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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诗五言
归园田居五首
◎这组诗是陶渊明归田不久之后特别重要的作品，历来评价极高。“田家真景，令人悠然。”陶渊明归田的情形，平易如话，宛然如在目前。是中国诗歌至高代表之一。
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⁴⁴，一去三十年。
羁鸟念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⁴⁵。
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⁴⁶。
暧暧远人村⁴⁷，依依墟里烟⁴⁸。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⁴⁹。
久在樊笼里⁵⁰，复得返自然⁵¹。
⁴⁴ 尘网：指世俗。
⁴⁵ 守拙：保持淳朴的本性。
⁴⁶ 罗：排列。
⁴⁷ 暧暧：朦胧。
⁴⁸ 依依：依稀。墟里，村庄。
⁴⁹ 虚室：空寂的屋子，喻指内心。
⁵⁰ 樊笼：关鸟兽的笼子。
⁵¹ 自然：自然而然的状态。
◎译文
从小我就讨厌庸俗，天性喜爱大自然。
不小心落入世俗的罗网，时光一去三十年。
被网罗的鸟儿盼望着回归自己的树林，
小池塘里的鱼儿渴望回到往日的大川。
如今我回到故乡，开荒垦地，
依循本性，种自己的田。
宅地有十来亩，草屋有八九间。
榆树柳树遮荫于屋后，桃树李树种满屋前。
视野中远村朦胧，人影依稀。
还能见到远处的村庄，飘起了炊烟。
狗在僻静的巷子里吠叫，鸡飞上了树巅。
屋里屋外干干净净，这样的时光，多么悠闲。
真好呵，久在牢笼般的尘俗中，
现在可算是回归了自然。
二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⁵²。
白日掩荆扉⁵³，对酒绝尘想⁵⁴。
时复墟曲中⁵⁵，披草共来往⁵⁶。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⁵⁷。
⁵² 穷巷：僻巷。轮鞅，指车马。鞅（yāng），系在马脖颈上的皮带。
⁵³ 掩：关闭。荆扉，柴门。
⁵⁴ 尘想：世俗的名利念头。
⁵⁵ 时：时不时。墟曲，偏僻的村落。
⁵⁶ 披草：拨开草。
⁵⁷ 草莽：杂草。
◎译文
野外天大地大，没有人事纷扰。
小巷清净，车马不到。
白天轻掩柴门，
对一壶老酒，尽把世俗念头抛。
时时拨开长草，
和村里乡亲打打交道。
见了面没别的话，
只关心庄稼长得好不好。
耕地一天天地扩大，
庄稼一天天地长高。
总担心霜霰降祸，
把庄稼变成荒草。
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译文
种豆在南山下，
豆苗长得不好，因为杂草疯长。
清早就下田除草，
忙了一天，扛着锄头回家时，
头顶着夜空中的月亮。
在长长的草木间穿行，
田间小路狭窄，
露水沾湿了我的衣裳。
衣裳沾湿了没什么，
只要有好收成，
只要不辜负自己的愿望。
四
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⁵⁸。
试携子侄辈⁵⁹，披榛步荒墟⁶⁰。
徘徊丘垅间⁶¹，依依昔人居。
井灶有遗处⁶²，桑竹残朽株。
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⁶³？
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馀。
一世异朝市⁶⁴，此语真不虚。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译文
很久没到山泽林野游玩了，
野游之乐，早已荒废。
今天聊且带着孩子们，
拨开榛莽，去走一走荒墟。
徘徊在坟地里，
这里曾经住着人家。
井灶还在，而桑竹一片狼藉。
路遇砍柴人，
向他打听这里的人家如今去了哪里。
砍柴人告诉我，
他们一个不剩，全都死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此话确有道理。
人生如同虚幻中的变化，
终于空，归于虚。
⁵⁸ 浪莽：荒废。
⁵⁹ 试：姑且。
⁶⁰ 榛（zhēn）：树丛。
⁶¹ 丘垅：坟墓。
⁶² 遗处：遗迹。
⁶³ 焉如：去何处？焉：何。如：去。
⁶⁴ 一世：三十年。异朝市，朝与市的变迁。
五
怅恨独策还⁶⁵，崎岖历榛曲⁶⁶。
山涧清且浅，遇以濯吾足⁶⁷。
漉我新熟酒⁶⁸，只鸡招近局⁶⁹。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
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
◎译文
独自一人，
扶杖而归。
道路崎岖而偏僻，
两旁都是杂草荆棘。
山涧溪流清浅，
且把污浊洗去。
拿出新熟酒，
宰杀一只鸡。
来客无他人，
都是老邻居。
不怕夜来屋里暗，
燃起火把照欢叙。
开心的时间过得快，
不觉聊到天亮矣。
⁶⁵ 策还：扶杖而归。
⁶⁶ 历：过。榛曲，荆棘丛生、偏僻曲折之路。
⁶⁷ 濯吾足：《孟子·离娄上》：“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里喻指用大自然清澈的水流洗涤内心的忧烦。
⁶⁸ 漉（lù）：过滤。
⁶⁹ 近局：近邻。
⁷⁰ 邻曲：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