。暗中流露出诗人对禅僧生活的向往。自宋以来,文人士大夫将心学与禅宗相渗透,讲求内心的修养与人格的完善。禅宗的一套修行哲理与方式很合文人的口味,厉鹗也不例外受到了禅宗的深刻影响。在《灵隐寺月夜》诗中他写道:“一灯群动息,孤磬四天空。”在《晓登韬光绝顶》诗中他又说:“永怀白侍郎,愿言脱尘鞅。”都表现了他对禅宗的领悟和希望摆脱世事的心愿。
尾联进一步抒发了披上袈裟、皈依佛门的愿望。明月透过松林,照在身披水田衣的诗人身上,这使诗人感到内心是那么平静、那么坦然。封建社会中的文人,总难摆脱出世与入世的矛盾,禅宗的人生志趣正好为失意文人铺平了一条求得内心平衡的道路。厉鹗曾于乾隆元年应举博学鸿词,但被报罢,心境自然有些怅然,在游览山水之时难免表现出失意的情绪。禅宗的哲理就成了他精神上的归宿。
这首诗反映出了厉鹗诗歌的风格特点,清幽淡雅,多表现闲逸情致,时杂孤寂之感。诗中写景、抒情融合无间,颇得王维、孟浩然山水诗的韵味。
(王 平)
注 释
[1].梵:此处指与佛教有关的声音,如佛寺的钟声、诵经声等。
[2].田衣:水田衣,僧人所穿的袈裟,因为竖横割截,形似农田,故名。
西湖泛月共赋四绝句(选一)
厉 鹗
月下看花不肯红,沿堤花影压孤篷。
春烟夜半生波面,仿佛青山似梦中。
【赏析】
乾隆九年(1744)春二月,作者同周少穆等六位友人一起夜游西湖而作此诗。时在阴历十四夜,月色清明,故游船离岸入湖,只见花影而不见花色。第一句所谓花“不肯红”是说月色之白掩盖了花红,点花红正是为了写月白。第二句是描写沿堤花多,故能“影压孤篷”,船篷之美来自花影,来自堤树,来自月光。一句中写花,写堤,写影,写船篷,美景毕集,但起主要作用的仍然是月;没有月光,这一切都显示不出来。第三句“春烟夜半生波面”,正面写游湖,写湖波和轻烟,但烟水相生之美,说到底仍是月色显示的。第四句“仿佛青山似梦中”,表面只写“青山似梦”,其实似梦的不止青山,是包括月下的花影、轻烟、湖波等一切景物在内的。在明月之下,湖边湖中的各种景物,都具有梦一般的缥缈,梦一般的魅力。作者五古力求研炼峭刻,其余各体则追求风调流美。此诗善以轻淡之笔写朦胧之美,四面渲染,中心是月。笔秀而神远,风调雅近中晚唐绝句。
(陈祥耀)
秋宿葛岭涵青精舍 [1]
厉 鹗
书灯佛火影清凉,夜半层楼看海光。
蕉飐暗廓虫吊月 [2] ,无人知是半闲堂 [3] 。
【赏析】
厉鹗的七绝虽然不像他的五古那样注重雕锼刻镂,然也意在追求隽妙清莹的境界,由云龙的《定厂诗话》中论清人七绝说:“清初则渔洋、樊榭极工此体,自当以绵邈超逸为贵。”可见厉氏的七绝俨然为清初大家,此诗即可见其一斑。
康熙五十三年(1714)的一个秋夜,诗人来到葛岭上的一座佛堂投宿,“书灯佛火”便是写其中气氛的高雅幽僻。燃灯夜读,伴着佛堂中的缕缕香烟,自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清幽之趣,那四周的暗影给人以清凉之感。夜色已阑,诗人登上层楼极目远眺,像是要去看那海上的波光。风中的芭蕉摇曳着幽灵般的轮廓,秋虫不停地吟唱,仿佛在哀吊月亮的圆缺晦明。这一片宁静安谧的山中夜色在诗人笔下被十分形象地表现出来,然最后一句陡然折回。诗人说,这清静荒寂之处,有谁知道原先就是贾似道繁华奢靡、极一时之盛的半闲堂呢?贾似道是宋理宗贾贵妃之弟,度宗时势炎熏天,封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他在西湖畔的葛岭上营建私宅,筑半闲堂,朝廷大事,悉在此中裁决,所以半闲堂曾是个极繁华重要的地方。然而曾几何时,这一切都变得荒凉冷落,人们似乎已完全忘却了它辉煌的过去。这里一方面诗人感叹时间的稍纵即逝,昔日繁华都如黄粱一梦,终归沉寂;另一方面也暗示出贾似道虽位极人臣,一度炙手可热,但终因祸国殃民而落得放逐身死、为后人不齿的下场。
诗的前三句力求表现出清静寂寥、阒无人迹的落寞景象,逗出“无人”句的沧桑之感,所以前三句也就不仅是为写景而写景了,可视为最后一结的伏笔,故今昔对照尤为深刻。诗人虽没有直接写自己的感叹和点明讽谕的意图,然无限深意已在不言之中,故张维屏的《听松庐诗话》中说:“余爱诵樊榭《葛岭绝句》云:‘蕉飐暗廓虫吊月,无人知是半闲堂。’古今来豪华喧热之场,转瞬间便是寂寞荒凉之境,半闲堂特千百中之一耳。”至如本诗中“书灯佛火”、“蕉飐暗廓”等语则体现了厉鹗造语新警的特点,也是浙派诗人的本色。
(王镇远)
注 释
[1].葛岭:在浙江杭州市宝石山西,相传因葛洪在此结庐炼丹而得名。
[2].飐:摇动。
[3].半闲堂:南宋权相贾似道所建的堂名。
南湖雨中
厉 鹗
夹竹夭桃蘸小红,水高鱼沪没芦丛。
南湖春物无人管,都付斜风细雨中。
【赏析】
嘉兴南湖,湖平如镜,景色绮丽,历来为旅人的游览胜地,清代诗人厉鹗当年也曾游历至此,写下了这首小诗。
诗前二句写景,后二句寄情,情景交融,浑成一体。“夹竹夭桃蘸小红”,起首的这一句描写的是水边近景。夹竹桃是江南常见的一种植物,其花浅红如桃,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花蕾,以后才慢慢绽放。“夭”,即夭夭,繁盛貌。《诗经·周南·桃夭》里的“桃之夭夭”,原是形容桃树的,这里诗人轻轻移来形容与桃貌合神离的夹竹桃,倒也别致有趣。但是,此句中最有趣的,是一个“蘸”字。“小红”,自是指夹竹桃的小花蕾,她们实在太小、太轻、太薄了,所以,在湖水的映衬下,她们好像不是长在树上的蓓蕾,而是造物主用他灵巧的手指,蘸着一点点的红色,点缀到树身上。一个“蘸”字,将“小红”的小巧可爱,活脱脱地写出,可谓神来之笔。第二句“水高鱼沪没芦丛”,表现的则是雨中湖面的远景。“鱼沪”是一种捕鱼工具,它用竹制成,插列于水中,以绳子联结。当雨天湖水满涨时,它便没入水里,这时鱼便会游进来;而当水位低落时,它又将露出水面,这时鱼便被拦在了竹栅里。诗的这前两句,一近描,一远眺,一细巧,一粗放,让读者感受到了一种错落有致、阴阳兼济的美。
在描绘了一番南湖生机盎然的雨景之后,作者笔锋一转,感叹道:“南湖春物无人管,都付斜风细雨中。”这里字面的意思是,如此富有情趣的春景,却无人欣赏、无人顾及,任凭其淹没于斜风细雨中,诚为可惜。而更深一层的意义,则是诗人对于春光流逝、人生如烟的深切感慨。从诗中的“管”、“付”二字,我们便可窥见诗人的内心充满着伤感。
厉鹗的诗作多表现闲情逸致,间或有孤寂之感,上面的这首小诗就比较典型地体现了他的这种诗歌风格。
(俞仪方)
悼 亡 姬(十二首选二)
厉 鹗
无端风信到梅边 [1] ,谁道蛾眉不复全。
双桨来时人似玉,一奁空去月如烟。
第三自比青溪妹,最小相逢白石仙。
十二碧栏重倚遍,那堪肠断数华年。
旧隐南湖渌水旁,稳双栖处转思量。
收灯门巷忺微雨 [2] ,汲井帘栊泥早凉。
故扇也应尘漠漠,遗钿何在月苍苍。
当时见惯惊鸿影,才隔重泉便渺茫。
【赏析】
厉鹗是清代康、乾年间的杭州名士,为浙派诗和浙派词的主要作家,主盟江南文坛数十年。他虽曾中过举人,但家境并不富裕,他的夫人蒋氏又凶悍刁蛮,所以心情也总有些郁郁寡欢。当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经友人沈幼牧介绍,认识了十七岁的少女朱满娘。两人年龄虽有些悬殊,但一爱其端庄秀丽,一慕其人品才学,遂结为伉俪。自从有了满娘相伴之后,厉鹗的生活充满了乐趣。满娘除女工之外,还“喜近笔砚,影拓书格,略有楷法”。厉鹗教授她唐人绝句二百余首,“背诵皆上口,颇识其意”。每当厉鹗烦闷忧愁之时,满娘缓声朗诵,有如吹竹弹丝一般悦耳。厉鹗身体虚弱,疾病缠身,满娘尽心服侍,精心照顾。然而七年之后,满娘忽染急病,医治不当,沉绵半年,泊然而化。厉鹗悲痛之情可想而知,“悲逝者之不作,伤老境之无悰”(以上引文均见厉鹗悼亡姬诗序)。他将伤悼之情凝结在了十二首悼亡诗中,这里选录的是第一首和最后一首。
我们先看第一首。开头两句“无端风信到梅边,谁道蛾眉不复全”,对满娘的不幸病逝表示了极度的哀伤。满娘于正月初三溘然而逝,这正是梅花将要绽放的时节。按古代的说法,一年有二十四番花信风,什么时候开什么花,就有相应的信风吹来。“无端”二字流露了诗人怨憎怅惘的心情,因为似乎正是这将到梅边的风信夺走了满娘的生命。“谁道”二字含有突兀、惋惜之意,二十四岁毕竟是太年轻了,这应当是刚刚步入人生最美妙的年龄,然而,婉转动人的蛾眉却再也无法见到了。
“双桨来时人似玉,一奁空去月如烟”,次联用对比的手法回顾了满娘新娶之时的姣好和如今寂寞茫然的感受。厉鹗在这组诗的序中曾说:“以中秋之夕,舟迎于碧浪湖口,同载而归”,因此,诗中称“双桨来时”。试想在八月十五一轮圆月的银辉之下,碧浪湖清澈的秋水有如珠玉点点、碎银片片,一叶小舟载着玉人般的满娘和兴致盎然的厉鹗,这该是多么令人心醉的情景啊!但是,仅仅七年之后,满娘便撒手人寰,长眠于九泉之下。过去美好的岁月如今像月光下的烟云,留下一片空虚和冷寂。
“第三自比青溪妹,最小相逢白石仙”,这两句运用神话传说想象满娘死后成仙遇神的情景。《搜神记》卷五载有广陵蒋子文的故事,说他汉末为秣陵尉,“逐贼至钟山下,贼击伤额,因解绶缚之,有顷遂死。”死后屡屡显灵,吴主孙权封他为中都侯,在钟山建立庙堂。《异苑》称“青溪小姑,蒋侯第三妹也”。乐府《神弦歌曲》第六曲即为《青溪小姑曲》。诗人把满娘比作青溪妹,意谓她已经成仙。《列仙传》中有神仙白石先生的故事,说他“就白石山居,常煮白石为粮”。乐府《神弦歌曲》第十一曲即为《白石郎曲》,曲曰:“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此二句是诗人于人去无奈之余,希望满娘能与白石仙人相逢,生活在仙境之中。
最后两句“十二碧栏重倚遍,那堪肠断数华年”,抒发了诗人对满娘深深的思念。当年满娘曾凭栏远眺,如今人去楼空,诗人倚在这些栏杆之上,不禁又回想起了那美好的时光。然而再也见不到满娘的音容笑貌了,遍倚栏杆,只能使自己痛苦肠断。虽然上二句有美好的想象聊可慰藉,但回到此情此景,仍令诗人难以忍受。对满娘怀念思慕的心情跃然纸上。
我们再来看最后一首。开头两句“旧隐南湖渌水旁,稳双栖处转思量”,写朱满娘由湖州嫁到了杭州,与厉鹗结为伴侣。南湖在浙江省湖州、嘉兴一带,碧浪湖是南湖的一部分。满娘自幼就生活在碧浪湖畔,山清水秀,绿波荡漾,养育了这位风姿秀美的少女。嫁给厉鹗之后,双栖双飞,幸福美满。但是自从满娘辞世之后,只留下厉鹗一人沉浸于怀念追忆之中。那无穷无尽的哀思缠绕着厉鹗,使他内心难以平静。
“收灯门巷忺微雨,汲井帘栊泥早凉”,这两句回忆满娘在世时操持家务、辛勤劳作的情形。门外飘起了细雨,令人适意舒畅。将灯收回室内,静静地听着雨珠落地的声响。亲自到井台去汲水,又用纸将窗子糊好,以防凉气袭人。“帘栊”指窗子,“泥”指用纸糊窗。陆游《老学庵笔记》八:“蜀人又谓糊窗曰泥窗。花蕊夫人《宫词》云:‘红锦泥窗绕四廊。’”这些情景非常富有生活气息,映衬出满娘生气勃勃、热爱生活的精神面貌和旺盛的生命力。
“故扇也应尘漠漠,遗钿何在月苍苍”,这两句陡然急转,表现了诗人在满娘去世之后的落寞心境。满娘曾使用过的团扇仍然搁置在旧处,因为没人再去动它,上面落满了灰尘。满娘曾佩戴过的首饰也静静地弃置于一旁,月色显得那样冷漠苍凉。睹物思人,内心的悲痛伤悼越发不可抑制。
最后两句“当时见惯惊鸿影,才隔重泉便渺茫”,抒写了幽明不能相通,人死不得复生的怨恨怅惘。“惊鸿”一词出自曹植《洛神赋》:“其(洛神)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以惊飞的鸿雁之态,形容体态轻盈,后专指美人。陆游《沈园》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用惊鸿来喻指他旧时的情人唐婉。厉鹗化用陆游的诗意,把满娘比作惊鸿,可见满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就是这样一位每天相见的“惊鸿”,突然之间离开了人间,这对诗人是无法接受的。然而,人世冥间不能相通,美丽动人的惊鸿之影再也不能相见了,诗人感到眼前是一片渺茫。
这两首悼亡诗写得情真意切,具有摇人心旌的艺术感染力,并且透露出厉鹗对一位普通女子的尊敬和爱慕,摆脱了封建文人士大夫的迂腐古板,因此也就更加难能可贵。
(王 平)
注 释
[1].风信:风候,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风,可因而知道某一季节的到来。
[2].忺(xiān):高兴,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