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
(第五回)
说明
贾宝玉梦随警幻到太虚幻境薄命司,看到贴有金陵十二钗册子封条的大橱,就开橱翻看了册子中的一些图画和题词,即这些又副册、副册、正册及其中的十四首图咏,但不懂它究竟说些什么。
旧称女子为“裙钗”或“金钗”。“十二钗”就是十二个女子。在这里,“十二钗”即林黛玉、薛宝钗、贾元春、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李纨、妙玉、史湘云、王熙凤、贾巧姐、秦可卿。册有正、副、又副之分。正册都是贵族小姐奶奶;又副册是丫头,即家务奴隶,如晴雯、袭人等;香菱生于官宦人家,沦而为妾,介于两者之间,所以入副册。
大观园里女儿们的命运虽然各有不同,但在作者看来,都是可悲的,因而统归太虚幻境薄命司。虚构这种荒唐的情节,固然有其艺术构思上的需要,不能简单地看作宣扬迷信,但毕竟也是一种消极的宿命论思想的流露。它的客观效果是同揭露封建制度的黑暗与罪恶相矛盾的。正如鲁迅所说,人物命运“则早在册子里一一注定,末路不过是一个归结:是问题的结束,不是问题的开头。读者即小有不安,也终于奈何不得”(《坟·论睁了眼看》)。这是这部伟大杰作的十分明显的局限性。但图册判词和后面的《红楼梦曲》一样,使我们能从中窥察到作者对人物的态度,以及在安排她们的命运和小说全部情节发展上的完整艺术构思,这在原稿后半已散失的情况下,特别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现在我们读到的后四十回续书,不少情节的构思就是以此为依据的。
又副册判词之一[1]
画:又非人物,亦非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2]。心比天高,身为下贱[3]。风流灵巧招人怨[4]。寿夭多因诽谤生[5],多情公子空牵念[6]。
评解
晴雯从小被人卖给贾府的奴仆赖大供役使,连父母的乡籍姓氏都无从知道,地位原是最低下的。在曹雪芹笔下的众多奴隶中,晴雯是反抗性最强的一个。她藐视王夫人为笼络丫头所施的小恩小惠,嘲讽向主子讨好邀宠的袭人是哈巴狗。赵姨娘作威虐待芳官,结果被藕官等四个孩子一拥而上“手撕头撞”,弄得狼狈不堪。晴雯站在反抗者一边,对主子欺压奴仆反而吃了亏这一结局,大为称心。抄检大观园时,凤姐、王善保家的一伙直扑怡红院,袭人等顺从听命,“任其搜检一番”,唯独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晴雯公然反抗,因此遭到残酷报复,在她“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情况下,硬把她“从炕上拉了下来”,撵出大观园,当夜就悲惨地死去。贾宝玉对于这样思想性格的一个丫头满怀同情,在她抱屈夭亡之后,特意为她写了一篇长长的悼词《芙蓉女儿诔》,以发抒自己内心的哀痛和愤慨。这说明贾宝玉之亲近晴雯,自有其民主性思想为基础的,决不是因为什么“美人的轻怒薄嗔,爱宠的使性弄气”,使他觉得“更别具有一番风韵的”。晴雯是奴隶,是一个虽未完全觉醒、但对她已能感觉到的屈辱怒火冲天的奴隶;而不是那种把奴隶的手铐看作是手镯,锁链当成项链的无耻奴才。曹雪芹在介绍十二钗的册子时,将她置于首位,这是有心的安排。作者对晴雯的特殊热情,是有现实感受为基础的;在描写她的不幸遭遇的同时,也可能还在某种程度上夹带有政治上的寄托,所以图咏中颇有“伤时骂世”的味道。这些留待后面谈《芙蓉女儿诔》时再说。
又副册判词之二[7]
画:一簇鲜花,一床破席。
枉自温柔和顺[8],空云似桂如兰[9]。
堪羡优伶有福[10],谁知公子无缘[11]。
评解
袭人出身贫苦,幼小时,因为家里没饭吃,老子娘要饿死,为了换得几两银子才卖给贾府当了丫头。可是,她在环境影响下所逐渐形成的思想和性格,却与晴雯相反。她的“温柔和顺”,颇与薛宝钗的“随分从时”相似,合乎当时的妇道标准和礼法对奴婢的要求。从传统观点看,称得上“似桂如兰”。不少读者反感她,贬她,很大程度上是受后四十回续书描写的影响。看过全书原稿脂砚斋的体会不同,他口口声声称“袭卿”,又在评这首判词时说:“骂死宝玉,却是自悔(是说作者自悔)。”可见这样批还是话出有因的,否则,何以袭人后来嫁给蒋玉菡,倒说宝玉(他的形象中当然有作者的影子在)是该“骂”应“悔”的呢?我们的理解是宝玉后来的获罪沦落与袭人的嫁人,正是同一变故的结果——即免不了招来袭人担心过的所谓“丑祸”。宝玉为此类“毛病”曾挨过父亲的板子,但他是不会改“邪”归“正”的,所以,终至成了累及封建大家庭利益的“孽根祸胎”。当事情牵连到宝玉所亲近的人时(也许与琪官交换汗巾的事,还要成为罪证),袭人既不会像晴雯那样索性做出铰指甲、换红绫小袄之类不顾死活的大胆行动,甚至也不可能像鸳鸯那样横了心发誓说:“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我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袭人唯一能用以表示旧情的,只不过是在将来宝玉、宝钗处于“贫穷难耐凄凉”时,与丈夫一起对昔日的主人不断地提供生活上的资助而已,即脂批所谓“琪官(蒋玉菡)虽系优人,后同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甲戌本第二十八回总评)。此事应该就写在被“迷失”了的《花袭人有始有终》一回里。所以,不管袭人的出嫁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反正在脂砚斋看来,这是宝玉不早听从“贤袭人”劝“谏”的结果,是宝玉的过失,故曰该“骂”应“悔”。我们不能把受传统道德影响较深的形象,如宝钗、袭人等,都视作“反面人物”,这既不符合作者本意,也缺乏历史评价的科学性。袭人册子里所绘的画,是“一簇鲜花,一床破席”,除了“花”、“席”(袭)谐音其姓名外,“破席”的比喻义并非讥其不能“从一而终”,应是象征其最终仍处于卑贱的社会地位这一结局。
副册判词一首[12]
画: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
根并荷花一茎香[13],平生遭际实堪伤[14]。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15]。
评解
香菱是甄士隐的女儿,她一生遭遇是极不幸的。名为甄英莲,其实就是“真应怜”(脂评语)。
按照曹雪芹本来的构思,她是被夏金桂迫害而死的。从第八十回的文字看,既然“酿成干血痨之症,日渐羸瘦作烧”,且医药无效,接着当写她“香魂返故乡”,亦即所谓“水涸泥干,莲枯藕败”(“藕”谐音配偶的“偶”,乐府民歌中常见)。所以,戚序本第八十回回目就用“姣怯香菱病入膏肓”。可是,到了程高本,不但回目另拟;而且续书中还让香菱一直活下去,在第一百零三回中,写夏金桂在汤里下毒,要谋害香菱,结果反倒毒死了自己。以为只有这样写坏心肠的人的结局,才足以显示“天理昭彰,自害自身”。把曹雪芹对封建宗法制度摧残妇女的罪恶的揭露与控诉的意图,改变成一个包含着惩恶劝善教训的离奇故事,实在是弄巧成拙。
正册判词之一[16]
画: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
可叹停机德[17],堪怜咏絮才[18]!
玉带林中挂[19],金簪雪里埋[20]。
评解
林黛玉与薛宝钗,一个是官宦家遗下的孤女,一个是皇家大商人的千金;一个冰雪聪明,一个博学多识;一个多愁善感,一个浑厚稳重;一个率直重情,一个深沉理智;一个目下无尘,一个广得人缘;一个成了叛逆者的知己,一个总恪守妇道在劝谏……脂砚斋曾有过“钗黛合一”之说,如言“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庚辰本第四十二回总批)。也许是指将宝玉所爱的女子塑造成彼此有不同特点和长处的两个仿佛对立的形象,到一定时候,又通过“兰言”交心,消除了彼此间的误会、疑虑、隔阂,使她们的心灵互相沟通、贴近,从而结成了“金兰”挚友。其确切的解说是否如此,可以研究;但无疑不是否定林、薛二人的差别或作者有某种倾向性。作者将她俩在一首诗中并提,除了因为她们在小说中的地位相当外,至少还可以通过贾宝玉对她们的不同的态度的比较,以显示钗、黛的命运遭遇虽则不同,其最终却都是一场悲剧的结局。
正册判词之二[21]
画: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
二十年来辨是非[22],榴花开处照宫闱[23];
三春争及初春景[24],虎兔相逢大梦归[25]。
评解
判词虽都只四句,且大多数用绝句形式,但它不同于通常写的诗,更像是灯谜。它须把判定对象的主要特点和命运大事隐寓其中,之所以写得似谜而隐,为的是能增加神秘感。本来嘛,将来要发生的事,如俗话常说的“天机不可泄漏”,故不宜一览无余。当然也不能太隐晦,让人完全不知其所云,那也就失去写它(为的是预先透露一点)的意义了。此判词被脂批称之为“显极”的“三春争及初春景”句,就是能在隐与显之间掌握分寸恰到好处的句子。令人费猜的主要是末句:让元春“大梦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大概作者本来就不打算在这儿先透露详情,加之版本文字的差异,又更让人难以确定“虎兔”与“虎兕”何者为是,只好先作悬案存疑了。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恨无常》一首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三[26]
画: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
才自精明志自高[27],生于末世运偏消[28]。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29]。
评解
这首判词,即使当作一般诗来读,也写得相当成功,如“千里东风一梦遥”,便是措词含蓄而韵味悠长的佳句。它是探春远嫁,生人作死别的明确暗示,也就是李白诗“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的意思。后四十回续书竟写探春出嫁后又衣锦回娘家来探亲,这实在是禁不起推敲的败笔。女儿嫁人,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又能常回家走走,这还能将她归在“薄命司”里吗?可见,续作者并未领会判词的真意。此诗,颇有一唱三叹之致。“生于末世运偏消”句,如闻作者之叹息。对此,有脂批云:“感叹句,自寓。”意思是它有作者自己的身世感慨在。这是对的。但从另一方面看,我们认为作者生于末世的不幸,又恰恰是他的大幸,否则又何来一部《红楼梦》,又谁知道有个曹雪芹!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分骨肉》一首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四[30]
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31];
展眼吊斜晖[32],湘江水逝楚云飞[33]。
评解
湘云幼小时曾寄居过贾府。但小说对她过去的富贵家境和父母早亡情况,都未作正面描写,判词的前两句可算是对此的补述。对于她的终身,除婚后不久,夫妻离散或离异外,尚有丈夫猝死的揣测;从小说三十一回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其含义后详)回目看,丈夫是不可能猝死的。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乐中悲》一首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五[34]
画: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
欲洁何曾洁[35],云空未必空[36]。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37]。
评解
此首判词和册中画,其象征意义都比较明显,妙玉后来的遭遇,正与其平生之为人和意愿相反,终陷于“风尘”的“泥淖”之中,但并非续书中所写的那样,已如注释说明。在贾府事败、被抄没,“家亡人散各奔腾”之际,她流落到“瓜洲渡口”是很可信的。但近年来,对靖藏本及其批语的真伪问题颇有争议,有人不信六十年代中出现又“迷失”了的靖藏本真的有过,认为批语是今人为迎合红学界的某种说法而伪造的,并举出一条与俞平伯所辑校的脂评中有同样漏抄现象的批语作为伪造的“铁证”。我以为情况可能比较复杂,不能排除在过录过程中,由于某种原因而真假相混的可能。我反复研究思考过这一问题,认为从一些靖藏本独存的批语看,绝不是对红学稍有研究者便能随便造出来的。这一点我与香港梅节兄等几位红学朋友讨论过,他们有同感,亦持与我相似的看法,故此书中有多处仍运用了这一极有价值的资料。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世难容》一首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六[38]
画:一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39]。
金闺花柳质[40],一载赴黄粱[41]。
评解
迎春是当时封建包办婚姻制度下的牺牲品。有一条脂批曾论及作者写迎春悲剧的用意:“此文一为择婿者说法,一为择妻者说法。择婿者必以得人物轩昂,家道丰厚,荫袭公子为快;择妻者必以得容貌艳丽,妆奁富厚,子女盈门为快。殊不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试看桂花夏家、指挥孙家,何等可羡可乐,卒至迎春含悲,薛蟠贻恨,可慨也夫!”(蒙府本、戚序本八十回末总评)这里用的虽是“说法”等字样,其实就是曹雪芹想通过“择婿”、“择妻”这有代表性的两个方面的描写来揭露封建包办婚姻罪恶的原有用意,不必待续书中又写了包办的金玉姻缘而始有;至于《红楼梦》全书的主题,在作者的构思中,则又更为广阔和深刻。此诗首句“子系中山狼”,巧用拆字法,隐“孫”粗看不易发觉,正合判词须有所蕴藏的要求,故妙;若直说“夫婿中山狼”,便索然无味,不耐寻绎了。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喜冤家》一首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七[42]
画: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
勘破三春景不长[43],缁衣顿改昔年妆[44]。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45]。
评解
这首惜春的判词,也很像是通常的诗作,除了首句以“三春”隐指其三个姊姊外,三、四句作者怜惜之情溢于纸上,故脂批赞末句为“好句”。“青灯古佛”,乃指尘世间真正的尼姑庵,而非大观园中景物幽美的栊翠庵甚明。又靖藏本第二十四回有一条与庚辰本共有的回前总批,但靖本的批语开头比庚本多出两句话来,即:“《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研究者或以为“庵”可通“庙”,当指设在监狱中的狱神庙,“探庵”即“探监”,是与小红一起去狱神庙探望宝玉、凤姐等人,甚至说为了设法营救他们。我对这样的大胆推测深表怀疑。贾府事败后,家破人亡,遭难者多多,贾芸为什么就不可以是“仗义”探望落难于某尼姑庵里的四姑娘惜春呢?当然我也只能提出问题,而不能找出任何可资佐证的资料。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虚花悟》一首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八[46]
画:一片冰山,山上有一只雌凤。
凡鸟偏从末世来[47],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48],哭向金陵事更哀。
评解
这首写王熙凤的判词,前两句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凡鸟”二字也用了隐笔,但因其出处典故并不生僻,所以理解上也无歧义。三、四句则不然,其笔墨官司从清代一直打到今天,总是不断地有人写文章对“一从二令三人木”提出新解,但看来还没有一种是大家都信服能接受的。我在注释中也只是取相对比较合乎情理的一种。但我希望红学爱好者不要再继续花费心思去猜这个谜了,因为这已经是个谁也找不出谜底来的谜了。末句“哭向金陵事更哀”是与第三句连着的,因此确切的解释也就难了。但有一点似乎可以断定,这位“金陵王”家出来的女强人,肯定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命蹇运乖,已无能为力,才只好哭着回娘家去。续书一百十四回《王熙凤历幻返金陵》写的是王熙凤病死后,被装进棺木里,尸返金陵安葬,这一来“哭向金陵”的成了一批送殡者了。我想,这肯定不会是判词的意思。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聪明累》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九[49]
画: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50]。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51]。
评解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语浅意深,虽为巧姐的命运而发,却包含着作者在体验世态炎凉的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而深刻的感受,故脂批说:“非经历过者,此二句则云纸上谈兵,过来人那得不哭!”揭示出这一情节与作者、批者的生活经历的关系。对于后两句所包含的具体情节,也有线索可寻。有脂评说刘姥姥“有忍耻之心,故后有招大姐事”(甲戌本第六回),又说巧姐与板儿有“缘”(庚辰本第四十一回),当是指他们后来结成夫妻,过着自食其力的劳动生活。续书则写巧姐嫁给一个“家财巨万,良田千顷”的姓周的大地主家做媳妇,把“荒村野店”写成了地主庄院,与作者在画中所预示之意相悖。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留余庆》一首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十[52]
画: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
桃李春风结子完[53],到头谁似一盆兰[54]?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55]。
评解
李纨一辈子辛苦育儿课子,却又因大限已到,未能安享儿子带给她晚年的荣华富贵。判词的末句,有脂批云:“真心实语。”看来也是对现实有所感而发。有人以为其曲子中所说的“爵禄高登”和“黄泉路近”,指的都是贾兰,是儿子早卒,使做母亲的李纨希望落空。这虽不失为一种见解,但实际情节恐未必如此。因为判词只有“到头谁似一盆兰”的好话,册子画的也是并无马上要枯萎迹象的“一盆茂兰”;脂评也只在甄士隐吟唱“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时指出过是贾兰等人,都没有他短命夭折的暗示。何况,安排贾兰才得官便死去的现实意义也不大,所以难令人置信。其他可参见本回《红楼梦曲·晚韶华》一首的评解。
正册判词之十一[56]
画: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57];
漫言不肖皆荣出[58],造衅开端实在宁[59]。
评解
关于秦可卿判词要说的话,大部分在注释中说了。想再强调一下的是,此判词并不证明宝玉与秦氏之间发生过两性关系,虽则有“必主淫”等语。但我们不应忘记在此回中警幻仙子称宝玉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时,对“淫”字所发挥的那番既大胆又独特的话。其次是畸笏叟以长辈的身份命雪芹删去天香楼情节,作者照办了。这是否可视作是雪芹被迫从命呢?我以为不是的,应该还是雪芹接受建议而自愿删除的。因为这种事也完全可以不写而写的。留下许多蛛丝马迹和疑点,让读者自己去想岂不更好?反正,故事也没有改成秦氏真的死于病,只不过表面上好像死于病而已。所以我们还得尊重作者删改后的文字面目,没有必要在将小说改编成其他文艺形式时,再补出已被删掉的情节。最后还有一点是,现在还有人在考证秦可卿的真正出身,以为她并非真的是从养生堂抱来的弃婴,而是某一获罪的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不同于真人,是作者创造的;作者写成怎样便是怎样,是不能加以考证的。这是起码的常识。其他可参看本回《红楼梦曲·好事终》一首的评解。
[1]这一首是写晴雯的。
[2]“霁月”二句:这两句说像晴雯这样的人极为难得,因而,也就难以为阴暗、污浊的社会所容,她的周围环境,正如册子上所画的只是“满纸乌云浊雾而已”。霁月,天净月朗的景象。旧时以“光风霁月”喻人的品格光明磊落。《宋史·周敦颐传》:“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霁,雨后新晴,寓“晴”字。彩云,喻美好。云呈彩叫雯,寓“雯”字。
[3]“心比”二句:这是说晴雯从不肯低三下四地奉迎讨好主子,没有阿谀谄媚的奴才相,尽管她是赖大买来养大的,是“奴才的奴才”,地位最低贱。
[4]“风流”句:封建道德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求女子安分守己,不必风流灵巧;尤其是奴仆,如果模样标致,倔强不驯,则更会招致妒恨。抄检大观园时,王善保家的就因晴雯平素不肯趋奉她,乘机向王夫人说:“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她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眼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大不成个体统!”(第七十四回)
[5]寿夭:短命夭折。晴雯被迫害而死时,仅十六岁。晴雯死于“诽谤”,作者还在她被撵走之时作过补述。这段话在程高本中全被删去:“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就趁势告(戚序本作“治”)倒了晴雯,本处(指王夫人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庚辰本第七十七回)
[6]多情公子:指贾宝玉。
[7]这一首是写袭人的。
[8]“枉自”句:指袭人白白地用“温柔和顺”的姿态,去博得主子们的好感。
[9]“空云”句:似桂如兰,暗点其名。宝玉从宋代陆游《村居书喜》诗“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小说中改“骤”为“昼”,或因音近记错)中取“袭人”二字为她起名,而兰桂最香,所以举此;但“空云”二字则是说香也枉然。
[10]堪羡:值得羡慕。优伶:旧称戏剧艺人为优伶。这是指蒋玉菡。
[11]公子:指贾宝玉。作者在八十回后,原写袭人在宝玉落到饥寒交迫的境地之前,早因客观情势所迫,嫁给了蒋玉菡,只留麝月一人在宝玉身边,所以诗的后两句才这样说。续书未遵原意,写袭人在宝玉出家为僧之后才嫁人,细究起来,就不甚切合诗意了。
[12]这一首是写香菱的。
[13]“根并”句:暗点其名。香菱本名英莲。莲就是荷,菱与荷同生池中,所以说根在一起。书中香菱曾解自己的名字说:“不独菱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第八十回)
[14]遭际:遭遇。
[15]“自从”二句:这是说自从薛蟠娶夏金桂为妻之后,香菱就被迫害而死了。两地生孤木,两个“土”字,加上一个“木”字,是金桂的“桂”字。魂返故乡,指死。册子上所画也是这个意思。
[16]这一首是写林黛玉和薛宝钗的。
[17]“可叹”句:这句说薛宝钗。意思是虽然有着合乎封建妇道标准的那种贤妻良母的品德,但可惜徒劳无功。《后汉书·列女传·乐羊子妻》说,乐羊子远出寻师求学,因为想家,只过了一年就回家了。他妻子就拿刀割断了织布机上的绢,以此来比喻学业中断,规劝他继续求学,谋取功名,不要半途而废。
[18]“堪怜”句:这句说林黛玉。意思是如此聪明有才华的女子,她的命运是值得同情的。咏絮才,用晋代谢道韫的故事。有一次,天下大雪,谢道韫的叔父谢安对雪吟句说:“白雪纷纷何所似?”道韫的哥哥谢朗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接着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一听,大为赞赏(见《世说新语·言语》)。
[19]“玉带”句:这句说林黛玉。前三字倒读即谐其名。从册里的画“两株枯木(双“木”为“林”),木上悬着一围玉带”看,可能又寓黛玉泪“枯”而死,宝玉为怀念她而弃绝一切世俗欲念(“玉带”象征着官宦的爵禄品位和贵族公子生活,故林中挂玉带暗示放弃仕进,隐居山林)为僧的意思。悬、挂,又可用以表示思念。
[20]“金簪”句:这句说薛宝钗。前三字暗点其名。“雪”谐“薛”,“金簪”比“宝钗”。本是光耀头面的首饰,竟埋没在寒冷的雪堆里。这是对薛宝钗婚后,特别是她在宝玉出家后,只能空闺独守冷落处境的写照。
[21]这一首是写贾元春的。
[22]“二十”句:这是说元春到了二十岁(大概是她入宫的年纪)时,已经很通达人情世事了。
[23]“榴花”句:榴花似火,故用“照”字。以石榴花所开之处使宫闱生色,喻元春被选入凤藻宫封为贤德妃。这里用《北史》的故事:北齐安德王高延宗称帝,把赵郡李祖收的女儿纳为妃子。后来皇帝到李宅摆宴席,妃子的母亲宋氏送上一对石榴。取石榴多子的意思表示祝贺。册子上所画的似乎也与宫闱事有关,因为“弓”可谐“宫”,“橼”(yuán)可谐“缘”,也可谐其名“元”。
[24]“三春”句:意思是元春的三个妹妹都不及她荣华显贵。三春,春季的三个月,暗指迎春、探春、惜春。初春,指元春。争及,怎及。
[25]“虎兔”句:说元春的死期。虎兔相逢,原意不明。古人把十二生肖与十二地支相配,虎兔可以代表寅卯,说年月时间。如后四十回续书中说:“是年甲寅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但这样的比附,对这部声称“朝代年纪,失落无考”的小说来说,未免过于坐实。事实上即使是代表时间,也还难以断定其所指究竟是年月还是月日,因为后一种也说得通。如苏轼《起伏龙行》“赤龙白虎战明日”句下自注云:“是月丙辰,明日庚寅。”即以龙(辰)虎(寅)代表月日。又有人以为乃影射康熙死、胤嗣位于壬寅年,明年癸卯改元雍正事。此外,还可解释为:生肖属兔的人碰到了属虎的人或者碰到了寅年等等。又所根据底本属早期脂本的“梦稿本”和“己卯本”中“虎兔”作“虎兕”,若非抄误,则“虎兕相逢大梦归”,就有可能暗示元春死于两派政治势力的恶斗之中。大梦归,指死。
[26]这一首是写贾探春的。
[27]自:本。精明:程乙本误作“清明”,与第三句头两个字重复。小说中说“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第五十五回),又写她想有一番作为。
[28]“生于”句:说探春终于志向未遂,才能无从施展,是因为这个封建大家庭已到了末世的缘故。
[29]“清明”二句:清明节江边涕泪相送,当是说家人送探春出海远嫁。册子上所画的船中女子即探春。原稿大概有一段描写送别悲切的文字,现在所见后四十回续书中没有这个情节,而且把“涕送”改为“涕泣”,一字之差,把送别改为望家了。画中的放风筝是象征有去无回,所谓“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第二十二回,探春所制灯谜——风筝)。所以,放风筝的“放”不是“放起来”而是“放走”的意思,小说特地描写过放走风筝(说是放走“病根儿”)的情节。则画中放走风筝的“两个人”,当就是后来遣探春远嫁的设谋者,但不能落实,有可能是对投向王夫人怀抱、不承认自己生母的探春怀恨记仇的赵姨娘和贾环。千里东风一梦遥,也是说天长路远,梦魂难度,不能与家人相见。
[30]这一首是写史湘云的。
[31]“富贵”二句:说史湘云从小失去了父母,由亲戚抚养,因而“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富贵对她来说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襁褓,婴儿裹体的被服,这里指年幼。违,丧失、死去。
[32]“展眼”句:这句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意思。从后面《红楼梦曲》中我们知道湘云后来是“厮配得才貌仙郎”的(庚辰本有“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等批语,她大概就是嫁给卫若兰的)。只是好景不长,可能婚后不久,夫妻就离散了。展眼,一瞬间。吊,对景伤感。斜晖,傍晚的太阳。
[33]“湘江”句:诗句中藏“湘云”两字,点其名。同时,湘江又是娥皇、女英二妃哭舜之处;楚云则由宋玉《高唐赋》中楚襄王梦见能行云作雨的巫山神女一事而来。所以,这一句和画中“几缕飞云,一湾逝水”,似乎都是喻夫妻生活的短暂。
[34]这一首是写妙玉的。
[35]洁:既是清洁,又是佛教所标榜的净。佛教宣扬杀生食肉、婚嫁生育等等都是不洁净的行为,人心也是不洁净的,甚至整个世界都没有一块洁净的地方,唯有菩萨居处才算“净土”,所以佛教又称净教。
[36]空:宗教想要人们忘却现实的痛苦,总是宣扬物质世界虚无的唯心观念。佛教要人看破红尘,领悟万境归空的道理,有所谓“色不离空,空不离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般若经》)等说法。皈依佛教,又叫入空门。
[37]“可怜”二句:判词后两句与册子中所画是同一意思,指妙玉流落风尘,并非如续书所写的被强人用迷魂香闷倒奸污后,劫持而去,途中又不从遭杀。从靖藏本批语来看,妙玉大概随着贾府的败落,也被迫结束了她那种带发修行的依附生活,而换来流落“瓜洲渡口……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据周汝昌校文)的悲剧结局。金玉质,喻妙玉身份高贵,贾家仆人说她“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文墨也极通……模样又极好”(第十八回)。淖(nào闹),烂泥。
[38]这一首是写贾迎春的。
[39]“子系”二句:子,对男子表示尊重的通称。系,是。“子”“系”合而成“孫”,隐指迎春的丈夫孙绍祖。明代马中锡《中山狼传》:赵简子在中山打猎,一只狼将被杀死时遇到东郭先生救了它,危险过去后,它反而想吃掉东郭先生。所以,后来把恩将仇报的人叫做中山狼。这里,用来指孙绍祖。他家曾巴结过贾府,受到过贾府的好处,后来家资饶富,孙绍祖在京袭了职,又于兵部候缺题升,便猖狂得意,胡作非为,反咬一口,虐待迎春。
[40]花柳质:喻迎春娇弱,禁不起摧残。
[41]一载:一年,指嫁到孙家的时间。赴黄粱:与元春册子中“大梦归”一样,是死去的意思。黄粱梦,出于唐代沈既济传奇《枕中记》。故事述卢生睡在一个神奇的枕上,梦见自己荣华富贵一生,年过八十而死,但是,醒来时锅里的黄粱米饭还没有熟。
[42]这一首是写贾惜春的。
[43]“勘破”句:语带双关,字面上说看到春光短促,实际是说惜春的三个姐姐(元春、迎春、探春)都好景不长,使惜春感到人生幻灭。勘,察看。
[44]“缁(zī资)衣”句:据曾见过下半部佚稿的脂砚斋评语,惜春后来“缁衣乞食”,境况悲惨,并非如续书所写,取妙玉的地位而代之,进了花木繁茂的大观园栊翠庵过闲逸生活,还有一个丫头紫鹃“自愿”跟着去服侍她。缁衣,黑色的衣服,指僧尼穿的衣服,所以出家也叫披缁。
[45]青灯:因灯火青荧,故称。
[46]这一首是写王熙凤的。
[47]凡鸟:合起来是“鳳”字,点其名,又比其才能杰出。《世说新语·简傲》说:晋代吕安有一次访问嵇康,嵇康不在家。他哥哥请客人到屋里坐,吕安不入,在门上题一个“鳳”字去了。嵇康的哥哥很高兴,以为客人说他是神鸟。其实,吕安嘲笑他是凡鸟。这里是反过来用“凡鸟”说“鳳”,目的只是为了隐曲一些。
[48]“一从”句:因为不知原稿中王熙凤的结局究竟如何,所以人们对这一句有着各种猜测。脂批说:“拆字法。”意思是把要说的字,拆开来;但如何拆法,没有说。有人说“二令”是“冷”,“三人木”是“秦”(下半是“禾”,非“木”),也不像。吴恩裕先生《有关曹雪芹十种·考稗小记》中说:“凤姐对贾琏最初是言听计‘从’,继则对贾琏可以发号施‘令’,最后事败终不免于‘休’之,故曰‘哭向金陵事更哀’云云。”研究脂批提供的线索,凤姐后来被贾琏所休弃是可信的。“金陵”是她的娘家,与末句也相合。画中“冰山”喻其独揽贾府大权的地位难以持久。《资治通鉴·唐玄宗天宝十一年》说:有人劝张彖去拜见杨国忠以谋富贵。张说:“君辈倚杨右相若泰山,吾以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君辈得无失所恃乎?”画中“雌凤”,当也寓其失偶孤独。
[49]这一首是写贾巧姐的。
[50]“势败”二句:曹雪芹佚稿中贾府后来是“一败涂地”、“子孙流散”的,所以说“势败”、“家亡”。那时,任你出身显贵也无济于事,骨肉亲人也翻脸不认。当是指被她的“狠舅奸兄”卖于烟花巷。
[51]“偶因”二句:刘姥姥进荣国府告艰难,王熙凤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后来贾家败落,巧姐遭难,幸亏有刘姥姥相救,所以说她是巧姐的恩人。偶,贾府本不存心济贫,凤姐更惯于搜刮聚敛,不过是偶施小恩小惠而已。刘氏,程乙本作“村妇”,当是嫌原句太直露而改的。巧,语意双关,是凑巧,同时也指巧姐。
[52]这一首是写李纨的。
[53]“桃李”句:借此喻说李纨早寡。她刚生下贾兰不久,丈夫贾珠就死了,所以她短暂的婚姻生活就像春风中的桃李花一样,一到结了果实,景色也就完了。这一句还暗藏她的姓名。“桃李”藏“李”字,“完”与“纨”谐音。
[54]“到头”句:喻指贾兰。贾府子孙后来都不行了,只有贾兰“爵禄高登”,做母亲的也因此显贵。画中图景即指此。
[55]“如冰”二句:意思是说,李纨死守封建节操,品行如冰清水洁,但是用不着妒忌羡慕。像她这样早年守寡,为儿子操心一辈子,待到儿子荣达、自以为可享晚福的时候,却已“昏惨惨,黄泉路近”了。结果只是白白地作了人家谈笑的材料。
[56]这一首是写秦可卿的。
[57]“情天”二句:太虚幻境宫门上有“孽海情天”的匾额,意思是借幻境说人世间风月情多。这是为了揭露封建大家族黑暗所用的托词。幻情身,幻化出一个象征着风月之情的女身。这暗示警幻仙姑称为“吾妹”“乳名兼美,表字可卿”的那位仙姬,也可以说是秦可卿所幻化的形象。程高本作“幻情深”,将原意改变了。“幻”在这里是动词,与“幻形入世”、“幻来亲就臭皮囊”用法相同。作者讳言秦可卿引诱宝玉,假托梦魂游仙,说这是两个多情的碰在一起的结果。
[58]“漫言”句:不要说不肖子孙都出于荣国府(指宝玉等)。不肖,参见本书第三回《西江月·嘲贾宝玉二首》注7。
[59]“造衅”句:坏事的开端实在还在宁国府。意思是引诱宝玉的秦可卿的堕落是她和她公公有不正当关系就开始的,而这首先要由贾珍等负责。衅,事端。作者在初稿中曾以《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为回目,写贾珍与其儿媳妇秦氏私通,内有“遗簪”、“更衣”诸情节。丑事败露后,秦氏羞愤自缢于天香楼。作者的长辈亲友、批书人之一畸笏叟,出于维护封建大家族利益的立场,命作者删去这一情节,为秦氏隐恶。这样,原稿就作了修改,删去天香楼一节四五页文字(从批语提到该回现存页数推算,原本每页约四百八十字,删去二千余字),成了我们现在所见的这样。但有些地方,作者故意留下痕迹,如画中“美人悬梁自缢”就是最明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