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题解】
本章又一次描述大道的特性。首先，大道无处不在；其次，大道支配着世界上万事万物，但自己却没有任何欲望；再次，大道能够做到“万物归焉而不为主”，不做任何事物的主宰者。从这一角度看，大道的地位当然卑微了；但从另一角度看，又可以把它叫作“大”，因为任何事物都不能违背它。
【原文】
大道泛兮①，其可左右②。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③，功成而不名有④，衣养万物而不为主⑤，常无欲。
可名于小⑥，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⑦，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⑧。
【注释】
①大道泛兮：大道无处不在。泛，广泛，普遍。大道作为规律，可以体现在各种事物之中，所以说“大道泛兮”。参见“解读”。
②左右：泛指各处各地。
③恃：依赖。不辞：不拒绝，不限制。
④名有：求名与占有。名，求名。有，占有。
⑤衣养：保护养育。衣，用如动词。覆盖，保护。
⑥可名于小：可以把它叫作“卑微”“渺小”。因为大道从来不去做万物的主宰者，从这一角度看，可以把它叫作“小”。
⑦可名为大：也可以把它叫作伟大。虽然大道从来不去做万物的主宰者，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违背大道，从这一角度看，又可以把它叫作“大”。
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这里讲的道理与第七章“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的道理一致。自为大，自己追求成为伟大者。为，追求。
【译文】
大道的作用是那样的广大而普遍，可以说无处不在。万物依靠它才能生存，而它从不限制万物，大功告成也不去求名、不去占有，护养了万物而不做万物的主宰者，永远没有什么欲望。
可以把道看作是卑微的，因为虽然万物归附于它，而它却不当万物的主宰者；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伟大的，因为它始终不追求成为伟大者，所以才能成为伟大者。
【解读】
关于大道无处不在的道理，《庄子·知北游》有一段对话讲得更为形象生动：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
东郭子向庄子请教说：“您所说的大道，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庄子说：“大道无处不在。”东郭子说：“一定要指明一个具体地方才行啊！”庄子说：“存在于蝼蛄和蚂蚁身上。”东郭子说：“怎么会存在于如此卑下的地方呢？”庄子说：“还存在于野草身上。”东郭子说：“怎么越说越卑下了呢？”庄子说：“还存在于砖瓦之中。”东郭子说：“怎么说得更卑下了呢？”庄子说：“还存在于屎尿里。”东郭子听了没再吭声。
东郭子之所以不再回应，是因为他认为庄子在拿他开心，实际上庄子是在认真地回答他的疑问。砖瓦有砖瓦的形成规律，野草有野草的成长规律，同样的道理，虫蚁、鸟兽、人类也有各自的生存规律，推而广之，上至宇宙运行，下至社会治理，也都有自己的规律，所有这些规律，老庄用一个“道”字把它们统统囊括起来，所以说大道无处不在。
本章提出的大道无处不在的观点，客观上提醒人们，只要留意，在万物中，甚至在极为卑微的物体中，都可以领略到大道。
老庄的这一思想对后世影响极为广泛，如著名书法家怀素从“夏云之奇峰”中学习草书，归终居士从自然的各种声响中懂得了天理人情，高启在泉水那里悟得大道等等。禅宗在老庄的大道无处不在这一思想基础之上，提出了一个颇富诗意的著名命题：
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祖堂集》卷六）
这就是说，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无不体现了佛家真理。因此有不少高僧信士都曾通过观察大自然而获益匪浅，而苏东坡就是其中的一位。据《五灯会元》卷十七记载，苏东坡夜宿东林寺，于水声山色中领悟了佛法，于是第二天就写了一首偈：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赠东林总长老》）
据说佛祖的异相之一就是舌头又宽又长，善于说法。而苏东坡认为潺潺的水声就是佛祖的说法声，起伏的山峦就是佛祖的清净法身，他从中获得了许多的启示和心得，这些心得是如此之多，又是如此精妙，以至于他无法用语言表达给别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