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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诗五言
拟挽歌辞三首
◎挽歌是生者为死者所作之歌，陶渊明向死而生，为自己作挽歌，是透彻的生命理念的表达。
一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²⁴⁰。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²⁴¹。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²⁴²。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²⁴⁰ 促：短。
²⁴¹ 在鬼录：指已不在人世。鬼录，鬼之名簿。
²⁴² 空木：指棺木。
◎译文
人生终有一死，
命长寿短，其实没啥差别。
昨晚还活得好好的，
今天说不定已性命不在。
魂魄不知去了哪里，
只留枯形于棺材。
娇儿哭着找爸爸，
好朋友抚着我伤心悲哀。
人间的得失不再有意义，
是非也无知无觉。
千秋万岁之后，
是荣是辱谁能估猜？
只恨活着的时候，
酒没有喝到位。
二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²⁴³。
春醪生浮蚁²⁴⁴，何时更能尝？
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
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
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²⁴⁵。
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²⁴⁶。
²⁴³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此句是说活着的时候没酒喝，现在死了，酒却盈满了酒觞。
²⁴⁴ 春醪（láo）：春酒。浮蚁，新酿的酒上浮着的沫。
²⁴⁵ 极视：极目望远。
²⁴⁶ 央：天亮。
◎译文
活着的时候没有酒喝，
死了好酒却盈满酒觞。
新酒上泛着诱人的沫，
又有啥办法品尝？
好菜在我的前面堆满，
亲友哭泣着待在我身旁。
想开口说话已不能够，
想看看什么，两眼已无光。
以前睡在高堂之上，
如今住在荒草之乡。
在这黑暗之地无法入睡，
瞪着两眼，四望茫茫。
一旦到了这地方，
漫漫长夜，永不天亮。
三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²⁴⁷。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²⁴⁸，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²⁴⁹。
²⁴⁷ 嶕峣（jiāoyáo）：高。
²⁴⁸ 向来：刚才。
²⁴⁹ 山阿（ē）：山的曲折处。
◎译文
荒草茫茫，
白杨萧萧。
在九月寒霜落下之时，
人们把我送到远郊。
四处没有人烟，
只有坟墓高高。
马儿仰天嘶鸣，
风声一派萧条。
坟墓一旦封上，
天日永不得瞧。
这样的事情，
再杰出的人也逃不掉。
刚刚来送别的人，
各自回家去了。
亲戚有的还在悲伤，
其他人或许已逍遥。
死了就没啥可说了，
就让这肉身皮囊，
与山河大地在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