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曲
(第五回)
引子
开辟鸿蒙[1],谁为情种[2]?都只为风月情浓[3]。趁着这奈何天[4]、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5]。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6]。
说明
《红楼梦曲》十二支,加上前面的引子和后面的尾声,共十四支曲子。中间十二曲,分咏金陵十二钗,暗寓各人的身世结局和对她们的评论。这些曲子同《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一样,为了解人物历史、情节发展以及四大家族的彻底覆灭,提供了重要线索。曲子是太虚幻境后宫十二个舞女奉警幻之命,“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唱给宝玉听的。宝玉拿着《红楼梦曲》原稿,“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但听了以后,仍不知道它说些什么。
宋元说唱艺术在演唱时的第一个曲子通称引子。在这里,它用以概说此曲创作的缘由。
评解
《红楼梦》中“把笔悲伤说世途”(脂评中诗句)的第四回,被安排得仿佛是一个插曲;而在第五回中则通过警幻的册籍和曲子点出《金陵十二钗》和《红楼梦》两个书名,暗寓众多人物的命运身世,常常强调一个“情”字,借这种手法,造成此书“非伤时骂世之旨”、“毫不干涉时世”,只为“闺阁昭传”、“大旨不过谈情”的假象。这正如脂砚斋在小说楔子的批语中所说的“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脂批还指出,“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是不少的;他提醒“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我们只有透过“情种”、“风月情浓”之类“烟云模糊处”,于假中见真,知道人物的身世命运都必然受他们所生活的那个社会所制约,从中看出这个社会必然灭亡的历史命运,才能正确理解这部伟大小说的价值。
小说强调“情”,在当时还有其正面的积极意义,那就是宣扬了有民主性的人本主义思想,以此作为对封建统治重要思想支柱的反动理学的批判和否定。所以《红楼梦》又有一《情僧录》的别名。这与清初洪昇《长生殿》(小说在十七、十八回中点过它一折《乞巧》的戏)《引子》中也将全剧情节归结为“情而已”是一脉相承的。
“怀金悼玉”一句,过去被一些人作了曲解,说“金”与“玉”并非指宝钗与黛玉,以为曹雪芹不可能怀念宝钗那样的人物,甚至不可能那样写,这未免武断。要知道,两个半世纪前的作者曹雪芹,不可能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看待他所描写的人物;他对人物的爱憎,也不可能不受其时代和阶级偏见的限制,因而也就不可能与我们今天对这些人物形象所作的分析和所持的褒贬态度完全一致。比如对宝钗、凤姐一类人物,作者在讥贬或暴露其短处的同时,不是又十分欣赏其学识,爱慕其才干,惋惜其迷惑,悯恻其不幸么!他在无情地揭露和控诉这个罪恶的封建大家庭的同时,不是又流着辛酸的眼泪,对它表示深深的留恋么!但是,尽管如此,曹雪芹并不是从自己的爱憎好恶出发,把这个写成“好人”、那个写成“坏人”的。相反,他常常不得不违反自己的阶级同情和主观意愿,把他们写成现实生活中原来所应有的那样。这是曹雪芹之所以成为伟大作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