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题解】
本章主要提醒君主为了避免受到外界事物的诱惑,尽量不要外出,而应该坐在室内静心思考治国方略,然后利用臣民的力量,做到“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原文】
不出户①,知天下;不窥牖②,见天道③。其出弥远④,其知弥少⑤。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⑥,不为而成⑦。
【注释】
①户:门。双扇门叫门,单扇门叫户,这里泛指门。本句的主语是君主。为什么君主“不出户,知天下”,详见“解读”。
②不窥牖(yǒu):不朝窗外望一眼。窥,从小孔里看。牖,窗。
③天道:自然规律。
④弥远:越远。弥,越,更加。
⑤知:知识。这里说的知识是指道家的真知,而非世俗知识。老子认为,如果一直在外奔波,就会受到外界各种事物的诱惑,使自己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就会使自己越来越远离大道。
⑥名:通“明”。明白,清楚。《韩非子·解老》的引文即作“不见而明”。
⑦不为而成:这里是说圣王顺应万物本性,不去人为地干涉,而万事万物也就自然成功了。为,人为地干涉。一说,“不为而成”是指君主不用亲自动手,而是依靠臣民的力量,一切事情就都办成功了。
【译文】
不用走出门户,就能够了解天下大事;不必朝窗外看一眼,就能够知道自然运行规律。出门越远,获得的真知越少。因此圣人不必亲自去实践就能懂得,不必亲自去观察就能明白,不必亲自去做就能成功。
【解读】
老子认为君主不要出门受外界干扰,只需坐在室内静静思考,就可以认识大道,治理好天下。这与今人的认识是相悖的。今人认为,一般存在于个别之中,要想认识一般规律,必须先通过实践去认识特殊规律。具体到治国问题上,更是要注重实地调查研究,然后才能拿出正确的治国方案。
实际上,老子在具体认识过程中,他还是不自觉地、或者说不得不走着一条由个别到一般的道路。他所说的有关普遍规律(大道)的一些特点都是从自然或社会等特殊规律(德)中抽象出来的。如“反者,道之动”即来自“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四十四章)、“兵强则灭”(七十六章)等社会现象的启示;“弱者,道之用”则来自“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七十八章)、“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七十六章)等自然现象的启示。然而老子或有意或无意地把这一段从个别抽象出一般的过程给抽掉了。他忘记自己之所以能够登上一般规律的高楼,完全是由一级一级特殊规律的阶梯走上来的,反而认为能够直接站在一般规律上,居高临下,去认识特殊规律。老子要求君主“不出户,知天下”,无疑是抽掉楼梯而迫人上楼。但古代不少学者认同老子的这一认识方法,他们的理解大约有三种:
(1)使用众人智慧。
文子强调,老子讲的“不出户,知天下”主要是针对君主讲的。君主不用出门,可以通过大臣来了解天下情况。《文子·下德》说:
夫人君者,不出户以知天下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
《淮南子·主术训》也认同这一解释,说:
是故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知天道,乘众人之智,则天下之不足有也。
君主自己不出门,他是通过别人来了解天下情况的。这种解释没有否认实地调查的重要性。
(2)以己推人。
认为圣人之所以能够“不出户,知天下”,是因为圣人能够根据自己的感受而推知别人的感受。《韩诗外传》卷三说:
昔者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见天道。非目能视乎千里之前,非耳能闻乎千里之外,以己之度度之也,以己之情量之也。己恶饥寒焉,则知天下之欲衣食也;己恶劳苦焉,则知天下之欲安佚也;己恶衰乏焉,则知天下之欲富足也。知此三者,圣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天下。
圣人根据自己讨厌饥寒,就知道天下人都需要衣食;根据自己讨厌劳苦,就知道天下人都喜欢安逸;根据自己讨厌贫穷,就知道天下人都喜欢富足。这也即孔子说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
(3)排除欲望干扰以静心思考。
古人认为,考虑问题时,应该闭门静思,不可被外物勾起的欲望所扰乱。《淮南子·道应训》记载白公胜的故事:
白公胜虑乱,罢朝而立,倒杖策,上贯颐,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此言精神之越于外,智虑之荡于内,则不能漏理其形也。是故神之所用者远,则所遗者近也。故老子曰:“不出户以知天下,不窥牖以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此之谓也。
楚国贵族白公胜一心思索如何灭掉郑国替父报仇,结果赶马杖上的马刺把自己的下巴刺破,血流至地,他都没有感觉到。欲望充满了他的内心,使他忘记了自身的安全。最后白公胜因楚国君臣不支持他灭郑报仇而造反,失败后逃于山中自杀。马钰的《十六障》也说明了自身的一些欲念是如何给自己带来灾难的:
火风地水结皮囊,眼耳鼻舌四魔王。
人我是非招业种,气财酒色斩人场。
按照佛教的说法,人的肉体是由火风地水四大结合而成,只有勘破四大,才能获得精神的自由;人的眼耳鼻舌不停地与外界交往,从而逐步地勾起自己的各种欲望;有了各种欲望,于是就有了人我、是非之分,从而为后生种下各种孽障;至于逞气、争财、酗酒、好色,更是损人健康、折人寿命的杀人场。
关于“不行而知,不见而名”,我们借用《鹤林玉露》卷一中的一段话,可以把这个问题讲得更清楚:
人主以一身立乎巍巍之上,以一心运乎茫茫之中,不出户而知天下,不下堂而理四海。前旒蔽明,若无见也,而无所不见;高拱穆清,若无为也,而无所不为。
这段话与本章的旨意相似,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本章讲的主要还是君主的领导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