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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
国疾第二十八
【题解】
本篇原题为“国病”，据张敦仁说改为现题。所谓国疾，就是为国家疾病把脉诊断。丞相史要求文学拿出治国良方。大夫进一步要求贤良回答“今政非改而教非易也，何世之弥薄而俗之滋衰也”的问题。对此，贤良痛陈汉家弊政，历数社会种种负面现象，认为社会病态的根源是奸臣当政：“百官尚有残贼之政，而强宰尚有强夺之心”，“大臣擅权而击断，豪猾多党而侵陵”。大夫指责文学“诵死人之语”，“称往古而訾当世”。本篇言辞激烈，火药味十足，从中可见盐铁会议的气氛。
【原文】
文学曰：“国有贤士而不用，非士之过，有国者之耻。孔子大圣也，诸侯莫能用，当小位于鲁¹，三月，不令而行，不禁而止，沛若时雨之灌万物²，莫不兴起也。况乎位天下之本朝³，而施圣主之德音教泽乎⁴？今公卿处尊位，执天下之要，十有余年⁵，功德不施于天下，而勤劳于百姓⁶，百姓贫陋困穷，而私家累万金。此君子所耻，而《伐檀》所刺也⁷。昔者，商鞅相秦，后礼让，先贪鄙，尚首功⁸，务进取，无德厚于民⁹，而严刑罚于国，俗日坏而民滋怨，故惠王烹菹其身¹⁰，以谢天下¹¹。当此之时，亦不能论事矣。今执政患儒贫贱而多言，儒亦忧执事富贵而多患也¹²。”
【注释】
¹当小位于鲁：王先谦认为，此句当为“尝居小位，相鲁三月”。小位，小有权位。
²沛：充沛。时雨：及时雨。灌：浇灌。
³位天下：位于统治天下。本朝：当今朝廷。
⁴德音：仁德之音。教泽：教化恩泽。
⁵今公卿处尊位，执天下之要，十有余年：桑弘羊于公元前100年任大司农，公元前97年任搜粟都尉，从公元前87年到公元前81年为御史大夫。
⁶勤劳于百姓：让老百姓勤苦劳累。
⁷《伐檀》所刺：《毛诗序》：“《伐檀》，刺贪也。在位贪鄙，无功而受禄，君子不得进仕尔。”《伐檀》，《诗经·魏风》中的诗篇。
⁸尚首功：崇尚斩首之功。一说，尚，同“上”，斩首多为上功。
⁹厚：原作“序”，据张敦仁说校改。
¹⁰惠王烹菹（zū）其身：秦惠王将商鞅烹煮成肉酱。据《史记·商君列传》，秦惠王将商鞅车裂以徇，非烹煮而死。
¹¹谢：谢罪。
¹²儒亦忧执事富贵而多患也：“儒”字原无，据王利器说校补。
【译文】
文学说：“国家拥有贤能之士而不用，这不是贤士的过错，而是拥有国家者的耻辱。孔子是一个大圣人，诸侯没有人能用他，曾经当过乘田、计吏之类的小官，相鲁才三个月，就做到不令而行，不禁而止，鲁国蓬蓬勃勃，如同及时雨浇灌万物，没有哪样事物不兴盛起来。何况位于统治天下的当今朝廷，普施圣明君主的仁德之音、教化恩泽呢？如今公卿处于尊贵的地位，执掌天下的权要，十多年了，但功德不能施于天下，而只是让老百姓勤苦劳累，老百姓贫穷困窘，而权贵私家却积累了万金家财。这是君子感到羞耻的，而为《诗经·魏风·伐檀》所讽刺的。从前，商鞅为秦国丞相，以礼让为后，以贪鄙为先，崇尚斩首之功，务求进攻掠取，对民众没有厚德，在秦国实施严刑峻罚，风俗日益败坏，民众越来越怨恨，因此秦惠王将商鞅烹煮成肉酱，以此向天下人谢罪。那个时候，商鞅也不能议论国家大事了。如今执政公卿担心儒生贫贱多话，儒生也担忧执政公卿富贵多患呢。”
【原文】
大夫视文学，悒悒而不言也¹。
丞相史曰：“夫辩国家之政事，论执政之得失，何不徐徐道理相喻²，何至切切如此乎³！大夫难罢盐铁者，非有私也⁴，忧国家之用，边境之费也。诸生訚訚争盐铁⁵，亦非为己也，欲反之于古而辅成仁义也。二者各有所宗⁶，时世异务，又安可坚任古术而非今之理也⁷。且夫《小雅》非人⁸，必有以易之⁹。诸生若有能安集国中¹⁰，怀来远方¹¹，使边境无寇虏之灾，租税尽为诸生除之，何况盐铁、均输乎！所以贵术儒者¹²，贵其处谦推让，以道尽人¹³。今辩讼愕愕然¹⁴，无赤、赐之辞¹⁵，而见鄙倍之色¹⁶，非所闻也。大夫言过，而诸生亦如之，诸生不直谢大夫耳¹⁷。”
【注释】
¹悒悒（yì）：闷闷不乐。
²徐徐：慢慢。道理相喻：以道理相互说服。
³切切：本指相互敬重切磋勉励，此处意为急切。
⁴私：原作“利”，据郭沫若说校改。
⁵訚訚（yín）：正直的样子。一说，激烈争辩的样子。
⁶宗：根据。
⁷坚任古术：坚持古代道术。
⁸夫：原作“去”，据王利器说校改。《小雅》非人：《诗经·小雅》批评时人。《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论赞说：“《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
⁹必有以易之：一定有其他办法来代替。易，替代。
¹⁰若：原作“莫”，据郭沫若说校改。安集国中：安定、凝聚国内民众。
¹¹怀来远方：用怀柔方法招来远方异族。“怀”下原有“臧之”二字，据卢文弨说校删。
¹²术儒：有道术的儒生。
¹³以道尽人：用道理说尽人意。
¹⁴愕愕（è）：通“鄂鄂”，直言争辩貌。
¹⁵赤：公西赤，字子华。赐：端木赐，字子贡。
¹⁶鄙倍：粗鄙无礼。倍，通“背”。
¹⁷不直：不应该。谢：道歉。
【译文】
大夫看着文学，闷闷不乐，不愿说话。
丞相史说：“辩论国家的政事，讨论执政的得失，为什么不慢慢地互相把道理讲明白，而要急切到如此程度呢！大夫不想废除盐铁官营，并不是有什么私利，而是忧虑国家的财用，边境的军费。诸位儒生直言争讨盐铁私营的权利，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恢复古代藏富于民的传统，以便辅助朝廷成就仁义之政。二者各有根据，时世不同，事务也不一样，又怎么可以坚持古代道术而否定当今的道理呢？况且《诗经·小雅》批评他人，一定会拿出办法来替代弊政。诸位儒生如果有办法能够安定、凝聚国内民众，用怀柔方法招来远方异族，使边境没有敌寇骚扰之灾，目前国家征收的租税全部可以为诸位儒生废除，何况盐铁、均输呢！我们看重有道术的儒生，是看重他们能够谦让，用详尽的道理说服人。如今双方直言争辩，没有公西赤、端木赐雄辩的言辞，只表现出粗鄙无礼的神色，这不是我们所听说过的。大夫说话有点过头，而诸位儒生也是这样，诸位儒生难道不应该向大夫道歉吗？”
【原文】
贤良、文学皆离席曰¹：‘鄙人固陋²，希涉大庭³，狂言多不称⁴，以逆执事⁵。夫药酒苦于口而利于病⁶，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故愕愕者福也，者贼也⁷。林中多疾风⁸，富贵多谀言。万里之朝⁹，日闻唯唯¹⁰，而后闻诸生之愕愕，此乃公卿之良药针石。”
【注释】
¹离席：离开座位。古人以离席表示敬意。
²固陋：顽固浅陋。
³希涉大庭：很少涉足朝廷。
⁴不称：不妥当。
⁵逆：忤逆，触犯。执事：本指高官身边听从使唤的人，用“执事”指称高官，表示不敢直接与高官对话，是一种敬辞。此处执事指大夫。
⁶夫药酒苦于口而利于病：“口”下原无“而”字，据王利器说校补。《史记·留侯世家》：“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
⁷（jiàn）：巧言善辩。贼：原作“贱”，据杨树达、郭沫若说校改。
⁸疾风：大风。
⁹万里之朝：统治万里江山的朝廷。
¹⁰唯唯：唯唯诺诺的应答。
【译文】
贤良、文学都离开座位说：‘我们这些粗鄙之人顽固浅陋，很少涉足朝廷，狂妄言语多有不妥，触犯了大夫。药酒虽然苦口，但有利于治病；忠言虽然逆耳，但有利于行动。因此直言争辩是朝廷之福，巧言善辩是朝廷之祸。树林之中多有大风，富贵之人多听阿谀之言。统治万里江山的朝廷，每日听到的都是唯唯诺诺，后来听到诸位儒生的直言争辩，这是公卿的良药、银针、砭石啊。”
【原文】
大夫色少宽¹，面文学而苏贤良曰²：“穷巷多曲辩³，而寡见者难喻⁴。文学守死溟涬之语⁵，而终不移。夫往古之事，昔有之语，已可睹矣。今以近世观之，自以目有所见，耳有所闻，世殊而事异。文、景之际⁶，建元之始⁷，民朴而归本⁸，吏廉而自重，殷殷屯屯⁹，人衍而家富¹⁰。今政非改而教非易也，何世之弥薄而俗之滋衰也！吏即少廉，民即寡耻，刑非诛恶¹¹，而奸犹不止。世人有言：‘鄙儒不如都士¹²。’文学皆出山东¹³，希涉大论¹⁴。子大夫论京师之日久¹⁵，愿分明政治得失之事¹⁶，故所以然者也。”
【注释】
¹少：通“稍”。宽：缓和。
²面：通“偭”，背对。苏：读为“溯”（用王利器说），向。“苏”下原有“也”字，据黄侃说校删。
³曲辩：诡辩。《史记·赵世家》：“穷乡多异，曲学多辩。”
⁴寡见者：孤陋寡闻的人。难喻：难以对他讲清道理。
⁵溟涬（mǐnɡ xìnɡ）：漫无边际。
⁶文：汉文帝。景：汉景帝。
⁷建元之始：公元前140年。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
⁸归本：归于农耕根本。
⁹殷殷：殷富。屯屯（zhūn）：盛多，充盈。
¹⁰人衍：人人丰饶。衍，丰饶。
¹¹刑非：处罚为非作歹。诛恶：诛杀邪恶。
¹²鄙儒：乡野儒生。都士：都市之人。
¹³山东：崤山以东。
¹⁴希涉大论：很少涉及大道理。
¹⁵子大夫：指贤良，这是大夫对贤良的尊称。
¹⁶愿分明政治得失之事：“愿”原作“顾”，“失”上无“得”字，据王先谦说校改。分明，分析清楚。
【译文】
大夫面色稍微缓和一些，背对文学，面对贤良说：“贫穷小巷多出诡辩之人，孤陋寡闻的人难以理喻。文学死死守着那些茫然无际的话语，始终不肯改变。往古的事，前人的话语，我们都已经看过了。如今从近世来看，自然是眼能看到，耳能听到，时世变了，事务就不一样。汉文帝、汉景帝时期，建元初年，民风淳朴，各归农业根本，官吏廉洁自重，国家殷富，钱粮盛多，人人丰饶，家家富裕。如今政令未改，教化未变，为什么世风日下、民俗愈衰呢？官吏不能廉洁，民众没有羞耻，处罚为非作歹，诛杀邪恶，但奸乱仍然不能禁止。俗话说：‘乡野儒生不如都市之人。’文学都出自崤山以东，很少涉及大道理。诸位贤良在京师议政日久，希望你们能够分析清楚政治得失之事，根本原因在哪里。”
【原文】
贤良曰：“夫山东天下之腹心¹，贤士之战场也。高皇帝龙飞凤举于宋、楚之间²，山东子弟萧、曹、樊、郦、滕、灌之属为辅³，虽即异世，亦既闳夭、太颠而已⁴。禹出西羌⁵，文王生北夷⁶，然圣德高世⁷，有万人之才，负迭群之任⁸。出入都市，一旦不知返⁹，数然后终于厮役而已¹⁰。仆虽不生长京师，才驽下愚¹¹，不足与大议¹²。窃以所闻闾里长老之言¹³，往者，常民衣服温暖而不靡¹⁴，器质朴牢而致用¹⁵，衣足以蔽体，器足以便事，马足以易步¹⁶，车足以自载¹⁷，酒足以合欢而不湛¹⁸，乐足以理心而不淫¹⁹，入无宴乐之闻²⁰，出无佚游之观²¹，行即负嬴²²，止则锄耘²³，用约而财饶，本修而民富²⁴，送死哀而不华，养生适而不奢，大臣正而无欲，执政宽而不苛；故黎民宁其性²⁵，百吏保其官。建元之始²⁶，崇文修德，天下乂安²⁷。
【注释】
¹腹心：中心。
²高皇帝：汉高祖刘邦。龙飞凤举：比喻皇帝兴起，古代多以龙凤比喻皇族。刘邦在丰沛起兵，丰沛处于宋、楚交界之处。
³萧：萧何，沛人，为汉家开国丞相。曹：曹参，沛人，汉家第二任丞相。樊：樊哙，沛人，为汉家开国功臣。郦：郦食其（yì jī），杞人，刘邦手下的说客。滕：滕公夏侯婴。灌：灌婴。以上数人都是刘邦得力助手，汉家开国功臣。
⁴闳夭、太颠：周文王的贤臣。
⁵禹出西羌：《史记·六国年表》：“禹兴于西羌。”
⁶文王生北夷：《孟子·离娄下》：“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此处说文王生北夷，与《孟子》说法不同。按，周是夏、商主盟下的一个西方诸侯小国，从后稷之子不窋奔窜戎狄以下十二代，周人都是处于戎狄之间，过着亦夏亦夷的生活，直到后稷十三世孙古公亶父由豳迁岐，周人才开始有意识地告别戎狄生活方式。
⁷高世：高出世人。
⁸负迭群之任：肩负超群的责任。迭，通“轶”，超出。
⁹返：指返回到仁义根本。
¹⁰数然：屡次。卢文弨说，“后”字衍。厮役：供人使唤的奴仆。
¹¹驽：愚钝。
¹²与：参与。原作“以”，据王利器说校改。大议：议论国家大事。
¹³窃以所闻闾里长老之言：“以所”，原作“所以”，据卢文弨说校改。闾里，乡里。
¹⁴常民：普通老百姓。靡：奢侈，华丽。
¹⁵器质朴牢：器具质地俭朴牢固。
¹⁶易步：代步。
¹⁷自载：自己乘坐。
¹⁸合欢：聚会欢乐。湛：通“沉”，沉溺。
¹⁹理心：调理身心。淫：过分。
²⁰宴乐：饮宴作乐。
²¹佚游：游逸过度。
²²负嬴：负担。嬴，原作“羸”，据王利器说校改。
²³则：原作“作”，据杨树达说校改。耘：锄草。
²⁴本修：农业根本得到加强。
²⁵宁其性：性格宁静。
²⁶建元之始：“始”上原无“之”字，据王利器说校补。
²⁷乂（yì）安：太平。
【译文】
贤良说：“崤山以东是天下的中心，贤士的战场。高祖皇帝像龙凤飞举一般兴起于宋、楚之间，崤山以东子弟萧何、曹参、樊哙、郦食其、夏侯婴、灌婴之辈为辅佐，虽然生活在不同年代，他们也可以说是秦末汉初的闳夭、太颠。夏禹出于西羌，周文王生于北夷，但他们的圣人美德高出世人，具有超越万人的才能，承担超群的社会责任。有些人虽然出入都市，但他们一旦不知道返回仁义根本，长此以往，最终沦为奴仆而已。我虽然不是生长于京师，才能驽钝，是下等愚人，不足参与议论国家大事，但我私下听到过乡里老人关于古代的言论。从前，普通老百姓衣服温暖而不奢华，器具质地朴实，牢固适用，衣服足可以遮蔽身体，器具足可以方便事务，马足可以代步，车足可以自己乘坐，酒足可以聚会欢乐而不至于沉湎，乐足可以调理身心而不过分，进门没有宴饮欢乐的声音，出门没有游逸无度的景观，出行就背负肩挑，在家就锄地耘草，用度俭约而财富丰饶，农业根本得到加强而民众富足，送别死者悲哀而葬礼不奢华，保健养生适度而不奢侈，大臣正派而无贪欲，执政宽缓而不苛刻；因此黎民百姓性格宁静，百官都能安于职守。汉武帝建元初年，推崇文教，修治德政，天下平安无事。
【原文】
“其后，邪臣各以伎艺¹，亏乱至治²，外障山海³，内兴诸利⁴。杨可告缗⁵，江充禁服⁶，张大夫革令⁷，杜周治狱⁸，罚赎科适⁹，微细并行，不可胜载。夏兰之属妄搏¹⁰，王温舒之徒妄杀¹¹，残吏萌起¹²，扰乱良民。当此之时，百姓不保其首领¹³，豪富莫必其族姓¹⁴。圣主觉焉¹⁵，乃刑戮充等，诛灭残贼，以杀死罪之怨¹⁶，塞天下之责，然居民肆然复安¹⁷。然其祸累世不复，疮痍至今未息。故百官尚有残贼之政¹⁸，而强宰尚有强夺之心¹⁹。大臣擅权而击断²⁰，豪猾多党而侵陵²¹，富贵奢侈，贫贱篡杀²²，女工难成而易弊²³，车器难就而易败，车不累期²⁴，器不终岁²⁵，一车千石²⁶，一衣十钟²⁷。常民文杯画案²⁸，机席缉軯²⁹，婢妾衣纨履丝³⁰，匹庶粺饭肉食³¹。
【注释】
¹伎艺：手段。
²亏乱至治：损害太平盛世。
³外障山海：对外垄断山海利益，指盐铁官营。
⁴内兴诸利：对内兴办各种牟利事业，指均输、平准、算缗、告缗等。
⁵杨可告缗：《史记·平准书》：“杨可告缗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公元前119年，汉朝颁布算缗令，征收商人、手工业者的财产税和车船税。由于许多人隐匿财产，因此公元前114年，汉武帝颁布告缗令，下令百姓告发偷漏缗钱者，凡告发属实，将罚没财产的一半赏给告发者。此事由杨可主持。按，“可”下原有“胜”字，据张敦仁说校删。
⁶江充禁服：《汉书·江充传》载：“上以充为谒者，使匈奴还，拜为直指绣衣使者，督三辅盗贼，禁察踰侈，贵戚近臣多奢僭，充皆举劾，奏请没入车马，令身侍北军击匈奴。”禁服，禁止服饰僭越。
⁷张大夫革令：御史大夫张汤改革法令。
⁸杜周治狱：廷尉杜周治理案件。
⁹罚赎：罚款赎罪。科：判罪。适：通“谪”。
¹⁰夏兰：汉武帝时绣衣直指官，为汉武帝时期有名酷吏。妄搏：随意逮捕人。
¹¹王温舒之徒妄杀：王温舒为汉朝中尉，以狂捕滥杀著称，事迹见于《史记·酷吏列传》。
¹²残吏萌起：残暴的官吏层出不穷。
¹³首领：脑袋。
¹⁴莫必其族姓：没有人肯定能够保全宗族性命。
¹⁵圣主：指汉武帝。觉焉：觉察。
¹⁶杀：减轻。
¹⁷肆然：明显。
¹⁸残贼：残忍贼害。
¹⁹强宰：强势宰相，指御史大夫桑弘羊。
²⁰击断：施刑于人。原作“断击”，据王利器说校改。
²¹豪猾：豪强。侵陵：侵犯欺压。
²²篡杀：掠夺杀人。
²³女工：妇女手工制品。难成而易弊：难以制成却容易损坏。
²⁴车不累期（jī）：车子使用不到两年。累期，两年。期，一年。
²⁵器不终岁：器具使用不满一年。
²⁶石（dàn）：容量单位。
²⁷钟：容量单位，六石四斗为一钟。
²⁸文杯画案：在杯上画文采，在几案上画图画。
²⁹机：通“几”，几案。席：坐席。缉軯（xiè）：通“杂遝”，丰盛。按，此句言酒宴丰盛。
³⁰衣纨（wán）：穿绸缎。履丝：著丝鞋。
³¹匹庶：平民。粺（bài）饭：精米饭。粺，一石糙米舂成九斗的精米。
【译文】
“到了后来，奸臣各施手段，损害太平盛世，对外垄断山海利益，对内兴办各种牟利事业。杨可主持告缗，江充禁止僭越的服饰，张汤大夫改革法令，杜周治理刑狱，罚款，赎罪，判刑，贬谪，连细微的罪行也不放过，史书简直记载不完。酷吏夏兰之辈随意拘捕民众，中尉王温舒之徒狂捕滥杀，残暴的官吏层出不穷，扰乱了良民的正常生活。那个时候，老百姓连自己脑袋都保不住，豪强富人没有人肯定能够保全自己宗族的性命。圣明君主武帝终于有所觉察，于是杀死奸臣江充等人，诛灭残忍贼害的人，以此来减少民众对杀人过多的怨恨，避免天下民众的谴责，这样民众才明显地重归安宁。然而遗留的祸患多年不能消除，创伤至今未能痊愈。因而百官还要施行残忍害人的政治，铁腕宰相仍然有强取豪夺的心理。朝中大臣独揽大权施刑于人，豪强结党欺陵弱者，富贵人家奢侈僭越，贫贱之人掠夺杀人。妇女手工制品难于制作而容易损坏，车辆器具难于做成而容易破损，车子使用不到两年，器具使用不满一年，一辆车价值千石粮食，一件衣服值十钟米。普通老百姓在杯上画文采，在几案上画图，几案上酒宴丰盛，奴婢穿绸衣丝鞋，平民吃精米饭和肉菜。
【原文】
“里有俗¹，党有场²，康庄驰逐³，穷巷蹋鞠⁴，秉耒抱臿、躬耕身织者寡⁵，聚要敛容、傅白黛青者众⁶。无而为有，贫而强夸，文表无里⁷，纨袴枲装⁸，生不养，死厚送，葬死殚家⁹，遣女满车¹⁰，富者欲过¹¹，贫者欲及¹²，富者空减¹³，贫者称贷¹⁴。是以民年急而岁促，贫即寡耻，乏即少廉，此所以刑非诛恶而奸犹不止也。故国有严急之征¹⁵，即生散不足之疾矣¹⁶。”
【注释】
¹里：二十五家为里。
²党：乡党。场：娱乐场所。
³康庄：宽阔大道。驱逐：骑马追逐。
⁴蹋鞠（tà jū）：古代一种习武的游戏。
⁵耒、臿（chā）：两种耕种农具。臿，原作“插”，据姚范说校改。
⁶聚要：束腰。聚，原作“娶”，“敛”下原有“从”字，据张敦仁说校改。要，通“腰”。敛容：修饰容貌。傅白：涂抹白粉。傅，通“敷”。黛青：用青色画眉毛。
⁷文表无里：外表漂亮，却没有里子。
⁸纨袴：绸裤。袴，原作“跨”，据王利器说校改。枲（xǐ）装：里面装的是牡麻。
⁹葬死殚（dān）家：埋葬死人要耗尽家财。殚，耗尽。
¹⁰遣女满车：嫁女要置办满车嫁妆。
¹¹过：超过礼节标准。
¹²及：赶上礼节标准。
¹³空减：财产空虚。
¹⁴称贷：借贷。
¹⁵严急之征：严厉急迫的征敛。“严”下原有“不”字，据卢文弨说校删。
¹⁶散不足：财富分散，不够使用。散，原作“前”，据黄侃说校改。“足”下原无“之”字，据卢文弨校补。
【译文】
“里巷有自己的风俗，乡党有自己的娱乐场所，人们在宽阔大道上骑马追逐，连偏僻小巷也有人做蹋鞠的游戏，手持耒臿农具、亲身耕织的人少，束腰整容、抹粉画眉的人多。无而强装为有，贫而强夸为富。外表漂亮，却没有里子，绸裤子里面装的是牡麻。父母活着的时候不赡养，死后却要隆重地送葬。葬一个死人几乎要耗尽全部家财，嫁一个女儿要置办满车嫁妆。富人想超过礼节标准，穷人想赶上礼节标准，结果导致富人财产空虚，穷人靠借贷度日。所以民众生活一年比一年窘迫，贫穷就会缺少羞耻，空乏就会不讲廉洁，这就是处罚为非作歹、诛杀邪恶而奸邪仍然不止的原因。因此国家有严厉急迫的征敛，就会产生财富分散、不够使用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