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谜诗

（第五十回）

说明

暖香坞中所制的灯谜，包括薛宝琴的《怀古绝句十首》在内，小说中都没有交代谜底。看来，也像为这些谜“作引”的湘云“耍的猴儿谜”一样，作者有所寄托，也只在诗句本身。

其一

薛宝钗

镂檀锲梓一层层，岂系良工堆砌成[1]？

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2]？

其二

贾宝玉

天上人间两渺茫[3]，琅玕节过谨提防[4]。

鸾音鹤信须凝睇[5]，好把唏嘘答上苍[6]。

其三

林黛玉

何劳缚紫绳[7]？驰城逐堑势狰狞[8]。

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9]。

评解

宝钗的谜，前两句的寓意也许是说她为人处处精细，层层设谋，但能八面玲珑，不留痕迹；后两句当是借用唐明皇与杨贵妃死别后，于风雨之中闻铃悲感事，来说她与宝玉生离的。但小说中宝玉是主动弃宝钗出家，并无留恋之意，故以“何曾闻得”反原意而用。又前宝钗“更香谜”（甲辰、程高本之黛玉谜）中以“风雨”象征人事变迁，则贾府经变故后，宝钗仍未闻“梵铃声”，或兼讽其终未醒悟“名利犹虚”（梵语所谓“色即是空”）的道理。这与后半部佚稿中“薛宝钗借词含讽谏”而宝玉“已不可箴”（见第二十一回脂评）的情节，也是符合的。

宝玉的谜，寓痛悼黛玉夭亡之意比较明显。首句用的就是南唐李煜《浪淘沙》词“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和白居易《长恨歌》“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中的词语和意思，都是说男女死别。黛玉号“潇湘妃子”，所以借“琅玕节”来点她。第二十六回写潇湘馆“凤尾（竹叶）森森，龙吟（风吹竹声）细细”；但到后半部，却景物全非，只见“落叶萧萧，寒烟漠漠”（脂评引佚稿中文字），一片荒凉。这也许就是“琅玕节过”的含义，所以后来宝玉要“对景悼颦儿”（第七十九回脂评提到的佚稿中情节）。黛玉之死，佚稿回目叫“证前缘”，所以借鸾鹤迎归仙境为说。宝玉痛悼黛玉，据脂评说佚稿中亦有如《芙蓉女儿诔》那样大段文字，我们深以不能读到他“唏嘘答上苍”之词为憾。

黛玉的谜中说千里马奔腾驰突，有不可羁勒之势，当喻黛玉才情横溢，口角锋芒，锐利无比，又不满封建礼教束缚。“风雷动”或喻重大事变发生。声名独占鳌头，是对她的赞语也是谶语。因为海上“鳌背三山”终究是无法寻求的，即《长恨歌》中所谓“山在虚无缥缈间”是也。既然她是名列蓬莱的“世外仙妹”，在人间也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灯谜的寓意，未必尽如我们上面所说的，但它有寓意，这一点是可以肯定无疑的。

[1]“镂檀”二句：这是说谜底之物像一座玲珑的宝塔，层层叠叠，但它并不是工匠用砖石垒砌起来的，而是天然生成的，看上去仿佛是檀、梓一类木雕。锲（qiè窃），刻。​​​​​​​​​

[2]“虽是”二句：佛寺或宝塔檐角上悬有铜铃，被风吹动时，会发出声音。现在说风雨过时，它是不会响的。凡有关佛教的事物，多称“梵”。此首后人猜谜底，有以为是树上松球的，因松球状如梵铃而无声。若然，则“半天风雨”，乃松涛声也。宋人石曼卿《古松》诗：“影摇千尺龙蛇动，声撼半天风雨寒。”​​​​​​​​​

[3]“天上”句：说天上地下，相距遥远。​​​​​​​​​

[4]琅玕（lánggān郎甘）节：竹的代称。琅玕，本是青色的玉石，借以喻竹。​​​​​​​​​

[5]“鸾音”句：当仙界传来音讯时就要注意了。这可能是指人的死去，亦即所谓仙逝。鸾、鹤，古代传说为仙禽，乘鸾鹤表示登仙。凝睇，凝目注视。​​​​​​​​​

[6]唏嘘：叹息的声音。上苍：青天。此首后人猜谜底，有以为是风筝的。若然，则谓风筝地下天上，望之渺茫，放线过竹竿时须防被挂住。后两句则形容其发声。明人陈沂《询录·风筝》：“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作声如筝，俗呼风筝。”​​​​​​​​​

[7]（lùěr录耳）：亦作“耳”、“绿耳”，千里马名，传说为周穆王“八骏”之一。紫绳：指缰绳。​​​​​​​​​

[8]驰城逐堑：奔驰过城池，跨越过沟渠。狰狞：凶猛、骠勇。​​​​​​​​​

[9]鳌背三山：古代传说，见于《列子》：渤海之东，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本随波往来，天帝恐怕它们飘浮到西极去，就叫十五只巨鳌（大海龟）来背着它们。此首后人猜谜底，有以为是走马灯的。若然，则末句说灯节之鳌山。古时正月十五夜观灯，京都中所搭起的灯山，作鳌背神山形，上立千百种彩灯，亦称“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