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顽石幻相
(第八回)
女娲炼石已荒唐[1],又向荒唐演大荒[2]。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3]。
好知运败金无彩[4],堪叹时乖玉不光[5]。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6]
说明
作者通过薛宝钗赏鉴贾宝玉的通灵玉的情节,点出通灵玉只不过是大荒山青埂峰下顽石的幻相,接着假托“后人有诗”嘲之。
评解
嘲顽石幻相,实即嘲笑其被利欲打动的凡心。石头,本借自“荒唐”的女娲炼石补天传说;人间也是“荒唐”的,所谓“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石头下世历劫后撰成的书,又是“满纸荒唐言”的故事,这是诗首联之所指。可是为了这番经历,顽石却付出了从羡慕不已到痛苦失望的代价。一开始,僧道二仙就劝石头不如不去的好,石头不听,于是自愿地失了青埂峰下自由自在地听猿啼虎啸的“幽灵真境界”,而甘心化为一块玉去束缚在一具“臭皮囊”即公子哥儿贾宝玉的身上,并随着他去经历酣梦一场,直至尝尽悲苦,偿清孽债。可见利欲之诱人如此。所以要嘲。
嘲的时机安排在宝玉与宝钗交换鉴赏通灵玉和金锁,明示后来的所谓“金玉良姻”之际,是最恰当不过的。因为这正是石头最得意的时刻,完全想不到将来还会遇到“运败”“时乖”的厄运,还会落到“金无彩”“玉不光”的可悲境地。诗的末联,以古今事为鉴,亦即二仙曾说过的红尘乐事“不能永远依恃”,终究“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意思。所以这首嘲讽诗,像是给正处在温柔乡里,以为荣华能久、风光无限的石头及其所依附的主人公,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
[1]女娲炼石:见本书第一回《石上偈》注1。
[2]“又向”句:又向荒唐的人间敷演出这一石头的荒唐故事。荒唐,指荒唐的人世间。大荒,指代大荒山青埂峰石头的故事,又有荒唐、无边际的意思,这里兼用二义。
[3]“失去”二句:石头本居于青埂峰下,脂评说它“坦腹而卧”的青埂峰下,有“松风明月”,“猿啼虎啸之声”,这就是作者所肯定的“幽灵真境界”。后人改此五字作“本来真面目”,磨灭了这层意思。亲就,自己造成的。石头和神瑛侍者是自己乞求下凡的。有的本子“亲”作“新”,就看不出这个词“嘲”的意味了。石头随“夹带”着它的神瑛侍者幻形入世后,就都失去了本相,而变成了通灵玉和衔玉而生的佳公子。称之为“臭皮囊”,也正是借佛家语嘲其幻相(参见第三回《西江月·嘲贾宝玉》注1)。
[4]好知:须知。运败金无彩:靖藏本批:“伏下文。又夹入宝钗,不是虚图对的工。”可知原稿后半部有宝钗(金)“运败”时“无彩”的情节,但难知其详。续书写宝钗的冷落是因为宝玉疯癫,后来则因丈夫出家而成为实际上的孀居,与原稿归因于贾府“运败”不同。
[5]堪叹:可叹。时乖:与“运败”同义。玉不光:第二十五回癞僧曾说,通灵玉的被蒙蔽是“粉渍脂痕污宝光”。可见,“玉不光”不仅指宝玉后来“贫穷难耐凄凉”,很可能是嘲他在不幸的境遇下与宝钗成了亲,即所谓“尘缘未断”。在作者看来,重要的是精神上有默契,肉体只不过是臭皮囊而已,所以为之而发出末联的叹息。续书中写宝玉“疯癫”中不辨结婚对象而听人摆布,并非原意。据脂评谓黛玉死后,宝玉有“对景悼颦儿”文字,又指出“后文成其夫妇时”宝玉与宝钗有“谈旧”事,可知原稿中宝玉并不痴呆,写法要现实得多。
[6]红妆:指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