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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
相刺第二十
【题解】
本篇记载大夫与文学之间互相讽刺。大夫攻击儒生口诵尧舜,专门学习那些不能应验的空话,对国家治理毫无益处,华而不实,口是心非,能说不能行,往来游逛,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欺骗良民百姓,耽误农时,妨害朝政,成为当代社会一大祸患。文学则辩称社会有君子与小人的分工,不可能每个人都去耕织。儒生之所以在现实政治生活中未能发挥重大作用,是因为有些君主不听劝谏,排斥圣贤。文学进一步指出,当今朝廷执政公卿的道德并不高尚,这是朝政昏暗的重要原因。
【原文】
大夫曰:“古者,经井田¹,制廛里²,丈夫治其田畴³,女子治其麻枲⁴,无旷地,无游人⁵。故非商工不得食于利末⁶,非良农不得食于收获,非执政不得食于官爵。今儒者释耒耜而学不验之语⁷,旷日弥久,而无益于治⁸,往来浮游⁹,不耕而食,不蚕而衣,巧伪良民¹⁰,以夺农妨政¹¹,此亦当世之所患也。”
【注释】
¹经:经营,划分。井田:《孟子·滕文公上》:“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
²廛(chán)里:住宅。廛,古代平民一户人家所占有的房地。
³丈夫:男人。田畴:田地。
⁴治其麻枲(xǐ):纺织麻布。
⁵游人:游手好闲的人。
⁶利末:指工商利润。
⁷释:放下。耒耜(sì):泛指农具。不验之语:不能应验的空话。
⁸治:原作“理”,据王利器说校改。
⁹浮游:游逛。
¹⁰巧伪:欺骗。
¹¹夺农:耽误农时。妨政:妨害朝政。
【译文】
大夫说:“古时候,经营井田,规定住宅,男人耕田种地,女子纺织麻布,没有荒废不种的土地,没有游手好闲的人。因此如果不是商人工匠,就不能依靠工商利润生活;如果不是种田好手,就不能依靠收获庄稼生活;如果不是执掌政权,就不能依靠官爵俸禄生活。如今儒生放下农具,专门学习那些不能应验的空话,旷日持久,对国家治理毫无益处,往来游逛,不耕种而吃饭,不养蚕而穿衣,欺骗良民百姓,耽误农时,妨害朝政,这也是当代所忧患的啊。”
【原文】
文学曰:“禹慼洪水¹,身亲其劳²,泽行路宿³,过门不入。当此之时,簪堕不掇⁴,冠挂不顾⁵,而暇耕乎⁶?孔子曰:‘诗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⁷是以东西南北七十说而不用⁸,然后退而修王道⁹,作《春秋》,垂之万载之后¹⁰,天下折中焉¹¹,岂与匹夫匹妇耕织同哉!《传》曰:‘君子当时不动,而民无观也。’¹²故非君子莫治小人,非小人无以养君子¹³,不当耕织为匹夫匹妇也¹⁴。君子耕而不学,则乱之道也。”
【注释】
¹慼(qī):忧虑。原作“蹙”,据王先谦说校改。
²身亲其劳:亲身参加治水的劳动。
³泽行:在水中行走。路宿:在路边住宿。一说,路宿,通“露宿”。
⁴簪(zān):束发的簪子。堕:掉落。不掇:不捡起来。《淮南子·原道训》:“禹之趋时也,履遗而费(弗)取,冠挂而费(弗)顾。”
⁵冠挂:帽子被树枝挂掉。
⁶暇:空余时间。
⁷诗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未见出处。疾,痛恨。不能默,不能保持沉默。丘,孔子自称。不能伏,不能隐伏不问。
⁸七十说:游说了七十个诸侯。《淮南子·泰族训》:“孔子欲行王道,东西南北七十说而不遇。”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游说的诸侯国有卫、宋、陈、曹、蔡等。说孔子游说七十诸侯,是战国秦汉儒生的夸大之词。
⁹退:指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之后返回鲁国。
¹⁰垂:垂示,流传。万载:万年。
¹¹折中:指以《春秋》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史记·孔子世家》:“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¹²君子当时不动,而民无观也:未见出处。不动,指不从事政治学术活动。无观,无法观摩考察。
¹³故非君子莫治小人,非小人无以养君子:《孟子·滕文公上》:“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小人,指普通民众。
¹⁴不当:原作“当不”,据姚范、俞樾说校改。
【译文】
文学说:“禹忧虑洪水,亲身参加治水劳动,在水泽中行走,在路边住宿,三过家门而不入。那个时候,束发的簪子掉落了也来不及拾取,帽子被树枝挂掉也顾不上管,哪里有空余时间耕田呢?孔子说:‘诗人痛恨现实而不能保持沉默,我孔丘痛恨现实而不能隐伏不问。’所以他东西南北奔走,游说了七十个诸侯,但没有人用他,然后返回鲁国阐述王道,作《春秋》,流传到万年之后,天下人谈论六艺都要以孔子言论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怎么能与普通老百姓男耕女织等同呢!传记上说:‘君子当时不从事政治学术活动,民众就无从观瞻考察。’因此没有君子就没有人治理小人,没有小人就无法养活君子。君子不应当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去从事耕织。君子耕田而不学道,那是导致社会混乱的途径。”
【原文】
大夫曰:“文学言治尚于唐、虞¹,言义高于秋天²,有华言矣³,未见其实也⁴。昔鲁穆公之时⁵,公仪为相⁶,子思、子柳为之卿⁷,然北削于齐,以泗为境⁸,南畏楚人,西宾秦国⁹。孟轲居梁¹⁰,兵折于齐¹¹,上将军死¹²,而太子虏¹³,西败于秦¹⁴,地夺壤削,亡河内、河外¹⁵。夫仲尼之门,七十子之徒,去父母,捐室家¹⁶,负荷而随孔子¹⁷,不耕而学,乱乃愈滋。故玉屑满箧¹⁸,不为有宝;诗书负笈¹⁹,不为有道。要在安国家,利人民,不苟繁文众辞而已²⁰。”
【注释】
¹尚:超过。唐、虞:唐尧、虞舜。
²秋天:秋季天空。
³华言:华丽的言辞。
⁴实:实效。
⁵鲁穆公:战国时期鲁国国君,姬姓,名显,鲁元公之子。
⁶公仪:即公仪休。《史记·循吏列传》载:“公仪休者,鲁博士也。以高弟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⁷子思:孔子之孙,名伋。子柳:原作“子原”,据卢文弨说校改。《孟子·告子下》:“鲁穆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
⁸泗:泗水。
⁹宾:宾服,服从。
¹⁰孟轲:即孟子,战国中期儒家大师。梁:即魏国。
¹¹兵折于齐:公元前344年—前343年,魏国与齐国在马陵(今河南范县)相遇,齐国用孙膑之计大败魏军,魏将庞涓被擒,太子申被俘。
¹²上将军:指庞涓。
¹³太子:太子申。
¹⁴西败于秦:公元前341年,商鞅率秦军攻魏。公元前330年,秦公孙衍攻魏。公元前290年,秦将白起攻魏。魏割让黄河两岸的土地给秦国。
¹⁵河内、河外:指山西、陕西两省交界处南段黄河以东和以西的地方。《孟子·梁惠王上》:“梁惠王曰:‘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
¹⁶捐:扔下。
¹⁷负荷:肩挑书籍。
¹⁸玉屑:玉石碎末。箧(qiè):箱子。
¹⁹诗书:原作“诵诗书”,据王利器说校改。笈(jí):背在背上的竹制书箱。
²⁰繁文众辞:繁缛言辞。繁文,原作“文繁”,据黄侃说校正。
【译文】
大夫说:“文学谈论国家治理,似乎要超过唐尧、虞舜,讲述道义要高于秋季天空,但只有华丽的言辞,没有看到实效。从前鲁穆公时期,儒生公仪休为宰相,子思、子柳担任鲁国大夫,然而鲁国北边领土被齐国侵占,以泗水为鲁国北境;南边畏惧楚国人;西边服从秦国。孟轲在魏国时,魏国军队被齐国打败,上将军庞涓战死,而太子申被俘虏;西边败于秦国,土地被侵夺,疆域被削减,丧失了河内、河外的土地。仲尼门下有七十子之徒,他们离开父母,丢下妻室儿女,肩挑书籍跟随孔子,不耕田而学礼,混乱于是更加严重。因而满箱珠玉,不能说拥有珍宝;背着满箱诗书,不能说拥有道义。关键在于安定国家,有利人民,不只是口头的繁文缛辞而已。”
【原文】
文学曰:“虞不用百里奚之谋而灭,秦穆用之以至霸焉。夫不用贤则亡,而不削何可得乎¹?孟子适梁,惠王问利,答以仁义²。趣舍不合³,是以不用而去,怀宝而无语⁴。故有粟不食,无益于饥;睹贤不用,无益于削。纣之时,内有微、箕二子⁵,外有胶鬲、棘子⁶,故其不能存。夫言而不用,谏而不听,虽贤,恶得有益于治也⁷?”
【注释】
¹虞不用百里奚之谋而灭,秦穆用之以至霸焉。夫不用贤则亡,而不削何可得乎:《孟子·告子下》:“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²孟子适梁,惠王问利,答以仁义:《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梁,即魏国。
³趣舍:取舍。趣,通“取”。
⁴怀宝而无语:“怀宝”上原有“夫”字,据王先谦说校删。怀宝,指怀揣正确的治国思想。《论语·阳货》载阳货曰:“怀其宝而迷其邦。”
⁵微:微子,殷纣王庶兄。箕:箕子,殷纣王亲戚。
⁶胶鬲(ɡé):殷纣王大臣,后投奔周文王。棘子:《庄子·逍遥游》:“且汤之问棘也是已。”此处棘子,或许是汤时棘子的后人。
⁷恶得:怎么能够。
【译文】
文学说:“当年虞国不采用百里奚的计谋而灭亡,秦穆公采用百里奚的计谋而称霸。不任用贤能就会灭亡,不削弱又怎么可能呢?当年孟子来到魏国,魏惠王问孟子带来什么利益,孟子以仁义来回答魏惠王。两人取舍不合,所以孟子主张不被采用而离开,怀揣治国之宝而无处可说。因而有粮食而不吃,无益于解决饥饿问题;看到贤能而不能任用,无益于解决国土削减问题。殷纣王时期,宗亲大臣有微子和箕子,朝廷大臣有胶鬲和棘子,因此殷商王朝不能生存,是因为贤臣建言不被采用,贤臣劝谏而不听,即使国家有贤能,怎么能够对治理国家有帮助呢?”
【原文】
大夫曰:“橘柚生于江南,而民皆甘之于口,味同也;好音生于郑、卫¹,而人皆乐之于耳,声同也²。越人子臧、戎人由余³,待译而后通⁴,而并显齐、秦⁵,人之心于善恶同也。故曾子倚山而吟⁶,山鸟下翔;师旷鼓琴⁷,百兽率舞⁸。未有善而不合,诚而不应者也。意未诚与?何故言而不见从,行而不合也?”
【注释】
¹郑、卫:春秋时期,郑、卫两国流行一种新音乐,这种音乐与传统雅乐的风格完全不同,受到人们普遍喜爱,被人们称之为郑、卫之音。
²声同:听觉相同。
³子臧:原作“夷吾”,据张敦仁说校改。由余:春秋时期戎人,后来降秦,受到秦穆公重用,秦穆公用由余计谋称霸西戎。
⁴通:沟通,交流。
⁵显:显耀。
⁶曾子:曾参,孔子弟子,以孝道著称。据《吕氏春秋·必己》载,曾参极尽孝道,但仍受到父亲的怀疑。曾参就走到山里去,靠着山坡高声吟唱诗歌,表达悲叹之情。
⁷师旷:晋国著名乐师。据《韩非子·十过》载,师旷善于鼓琴,鼓琴时,有玄鹤十六只从南方飞来,引颈而鸣,舒翼而舞。
⁸百兽率舞:见于《尚书·尧典》。
【译文】
大夫说:“橘子和柚子生于长江以南,人们都觉得甘甜可口,这是因为人们的味觉相同。美妙的音乐产生于郑、卫之地,人们都觉得动听悦耳,这是因为人们的听觉相同。越国人子臧、西戎人由余,需要等到有人翻译而后才能交流,而他们都先后贵显于齐国和秦国,这是因为人心对善恶的看法相同。因此曾参靠着山石吟诵诗歌,山里的鸟儿都飞下来倾听;晋国乐师师旷弹琴,各种野兽都为之起舞。从来没有善良而不能投合,诚恳而没有感应的情形。恐怕是心意不够诚恳吧?为什么说话而无人听从,所作所为与人不合呢?”
【原文】
文学曰:“扁鹊不能治不受针药之疾,贤圣不能正不食谏诤之君¹。故桀有关龙逢而夏亡²,纣有三仁而商灭³,故不患无由余、子臧之论⁴,患无桓、穆之听耳⁵。是以孔子东西无所遇⁶,屈原放逐于楚国也⁷。故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⁸?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⁹?’此所以言而不见从,行而不得合者也¹⁰。”
【注释】
¹不食:不接受。谏诤:直言劝谏。
²关龙逢:夏朝大臣,因力谏夏桀而被杀害。逢,一作“逄”。夏亡:原作“亡夏”,据王先谦、王利器说校改。
³纣有三仁:指比干、箕子、微子。《论语·微子》:“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纣,原作“殷”;仁,原作“人”,据王利器说校改。
⁴故不患无由余、子臧之论:“故”字原无,据王利器说校补。子臧,原作“夷吾”,据张敦仁说校改。论,原作“伦”,据王利器说校改。
⁵桓:齐桓公。穆:秦穆公。
⁶遇:原作“适遇”,据王利器说删“适”字。
⁷屈原放逐于楚国也:“也”字原无,据王利器说校补。
⁸黜:罢免。
⁹何必去父母之邦:此句原脱,据王利器说校补。
¹⁰此所以言而不见从,行而不得合者也:原作“终非以此言而不见从,行而不合者也”,据王利器说校改。
【译文】
文学说:“扁鹊不能治疗那些针灸用药都不见效的疾病,圣贤不能规正那些听不进直言劝谏的君主。因此,夏桀虽然有关龙逢这样的忠臣,但夏朝仍然灭亡;殷纣王虽然有比干、箕子、微子三位仁人,但殷商王朝仍然覆灭。所以,不怕没有由余、子臧正确的议论,就怕没有齐桓公、秦穆公这样善于听取意见的君主。因此孔子才东奔西走一无所遇,屈原才被楚王放逐。所以有人说:‘按照正直之道去事奉君主,到哪里不是屡次被罢黜?按照邪曲之道去事奉君主,何必要离开父母所在的邦国?’这就是儒生说话无人听从,所作所为与人不合的原因啊。”
【原文】
大夫曰:“歌者不期于利声¹,而贵在中节²;论者不期于丽辞,而务在事实。善声而不知转³,未可为能歌也⁴;善言而不知变,未可谓能说也。持规而非矩⁵,执准而非绳⁶,通一孔⁷,晓一理,而不知权衡,以所不睹不信人⁸,若蝉之不知雪,坚据古文以应当世⁹,犹辰参之错¹⁰,胶柱而调瑟¹¹,固而难合矣¹²。孔子所以不用于世,而孟轲见贱于诸侯也。”
【注释】
¹利声:尖利的声音。
²中节:合于节拍。
³善声:声音好听。转:指曲调变换。一说,转,曲调。
⁴为:通“谓”。
⁵规:圆规,画圆的器具。矩:曲尺,画方的器具。
⁶准:测定水平面的器具。绳:木匠用以取直的墨线。
⁷通一孔:指一孔之见。孔,小洞。
⁸以所不睹不信人:因为自己没有亲眼看见就不相信别人。
⁹坚据古文:顽固地根据古代文献。
¹⁰辰参(shēn):二十八宿中的两个星辰。辰星出现在天空的东方,参星出现在天空的西方,两者不能同时出现。
¹¹胶柱而调瑟:即胶柱鼓瑟,比喻拘泥而不知变通。
¹²难合:难以合拍。
【译文】
大夫说:“歌手不期望声音尖利,而贵在合于曲调节拍;辩论的人不期待他的华丽辞藻,而务在实事求是。声音好听而不知道曲调的转换,不能说他善于唱歌;善于言辞而不知变化,不能说他善于说话。手持画圆的圆规而否定画方的曲尺,拿着水平仪而否定取直的绳墨,只有一孔之见,只知道一个道理,而不知道权衡得失,因为自己没有亲眼看见就不相信别人,如同夏蝉不知道冬雪,顽固地根据古代文献来应对当世情况,犹如辰星、参星永远相错而不相合,胶柱鼓瑟,当然就难以合拍了。这就是孔子不被当时诸侯任用,而孟轲被当时诸侯轻视的原因啊。”
【原文】
文学曰:“日月之光,而盲者不能见,雷电之声,而聋人不能闻。夫为不知音者言,若语于喑聋¹,何特蝉之不知重雪耶²?夫以伊尹之智,太公之贤,而不能开辞于桀、纣³,非说者非⁴,听者过也。是以荆和抱璞而泣血⁵,曰:‘安得良工而剖之!’屈原行吟泽畔,曰:‘安得皋陶而察之⁶!’夫人君莫不欲求贤以自辅⁷,任能以治国,然牵于流说⁸,惑于道谀⁹,是以贤圣蔽掩¹⁰,而谗佞用事¹¹,以此亡国破家,而贤士饥于岩穴也¹²。昔赵高无过人之志¹³,而居万人之位,是以倾覆秦国而祸殃其宗,尽失其瑟,何胶柱之调也?”
【注释】
¹喑(yīn):哑巴。
²何特:岂止。重雪:大雪,多雪。
³开辞:进言规劝。
⁴者非:原作“也非”,据王利器说校改。
⁵荆和抱璞而泣血:据《韩非子·和氏》载,春秋楚人卞和得到一块玉璞,献给楚厉王,楚厉王认为是石头,命人砍掉卞和的左脚。楚武王即位后,卞和又去献玉璞,结果又被砍去右脚。楚文王即位后,卞和抱着玉璞到荆山中哭了三天三夜,泪尽出血。楚文王听说后,命人剖璞,果然是稀世珍宝,遂命名为“和氏璧”。
⁶安得皋陶(ɡāo yáo)而察之:《楚辞·九章》:“俾山川以备御兮,命咎繇使听直。”咎繇,即“皋陶”,为帝舜时期法官。屈原自感冤屈深重,希望有皋陶那样正直的法官来断明是非曲直。
⁷夫人君莫不欲求贤以自辅:《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
⁸牵:牵制。流说:流言蜚语。
⁹道谀:谄谀。
¹⁰蔽掩:掩盖。
¹¹谗佞:进谗言、巧言谄媚的人。此处指奸臣。
¹²岩穴:岩洞。古代贤士往往隐居山中。
¹³志:识。
【译文】
文学说:“日月的光华,盲人看不见,雷电的声光,聋子听不见。对不是知音的人说话,如同对聋哑人说话,岂止是夏蝉不知冬天的厚雪呢?凭借伊尹的智慧,姜太公的贤能,却不能规劝夏桀和殷纣王,这不是劝谏者的过错,而是听者的过错。所以卞和抱着玉璞在荆山下哭泣得眼睛流血,说:‘哪里有优秀的玉匠剖开这块玉璞!’屈原在湖边泽畔一边流浪一边吟诗,说:‘哪里能有皋陶这样的法官来体察我的冤情!’凡是君主,没有人不希望求得贤才来辅佐自己,任用贤能来治国,然而大都被流言蜚语所束缚,被阿谀奉承所迷惑,所以圣贤被掩盖,而那些进谗言、献谄媚的奸臣掌握政权,因此一个个君主亡国破家,而贤士在深山岩洞里忍饥挨饿。从前赵高并没有过人的见识,却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所以导致秦国覆灭,他的宗族也遭受祸殃。连琴瑟都丢掉了,哪里有什么胶柱可以调理呢?”
【原文】
大夫曰:“所谓文学高第者¹,智略能明先王之术²,而姿质足以履行其道³。故居则为人师⁴,用则为世法⁵。今文学言治则称尧、舜,道行则言孔、墨⁶,授之政则不达⁷,怀古道而不能行,言直而行枉⁸,道是而情非,衣冠有以殊于乡曲⁹,而实无以异于凡人。诸生所谓中直者¹⁰,遭时蒙幸¹¹,备数适然耳¹²,殆非明举所谓¹³,固未可与论治也¹⁴。”
【注释】
¹高第:成绩优异。
²智略:智谋。
³姿质:通“资质”,指才能、品德等方面综合素质。
⁴居:在家赋闲的时候。
⁵用:用世,当官的时候。为世法:被世人所效法。
⁶道行:谈论施行。
⁷不达:不知道如何去做。《论语·子路》:“授之以政,不达。”
⁸言直而行枉:“行”下原有“之”字,据俞樾说校删。
⁹乡曲:乡里老百姓。
¹⁰中直:合乎标准而当选,指被郡国推荐作为文学、贤良人选。直,同“值”。
¹¹遭时:碰到时机。蒙幸:蒙受幸运。幸,原作“率”,据王先谦说校改。
¹²备数:凑数。适然:出于偶然。
¹³明举:指汉昭帝诏举贤良文学。所谓:诏令中提出推举的标准和要求。
¹⁴固:本来。
【译文】
大夫说:“所谓文学高才,他的智谋应该能够明了先王治国的思想方法,他的资质应该足可以履行先王治国之道。因此,他在家闲居就作为他人老师,做官就被世人所效法。现在文学谈论治国就称颂尧、舜,谈论施行就只能说孔丘、墨翟那一套,将实际政务交给你们,你们又不知道如何去做,怀念古代治国之道而不能在现实中施行,言论正直而行为不正,说的是这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穿衣戴帽与乡里老百姓不同,而实际却与平凡人没有两样。这次诸位儒生之所以合乎标准而当选,是因为碰到时机,蒙受幸运,前来凑数,出于偶然罢了,恐怕你们不符合皇上诏令提出推举的标准和要求,本来就不能与你们谈论治理国家大事。”
【原文】
文学曰:“天设三光以照记¹,天子立公卿以明治²。故曰:公卿者,四海之表仪³,神化之丹青也⁴。上有辅明主之任,下有遂圣化之事⁵,和阴阳⁶,调四时⁷,安众庶⁸,育群生,使百姓辑睦⁹,无怨思之色¹⁰,四夷顺德¹¹,无叛逆之忧,此公卿之职,而贤者之所务也。若伊尹、周、召三公之才,太颠、闳夭九卿之人¹²。文学不中圣主之明举,今之执政,亦未能称盛德也。”
大夫不说,作色不应也。
【注释】
¹三光:日、月、星。照记:照耀。
²明治:申明治国之道。
³表仪:表率。
⁴神化:神妙感化。丹青:绘画所用的红色和青色颜料,指代绘画,此处引申为榜样。
⁵遂圣化:实现圣贤教化。
⁶和:调和。
⁷调:调理。
⁸众庶:民众。
⁹辑睦:和睦。
¹⁰怨思:怨恨忧思。
¹¹顺德:顺从朝廷的道德感化。
¹²太颠、闳夭:周文王、周武王的大臣。九卿:三公以下的朝廷官员,汉代以太常、郎中令、中大夫令、太仆、大理、大行令、宗正、大司农、少府为九卿。
【译文】
文学说:“上天设置日、月、星三光来照耀天下,天子设立公卿来申明治国之道。所以说,公卿是四海的表率,是神妙感化民众的榜样。公卿对上有辅佐圣明君主的责任,对下有实现圣贤教化的事务,调和阴阳,调理春夏秋冬四季,安定民众,抚育众生,使老百姓和睦,没有怨恨忧思的神色,四夷顺从朝廷的道德感化,没有叛逆的忧患,这些都是朝廷公卿的职责,也是贤士应尽的义务。公卿应该是像伊尹、周公、召公那样的三公贤才,是太颠、闳夭那样的九卿贤人。文学不符合圣明君主的推举标准,当今朝廷执政公卿,也不能称得上是道德高尚吧。”
大夫不高兴,脸色变了,不作回应。
【原文】
文学曰:“朝无忠臣者政闇¹,大夫无直士者位危。任座正言君之过²,文侯改言行,称为贤君。袁盎面刺绛侯之骄矜³,卒得其庆⁴。故触死亡以干主之过者⁵,忠臣也;犯颜以匡公卿之失者⁶,直士也。鄙人不能巷言面违⁷。方今入谷之教令⁸,张而不施⁹,食禄多非其人¹⁰,以妨农商工,市井之利,未归于民,民望不塞也¹¹。且夫帝王之道,多堕坏而不修¹²,《诗》云:‘济济多士。’¹³意者诚任用其计¹⁴,非苟陈虚言而已¹⁵。”
【注释】
¹闇:同“暗”。
²任座:战国初期魏文侯的大夫。据《吕氏春秋·自知》载,魏文侯举行宴会,要士大夫谈对他的看法。任座说他是“不肖之君”,魏文侯不悦,任座退出。文侯又问翟璜,翟璜说:“仁君。”文侯说:“怎么知道?”翟说:“君仁,大臣才敢直言,任座刚才知道君仁,故敢直言。”文侯很高兴,让翟璜召回任座,奉他为座上宾。
³袁盎面刺绛侯之骄矜:汉文帝时期,周勃上朝见皇帝时表现得很得意。文帝认为周勃是社稷臣,袁盎以为只能说是功臣。周勃知道后怨恨袁盎。后来周勃被罢相,以谋反罪入狱,朝臣不敢为他说情,唯独袁盎为周勃争辩,文帝才释放了周勃。周勃乃与袁盎结交。事见《史记·袁盎晁错列传》。袁盎,西汉前期朝臣。面刺,当面批评。绛侯,周勃,汉家开国功臣,文帝时为右丞相。
⁴庆:吉庆,指袁盎说汉文帝释放周勃。
⁵触死亡:冒着生命危险。干:触犯。
⁶犯颜:触犯尊严。匡:匡正。
⁷鄙人:自称谦词。巷言:在街巷中窃窃私议。违:通“韪”,称是。
⁸方今入谷之教令:原作“方今人主谷之教令”,据黄侃说校改。入谷之教令,指汉代关于庶民用粮食买官的政策。
⁹张:严格执行。施:通“弛”,放松。
¹⁰食禄多非其人:拿朝廷俸禄的官员多不称职。
¹¹望:怨望,怨恨。塞:杜绝。
¹²堕坏:破坏,毁坏。不修:不完备。
¹³济济多士:见于《诗经·大雅·文王》。济济,众多的样子。
¹⁴诚任用其计:真心采纳他们的建议。
¹⁵苟陈虚言:随便讲空话。
【译文】
文学说:“朝廷没有忠臣就政治昏暗,大夫身边没有正直敢言之士,地位就危险。当年任座正面指出君主的过错,魏文侯改变言行,被人们称之为贤君。袁盎当面批评绛侯周勃的骄傲自大,周勃最终得到袁盎保释的吉庆。因此冒着生命危险指出君主过错的人是忠臣,触犯尊严匡正公卿过失的人是正直之士。我们不能当面称是背后议论。现在朝廷执行入谷拜爵的政策,抓得很紧,毫不放松,拿朝廷俸禄的官员多不称职,因此妨害农业、商业、手工业,集市等官营利益没有归还给民众,民众怨望绵绵不绝。况且帝王之道,大多被破坏而不完备,《诗经·大雅·文王》说:‘人才济济。’诗句大意是说要真心采用贤士的计谋,而不是随便说几句空话就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