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恭尹
【诗人小传】
(1631—1700) 字元孝,号半峰,晚号独漉,广东顺德(一作南海)人。十五岁补隆武朝生员。父陈邦彦在桂王朝抗清殉难。以父荫,明桂王授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桂王败后,避迹隐居,不肯事清。归老广东。其诗多有颂扬抗清人物,抒写亡国之痛,激昂顿挫,沉着清迥,兼长诸体,七律尤精工流美,与屈大均、梁佩兰并称“岭南三家”。也工书法。著有《独漉堂集》。
崖门谒三忠祠
陈恭尹
山木萧萧风又吹,两崖波浪至今悲。
一声望帝啼荒殿,十载愁人拜古祠。
海水有门分上下,江山无地限华夷。
停舟我亦艰难日,畏向苍苔读旧碑。
【赏析】
崖门,即崖门山,在广东新会县南海中,南宋末年为抗元的最后据点。三忠祠是为纪念民族英雄文天祥、陆秀夫和张世杰所建的祠堂。南宋末年,当都城临安被元兵攻陷后,他们在福州拥立端宗赵昰,继续抗元。赵昰死,他们又拥立赵昺为帝,转战至广东。在崖山,张世杰与元将张弘范决战于海上,兵败突围,遇台风舟覆溺死。崖山被攻破,陆秀夫与赵昺投海而死。文天祥则在五岭坡(今广东海丰县北)兵败被俘,坚贞不屈,被元统治者杀害。这三位抗元志士,以自己的血肉之躯表现了高尚的民族气节。后人为纪念他们,在陆秀夫投海处建祠立碑,三忠祠成了人们凭吊忠烈,寄托亡国之痛的历史古迹。不少明末遗民诗人都曾留有诗作,歌咏这三位民族志士。
明清易代之际,陈恭尹虽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但他的父亲陈邦彦因抗清而殉难,所以在他心中很早就埋下了仇视清廷的种子。年稍长,南明永历帝又授予他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永历政权失败后,他避迹隐居,誓不事清。他的诗激昂盘郁,沉挚恳切,与屈大均、梁佩兰并称“岭南三家”,“在三君中尤清迥拔俗。”(王士禛语)他的诗多写亡国之痛、黍离之悲,这首诗便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本诗作于顺治十一年(1654)。开头两句苍凉沉郁,感慨遥深,为全诗奠定了悲壮的基调。诗人登上崖门山,风声四起,波浪翻滚,南宋亡国的哀痛至今也未曾消失。听到萧萧的风声,似乎又见到了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国家局势;看见两崖的波浪,似乎又映现出陆秀夫从容抱帝赴海的悲壮景象。南宋的这一幕在几百年后,南明又再次重演,怎能不使诗人悲恸万分?“至今悲”三字,点明了诗人不是在单纯吊古,而更是在伤今,语极浑厚有力。
第三句诗人借望帝的传说抒写亡国之痛。望帝又名杜宇,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后国亡身死,化为杜鹃,每逢暮春便作哀啼,其声令人痛楚酸恻。现在,三忠祠的荒凉的大殿上,猛然传来一声杜鹃的啼叫,骤然令诗人想起其声中的亡国哀思,因而悲不自胜。下句“十载愁人拜古祠”,诗人已来到祠前,大殿只有杜鹃声,而无人声,可见人们已久不来祭拜了,他们或是忘却了这三位英烈,或是迫于高压不敢来此。正因如此,诗人来拜古祠,更显出他的孤忠和胆量!从清兵入关(顺治二年)到本年,正好是十年;这十年里,诗人时时刻刻都是个“愁人”,是为故国忧愁的人,然则他的来拜三忠,当然也是为了一释十年的愁苦,使愁怀有个一恸之处。这句将上文“至今悲”的含义阐发得更明,也将诗人谒祠的用心昭示于读者,这在当时,又该需多大的勇气啊!
如果说前四句还措辞平稳,含而不露的话,五六两句则飘荡婉折,慷慨悲凉,变客观叙事为主观抒情,具有十分强烈的感染力。“海水有门分上下”,是说波涛汹涌、横无际涯的大海,在海港入口处尚有上、下海门之别;“江山无地限华夷”紧对上句,大好的锦绣河山被异族占领,以至于无法分别华、夷的界限。两句即景成对,表现了对清统治者的极大义愤,又能属对工切,是诗中警句,后世受到了人们的广泛重视和称誉。赵翼在《瓯北诗话》中评道:“此等雄骏句,虽李、杜、苏、陆,穷尽气力,一生不过数联,而独漉(陈恭尹号)切定其地,不可移咏他处,尤难得。”由一“海水”之门而推想到无限江山,这样的联想和笔力,真不愧“雄骏”二字。
最后两句,诗人以三位忠烈的事迹激励自己,永葆节志。永历帝失败之后,陈恭尹曾避于江汉一带,现返回广东,故曰“停舟”。虽然结束了避难逃离的亡命生涯,但生活依然充满了艰难险厄。但即使生活如此艰辛,诗人也决不改变初衷。“畏向苍苔读旧碑”是说自己惧怕去诵读表彰三位英烈的碑文。言下之意,对自己未能像三位英烈那样舍身明志,却苟活于世深感不安。这是诗人的自责之词,但苟活且觉不安,屈节当然更不可能,所以,这句也表明了诗人誓不与清统治者合作的决心。
这首诗在韵脚的使用上也很有特点,“悲”、“祠”、“夷”、“碑”等字皆属“微”韵部,这是一种险韵。韵部本身便造成低回恳挚的语境,再加之诗人那沉重压抑的情感,使全诗从内容到形式取得了高度的统一和较强的艺术效果。
(王 平)
读 秦 纪
陈恭尹
谤声易弭怨难除,秦法虽严亦甚疏。
夜半桥边呼孺子,人间犹有未烧书。
【赏析】
陈恭尹是清初著名的遗民诗人,他的诗歌以怀古之作最为突出。这首诗是他关于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读后感,实质也是一首咏史诗。它具体针对秦始皇焚书一事,来抒发诗人自己的感想。
第一句“谤声易弭怨难除”,意思说,人们抨击秦王朝暴政的言论,是很容易通过焚书这种高压手段来消弭的,但是,人们心底的怨恨却很难消除,依旧存在。“弭谤”语出《国语·周语》,周厉王镇压民众舆论,“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而没几年即被国人推翻。诗人用这个词,其实也暗指了秦朝的皇运不长。
第二句“秦法虽严亦甚疏”。《秦始皇本纪》记载焚书的法令云“史官非秦记皆烧之”,其他各种书籍除“博士官所职”者外也都要“杂烧之”,甚至连偶然谈论也得杀头。此句是说,这种法令虽然严厉细密,但它事实上却也十分疏阔,漏洞很多。为什么呢?接下去两句,就用具体的事实说明这个看似矛盾的说法。
第三句“夜半桥边呼孺子”。“孺子”是小伙子之意,指西汉张良。据《史记·留侯世家》,张良年轻时曾在下邳的一座桥上遇见一个由黄石变来的古怪老人,老人称他为“孺子”,在一天夜里送给他一部《太公兵法》;他经常研读,后来果然辅佐汉高祖刘邦推翻了秦朝,被封为留侯。
第四句“人间犹有未烧书”,即由此证明,人间还有未曾烧掉的书,至此,全诗的含义也就明显了;秦法难道不是很“疏”的吗?秦王朝不以善政消除人们的怨恨,而企图借焚书来消弭人们的议论,结果非但焚不尽书,反而更加激起人们的反抗,导致彻底的灭亡。
在清初诗歌当中,“秦”往往暗指清朝,所以,这首诗表面上写的是秦朝,实际上写的却是借古讽今;它针对焚书抨击、讽刺秦朝的暴政,其实就是对清王朝大兴“文字狱”、实行文化专制、思想禁锢等类似的高压政策表示极大的不满;特别是它有意拈出张良所读《太公兵法》未被焚毁一事,更曲折地表达了诗人矢志推翻清朝、匡复故国的决心和信心是无法被摧毁的。对于咏史诗来说,关合现实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这首诗的好处,主要也就在这里。
(朱则杰)
发舟寄湛用喈钟裴仙湛天石
陈恭尹
扶胥古渡水凄凄,雨后移舟望转迷。
数口寄居秋草外,一身为客楚云西。
家无兄弟依朋友,地夹河山畏鼓鼙。
知己片言应不负,乱离妻女借提携。
【赏析】
陈恭尹于甲申之变后曾积极从事抗清复明活动,顺治十五年(1658),他曾有过一次北游,其目的是取道湖南转入云贵,投奔永历王朝,但没有成功。本诗即作于此次北游乘船始发之际。诗题中湛用喈、钟裴仙、湛天石均是诗人在广东增城的友人,生平未详。
诗的开头两句写出了出发的时间地点及情景:“扶胥古渡水凄凄,雨后移舟望转迷。”“扶胥”是一个古渡口,在今广州市郊黄埔庙头村,地当西、北、东三江汇流处。舟发之时,正是北方的鸿雁南归的深秋季节。“水凄凄”,指秋水寒凉,切合当时的节令。在一个秋水凄寒、秋雨始过的日子里,诗人悄然出发,移舟前行。这一联中,“望转迷”三字颇可寻味。一般说来,雨中之“望”是令人迷茫的,而现在是雨后了,景物清晰可辨,诗人的“望”却转而“迷”起来了。那么,是什么使他产生了这种不寻常的感受呢?
“数口寄居秋草外,一身为客楚云西”,这二句便回答了上面的疑问。“数口”即指下文之“妻女”,诗人此次出游,将妻女托给三位友人。“秋草外”三字,可知妻女寄居之处是在乡间,如今看去在衰草丛生的荒原之外。“秋草”已属凄凉,更何况是在秋草之外,不可知之所,诗人回望彼处,恋及妻女,心头怎能不乱、目光怎能不“迷”呢?上句是回望,下句则是前望。诗人此去的目的在云、贵,而借道于湖南。云、贵在湖南西面,而湖南古属楚地,所以诗人遥望楚云西飞,那是他此游的终点。但此时云、贵的抗清斗争亦已转入低潮,他是否能像楚云那么幸运,有西入云、贵的可能,也极难断言:所以,这前望也是“迷”乱的道途。另外,他孤零一身,作客异乡,抛下“数口”之家,让她们寄居在草长不到的荒野:这,大概也是他心“迷”的原因之一吧!颔联二句,把“迷”字的文章做足,既向友人倾诉了此行的悲凄迷茫心思,同时,诗人在此时而作此行,他的报国之心的真切,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颈联“家无兄弟依朋友,地夹河山畏鼓鼙”二句,前一句是说他的不幸家世,他的父亲陈邦彦起兵抗清失败被杀,他的庶母及两个兄弟等俱遭难,他当时十七岁,独身逃出,故“家无兄弟”四字是饱含身世血泪的。兄弟无人,只有朋友可依:这里也暗示了诗人与湛用喈等人的兄弟情谊。下面“地夹山河”句之“地”,当指诗人动身之渡口而言,此处依山傍河,像是夹在山河之间,古渡旁又有南海神祠,始建于隋朝开皇中(公元六世纪),原祀火神祝融,祠前有古木棉十余株。南海神祠内有大小两面铜鼓,大者为古部落酋长的墓葬品,唐代出土于高州。小者相传出土于浔州(今广西桂平市)铜鼓滩。祭祀时击鼓以娱神。诗中不言“铜鼓”而云“鼓鼙”除了韵律的要求外,更重要的是把平静的送别场景与过去和未来的抗清血战联系起来。一“畏”字,切过去情事,听到铜鼓声,很容易联想起父辈抗清战死的往事,故怕听到。这里一个“畏”字,用得也很有深意:诗人是一个怕听战鼓的人,然而,为了国家兴复,他却克服了自身的弱点,毅然投身到战鼓最响的地方去。可以想见,友人读到此句,将更对他生起敬意。
这首诗的用意是寄怀友人,嘱托家事。但这层意思到诗末才体现出来。由于前三联诉说了自己此行之远、妻女之无托、朋友之可依,因此,此联的托付,就显得格外郑重,而诗的语气,也就显得格外诚恳了。这也显示了诗人在诗的布局上的高超处。他相信湛用喈等会“不负”自己的嘱托,会在战争“乱离”之际,照顾好自己的妻女。“片言”,指一言半语。湛用喈等人都是“知己”,所以他们的一句话,就是一道誓言、一个承诺,完全可令诗人放心。这二句在殷殷重托之下,也流露出对友人的深切信任。
沈德潜《清诗别裁集》评此诗说:“如面诉友朋,宛转关生,情文并至。”诗题用一“寄”字,显然作于舟中,此时友人并不在舟中,但诗语如同当面倾诉,感情确实是真挚动人。
(王步高 沈 价)
虎丘题壁
陈恭尹
虎迹苍茫霸业沉,古时山色尚阴阴。
半楼月影千家笛,万里天涯一夜砧。
南国干戈征士泪,西风刀剪美人心。
市中亦有吹篪客,乞食吴门秋又深。
【赏析】
陈恭尹,生于明崇祯四年(1631)。十二岁丧母,十四岁明亡,十五岁补南明唐王朝诸生而同年唐王兵败被杀;十七岁时父亲陈邦彦因参加桂王朝抗清被捕就义,全家遇难,只他一人幸免逃匿。顺治八年,清兵陷广州,他失去与桂王的联系。明年,他出游闽浙赣等省,一方面为了避难;一方面想与郑成功、张煌言等联系,共同抗清,没有成功。他终生不在清朝应试和出仕,保持遗民志节。《虎丘题壁》是他这次出游路过苏州时作。虎丘,苏州西北的名胜,内有春秋吴王阖闾墓,《吴越春秋》载阖闾葬三日而有白虎踞其上,因而得名。
恭尹的诗,沉着蕴藉,清新自然,七言律在苍凉感慨中,又富和婉流动的圆美。《虎丘题壁》是他著名七律之一,这种优点,得到充分的表现。
起联,从写景点地。说苏州虎丘的山色,到来只见到“阴阴”一片;旧时吴国的“霸业”,已经消亡,所谓“虎迹”,也已旷远迷茫,成为历史梦影,无可觅求。点地之外,又借吊古以伤明亡及明亡后的南方形势不振、气象萧然。这联写实,但联系史事,已实中有虚,表现在时间的跨度上。以下各联,景事情结合,有对当前的实写,有对远处的想象,更是虚实结合,主要表现在空间跨度上。
第二、三联由虎丘拓展到苏州,到整个南方地区,兼写人心和国事,范围、意境,大大加广加深。“万里天涯一夜砧”,说万里天涯,在“一夜”之间,到处都可以听到“砧”声响动。古时秋风一起,妇女们在“砧”上捣布,准备为家人缝制新衣,其“砧”声不但添人寒意,更添人愁思,读李白《子夜吴歌》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杜甫《秋兴》的“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都不能没有这种感受。何况联系后一联,这些“砧”声,又恰恰多半是为制“征士”的寒衣而响起的,更能触动作为遗民的作者的心事,怎能不倍增其伤感呢?本联出句:“半楼月影千家笛”,对砧声而吹笛的,还有“千家”万户,人数很多,其中可能有感于家国之事而奏怨的;但更多的该是“不知亡国恨”而在歌楼酒榭吹弹助欢的人。是前者,能勾人愁恨;是后者,更能添人悲愤。诗不明言,但无论如前者为补充,如后者为对照,都一样能触动作者心中的痛楚,增添诗歌的感染力。第三联出句:“南国干戈征士泪”,是透露心事、透露历史背景的关键之笔,也是联系四、六两句的点睛之笔。原来当时北方领土虽为清朝所统一;而南方遗民的抗清斗争,还在艰苦地进行,清朝消灭这种反抗力量的战争,也在加紧进行。所谓“征士”,有抗清的义军,也有被清朝征召去镇压义军的士兵,同族同室,操其“干戈”,战争不已,苦难甚多,怎能不使这些人痛心流“泪”不止呢?对句:“西风刀剪美人心”,所谓“美人”,正是为那些“征士”而捣“砧”,而动“刀剪”的人,她们的“心”中之痛,不异“征士”,而更加深埋和缠绵。诗中这两联,全用名物性词语组成,没有形动词,没有谓语,浓缩充实,曲折跳跃,意境极为深沉丰富。这是我国古典诗歌的一种特殊句法,极有民族特色,极具精炼性。作者在诗中运用这种句法,极为自然,极为含蓄,极有深情余韵,故耐人寻思,传诵一朝。
春秋时,楚人伍员(子胥)的父兄为楚平王所杀,他逃亡吴国,吹箫乞食,终为吴王所用,为父兄复仇。第四联,诗人以伍员自况,写他身负国难家仇,落拓苏州,所志无成。用典贴切,寄慨遥深,并点明时令和地点,呼应上文,章法严密。
诗篇词语浅显明白,组句曲折绵密,用典恰切,意境深沉,情韵悠远,既容易接受,又能得到无穷的回味,真是清初不可多得的七律佳作。
(陈祥耀)
岁暮登黄鹤楼
陈恭尹
郊原草树正凋零,历历高楼见杳冥。
鄂渚地形浮浪动,汉阳山色渡江青。
昔人去路空云水,粤客归心向洞庭。
莫怨鹤飞终不返,世间无处托仙翎。
【赏析】
黄鹤楼在湖北省武昌西汉阳门内黄鹤山上。世传黄鹤山因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得名(见《齐谐志》),山势绵亘如长蛇奋跃瞰江,其首隆起似高冠,故又名蛇山或高冠山。在山之阴有费文祎洞,亦传为驾黄鹤仙去者,楼即因费文祎登仙,每乘黄鹤于此憩驾而得名(见《寰宇记》)。又有《艺文类聚》卷六三引《述异传》说:“荀环,字叔伟,寓居江陵,憩江夏黄鹤楼上,望西南,有物飘然,降自云汉,俄顷已至,乃驾鹤之宾也,鹤止户侧,仙者就席,羽衣虹裳,宾主欢对,辞去,跨鹤腾空,眇然烟灭。”
本来登蛇山之巅俯瞰大江已令人心旷神怡似觉身心飘浮脱尘埃,再联想到种种登仙的故事怎能不思绪翻腾!唐崔颢《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为写登楼怀古思乡之愁的绝唱。而陈恭尹登黄鹤楼作此诗虽不及崔诗负有盛名,然其国破家亡之痛,苍凉悲愤之情却极为深沉,与崔诗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作者为抗清志士陈邦彦之子,其父殉难时他才十余岁。1659年南明覆亡,他怀着剧痛创伤南归隐居不仕,从河南往故乡南海(今属广东佛山市)途经武昌登临黄鹤楼作此诗,时正值岁暮,苍茫乾坤,思古抚今,情怀激荡,感慨万分!首联“郊原草树正凋零,历历高楼见杳冥。”点题并概括地描写了季节的变化、时间的迁移产生的环境气氛与人的情绪。旷野草木枯凋零落,黄鹤楼空唯见仙人跨鹤腾飞而去的渺茫极远的云路,天地间一片凄凉景色,令人感到空虚迷惘,失家亡国之情尽在不言中。
颔联写登楼眺望,进一步通过山光水色的描写表现其胸中的郁愤。“鄂渚地形浮浪动”概指“芳草萋萋鹦鹉洲”的地形变化,正在激流中冲撞浮动着(据《水经注》鹦鹉洲曾沉没于江中三百年,后又逐渐淤积,至清乾隆间复成)。“汉阳山色渡江青”谓“晴川历历汉阳树”的绿色已不复存在,唯见浑浊的江水碧如蓝,这本岁暮的自然景色,诗人用拟人化手法说是青色渡江,江山易色,影射了现实的改朝换代。地形山川的浮动、变色形象地表现了诗人不安的心境。
以上四句以景抒情,颈、尾两联则更深一层抒发内心悲愤之情表白自己的态度。既然“昔人已乘黄鹤去”仅有“白云千载空悠悠”只得归隐洞庭。诗人虽未言愁,但其意境是从“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创新出来的,读此二句愁绪油然而至,而且“粤客”只“归心向洞庭”仍是他乡游子,奈何不愁!
尾联“莫怨鹤飞终不返,世间无处托仙翎”。更是寓意深沉,借黄鹤飞仙故事评古论今。“昔人”“飞鹤”是指代诗人心目中的明王朝,它一去难返既成事实,然而却不必怨他,怪只怪、怨只怨、恨只恨这人世间虽大却无小小飞鹤容身之地。当然这一见解有偏见,但却无疑表现了诗人对明王朝的忠诚与爱恋。
这首诗的特色在于意境的创造上。首先是诗人巧妙地融化崔颢《黄鹤楼》诗意境入自己的感情创造出此诗的意境,使诗境更为深广,表达深刻的感情。如:崔诗有“历历汉阳树”,陈诗只见“历历高楼”,显然更是一番凄凉景色。其次是善于选择意象构成意境,表达对故国之思,明太祖取天下围武昌时就是屯兵高冠山俯瞰城中,一鼓拔之取胜的,诗人登临黄鹤楼其用心很明显。又如:“杳冥”能使人立即想到鹤飞楼空;“鄂渚”“汉阳山色”会将鹦鹉洲的芳草、汉阳树的一片春色浮现眼前与现实对比。而“凋零”“杳冥”与“浮浪动”“渡江”等意象则动静结合构成空茫不定的意境达到以自然景象表现人的复杂情绪的效果;以“云水”“洞庭”“鹤飞”等意象构成烟水茫茫前途渺渺此恨绵绵的思想境界,从而表现了诗人的爱国热情,突出诗的主题。
(宛新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