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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二十首并序
◎陶渊明喜酒，古人谓陶诗中篇篇有酒。这组诗则集中写他饮酒之状之感。山川、田园、飞鸟等万事万物，与历史追忆、现实思索融合在一起，以酒写之，鲜明、深刻而浑融。在中国酒文化的历史中，有突出的生命表达。
余闲居寡欢，兼秋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¹³⁵，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¹³⁵ 辞无诠次：此句是说自己写的诗句不讲究文辞。诠次，次序。
一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¹³⁶。
邵生瓜田中¹³⁷，宁似东陵时？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
达人解其会¹³⁸，逝将不复疑¹³⁹。
忽与一觞酒¹⁴⁰，日夕欢相持。
¹³⁶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衰和荣都没有定数，它们是一物两面的存在。更，交替。
¹³⁷ 邵生：《史记·萧相国世家》：“邵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
¹³⁸ 其会：其中的理趣。
¹³⁹ 逝：同“誓”。
¹⁴⁰ 忽与：偶然得到。与，得。
◎译文
余独自安静地生活，平常没什么快乐。加上入秋之后夜晚越来越长，偶尔得到好酒，每晚必喝。一人喝闷酒，不觉间便醉了。醉了之后，就写几句诗自娱自乐，于是积少成多了。我写诗不去讲究文辞，随便让朋友抄写下来，以此为乐而已。
衰败和滋荣本来并无一定，
它们是共生的东西。
邵平种瓜，看起来是落魄倒霉，
与他做东陵侯的风光相比，
孰好孰坏，谁又能知？
岁月不停流逝，人也同样如此。
通达之人深知此理，
他们的内心坚定不移。
偶尔得到一壶酒，
且不分昼夜，开怀饮之！
二
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¹⁴¹。
善恶苟不应¹⁴²，何事空立言？
九十行带索，饥寒况当年¹⁴³？
不赖固穷节¹⁴⁴，百世当谁传？
¹⁴¹ 夷叔：伯夷和叔齐。商亡后，伯夷和叔齐不肯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西山，指首阳山。
¹⁴² 苟：如果。
¹⁴³ 九十行带索，饥寒况当年：荣启期九十岁了还以绳索为衣带，何况他壮年时呢？荣启期，古时候的隐居贤人。事见《列子·天瑞》。当年：壮年。
¹⁴⁴ 赖：依靠。固穷，甘居穷困。
¹⁴⁵ 向：近，将。
◎译文
都说善有善报，
可伯夷、叔齐却饿死在首阳山。
既然善恶报应不能证明，
又何来这样的无稽之谈？
荣启期自得其乐，
长期忍受着饥寒。
如果不是这样固守清贫与坚贞，
他们的事迹又如何能够千载流传？
三
道丧向千载¹⁴⁵，人人惜其情¹⁴⁶。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
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
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
鼎鼎百年内¹⁴⁷，持此欲何成？
¹⁴⁶ 惜其情：指世人吝惜真情，失去率真之本性。
¹⁴⁷ 鼎鼎：端谨的样子。
◎译文
本真的大道已丧失近千年了，
人们都吝惜自己的真性情。
有酒不愿喝，
只惦记着世俗的声名。
他们如此珍惜身体，
只为了百岁长命。
一生能有多久呢？
还不是眨眼过去，
如电闪雷惊？
一辈子患得患失，
又有何所成？
四
栖栖失群鸟¹⁴⁸，日暮犹独飞。
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
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
因值孤生松¹⁴⁹，敛翮遥来归¹⁵⁰。
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¹⁵¹。
¹⁴⁸ 栖栖：慌乱不安。
¹⁴⁹ 因值：碰巧遇到。值，遇到。
¹⁵⁰ 敛翮（hé）：收拢翅膀。
¹⁵¹ 违：离开。
◎译文
离群落单的凄惶鸟儿，
太阳落山了，
还在孤独地飞。
不知该停歇在哪里，
它的叫声越来越悲。
听得出它在渴望清净辽远的地方，
飞来飞去，
又能在哪里安栖？
偶尔碰到一棵孤松，
于是收敛翅膀飞来。
疾风之下树木凋敝，
只有此松屹立不衰。
好不容易得到托身之所，
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五
结庐在人境¹⁵²，而无车马喧¹⁵³。
问君何能尔¹⁵⁴，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¹⁵⁵。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¹⁵² 结庐：筑屋，这里指生活。人境，这里指有别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归隐。
¹⁵³ 车马喧：文面义是车马的喧闹，内在涵义则指内心的动静。
¹⁵⁴ 尔：这样。
¹⁵⁵ 相与：成群结队。
◎译文
生活在这寻常的人间，
却气定神闲。
问君何来如此心境，
因为内心自有一片天。
在东篱下摘采菊花，
不经意瞥见了南山。
傍晚的南山气息怡人，
鸟儿们一群群地把家还。
呵，这里面一定有些什么，
不说也罢，大道无言。
六
行止千万端¹⁵⁶，谁知非与是？
是非苟相形，雷同共誉毁¹⁵⁷。
三季多此事¹⁵⁸，达士似不尔。
咄咄俗中愚¹⁵⁹，且当从黄绮¹⁶⁰。
¹⁵⁶ 行止：行与止，指人之趣舍。
¹⁵⁷ 雷同：人云亦云。
¹⁵⁸ 三季：夏、商、周三代的末期。
¹⁵⁹ 咄咄：表示惊异。
¹⁶⁰ 黄绮：夏黄公和绮里季。见《赠羊长史》注。
◎译文
人生道路万千条，
是非谁能说得清？
一事之中多变化，
人们议论爱跟风。
自古以来皆如此，
唯有智者心中明。
世俗怪见随它去，
我与古贤做友朋。
七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¹⁶¹。
泛此忘忧物¹⁶²，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
啸傲东轩下¹⁶³，聊复得此生。
¹⁶¹ 裛（yì）：沾湿。掇（duō），捡拾。英，花。
¹⁶² 泛：浮。此，指酒。
¹⁶³ 啸傲：傲然而啸。啸，撮口发出清越的声音。魏晋六朝人常喜长啸。东轩，东窗。
◎译文
秋菊真美，
清晨，沾着露水捡拾落英。
酒杯中飘浮着菊瓣，
和菊饮酒，潇洒心情。
自饮这杯酒，
一杯饮尽，壶觞再倾。
太阳落山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
鸟儿们回巢了，
它们叽喳欢鸣。
我在东窗下傲然独啸，
这就是我的人生。
八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
凝霜殄异类¹⁶⁴，卓然见高枝。
连林人不觉¹⁶⁵，独树众乃奇。
提壶抚寒柯¹⁶⁶，远望复何为¹⁶⁷？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¹⁶⁸？
¹⁶⁴ 殄（tiǎn）：灭。异类，指众草。
¹⁶⁵ 连林：和众树连成树林。
¹⁶⁶ 柯：树枝。
¹⁶⁷ 复何为：还想怎样？
¹⁶⁸ 绁（xiè）：羁绊。
◎译文
青松长在东园，
杂草丛生，掩却了它的英姿。
只有天寒地冻，
百草凋残，才能显出它的贞洁。
它在众树之中，无人问津，
当它独自傲立，才显出珍奇。
提着酒壶，我来看你。
凝望远方，茫然心绪。
我生活在梦幻之中，
究竟是什么，让我羁留在这尘世？
九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¹⁶⁹。
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¹⁷⁰。
壶浆远见候¹⁷¹，疑我与时乖。
缕茅簷下，未足为高栖。
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¹⁷²。”
“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¹⁷³。
纡辔诚可学¹⁷⁴，违己讵非迷？
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
¹⁶⁹ 倒裳（cháng）：衣服都穿反了。
¹⁷⁰ 好怀：好东西。
¹⁷¹ 见候：前来问候。
¹⁷² 缕茅簷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这几句是田父劝陶渊明的话。你这样过着清贫的生活，不能称之为高隐。世俗都一样，劝你与世混同。缕（lánlǚ），同“褛”。高栖，高隐。汩（gǔ），混同。《楚辞·渔父》：“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汩其泥而扬其波？”
¹⁷³ 禀气：天生。寡所谐，指性情耿介。谐，合，谐和。
¹⁷⁴ 纡辔：回驾，这里指做官。
◎译文
清晨听到有人敲门，
忙不迭地起身去迎接。
问来者是哪位，
来的老农说他是慕名而来。
他带着酒浆来看我，
说是担心我思想古怪。
“你的日子这么清苦，
只为高隐，何苦来哉？
人活于世彼此彼此，
不如同流共在。”
“您的话，我当然感谢。
然而我天生如此，禀性难改。
官场那一套不是我学不会，
但是迷失自我，难道应该？
来来，咱们一块儿畅饮开怀，
我意已定，驷马难追！”
十
在昔曾远游，直至东海隅¹⁷⁵。
道路迥且长¹⁷⁶，风波阻中涂。
此行谁使然？似为饥所驱。
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馀。
恐此非名计¹⁷⁷，息驾归闲居¹⁷⁸。
¹⁷⁵ 在昔曾远游，直至东海隅：此是说陶渊明年轻时曾游宦谋生之事。
¹⁷⁶ 迥：远。
¹⁷⁷ 名计：良策。
¹⁷⁸ 息驾：指离开仕途。
◎译文
从前曾经远游求宦，
一直走到了东海之滨。
道路曲折而漫长，
大风大浪，阻断行程。
为何要这么艰辛？
是饥饿驱使我前行。
竭尽全力求得温饱，
其实生活所需极少，
无须如此经营。
还是回家吧，
这样的道路不合我心！
十一
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¹⁷⁹。
屡空不获年¹⁸⁰，长饥至于老。
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
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
各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¹⁸¹。
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¹⁸²。
¹⁷⁹ 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颜回以仁著称，荣启期以有道闻名。颜生，颜回。荣公，荣启期。都是古时贤人。
¹⁸⁰ 屡空不获年：生活贫困而短寿。
¹⁸¹ 临化：到死。宝，身体，指前述“千金躯”。
¹⁸² 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裸葬，裸身入葬，以身亲近土地，表明返璞归真。人当解意表，人们应该理解其（杨王孙）言外之意。《汉书·杨王孙传》：“及病且终，先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则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从足引脱其囊，以身亲土。’”意表，言外之意。
◎译文
颜回以仁著称，
荣启期以有道闻名。
他们一个穷而短寿，
一个饥饿终身。
虽然死后荣耀，
其实困苦一生。
然而死去啥也不知道了，
他们要的只是活着称心。
肉身再宝贵，
临了还是会不值一文。
不要非议杨王孙那样的裸葬，
我理解他的心情。
十二
长公曾一仕，壮节忽失时¹⁸³。
杜门不复出，终身与世辞。
仲理归大泽¹⁸⁴，高风始在兹。
一往便当已，何为复狐疑？
去去当奚道¹⁸⁵，世俗久相欺。
摆落悠悠谈¹⁸⁶，请从余所之¹⁸⁷。
¹⁸³ 长公曾一仕，壮节忽失时：张长公曾经一度为官，壮年时与时相违不仕。长公：张挚，西汉时人。《史记·张释之传》：“其子曰张挚，字长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壮节：壮年时。
¹⁸⁴ 仲理：杨伦，东汉时人。曾归隐讲学，又三次出仕。事迹见《后汉书·儒林传》。
¹⁸⁵ 去去：语气词，表明坚决之意。当奚道，当何言，还要说什么。
¹⁸⁶ 摆落：丢开。悠悠谈，空洞之谈。
¹⁸⁷ 从：跟从。所之，所去之地。
◎译文
张长公曾经做过官，
后来他坚决不仕，
他闭门独处，
终身与世俗背道而驰。
杨伦虽然先归隐大泽，
表现出了高风亮节，
照说该始终如一，
最终还是未能坚持。
归去吧归去，
世俗充满了欺骗。
丢开那些闲谈空论，
请随我归隐田园！
十三
有客常同止¹⁸⁸，趣舍邈异境¹⁸⁹。
一士长独醉，一夫终年醒。
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¹⁹⁰。
规规一何愚¹⁹¹，兀傲差若颖¹⁹²。
寄言酣中客¹⁹³，日没烛当秉。
¹⁸⁸ 客：泛指人。同止，同样的处境。
¹⁸⁹ 趣舍：取舍，选择。邈异境，迥然不同。
¹⁹⁰ 领：理解。
¹⁹¹ 规规：浅陋呆板。一何，多么。
¹⁹² 兀傲：傲然独立。差若颖，似乎更聪颖。差，大略。
¹⁹³ 寄言：建言，建议。
◎译文
人们的生活境遇没什么不同，
而选择与追求却大相径庭。
有人酣饮长醉，
有人始终清醒。
他们互不买账，
谁的话也不听。
循规蹈矩者多么愚蠢，
傲然独立者潇洒不群。
当夜晚来临，酣醉的朋友，
且点起蜡烛，继续畅饮！
十四
故人赏我趣¹⁹⁴，挈壶相与至¹⁹⁵。
班荆坐松下¹⁹⁶，数斟已复醉。
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¹⁹⁷。
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
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¹⁹⁴ 赏我趣：欣赏我的志趣。
¹⁹⁵ 挈：提。
¹⁹⁶ 班荆：铺树枝杂草于地。班，铺放。荆，树枝杂草之类。
¹⁹⁷ 失行次：指不问礼数伦次。
◎译文
老朋友们懂我，
纷纷带着酒来相聚。
在松下铺成一席，
几杯下肚已醉。
父老们随意说着话，
你斟我酌，礼数不拘。
连自己是谁都浑然不知，
谁还把身外之物当回事？
就这么悠悠忽忽地活着，
酒中自有无限深意。
十五
贫居乏人工¹⁹⁸，灌木荒余宅。
班班有翔鸟¹⁹⁹，寂寂无行迹。
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
岁月相催逼²⁰⁰，鬓边早已白。
若不委穷达²⁰¹，素抱深可惜²⁰²。
¹⁹⁸ 人工：人力。
¹⁹⁹ 班班：纷纷，络绎。
²⁰⁰ 相催逼：催人老。
²⁰¹ 委：任，随。穷达，困厄与显达。
²⁰² 素抱：平素的襟抱。
◎译文
清贫的生活，缺乏帮手，
荆棘丛生，
宅屋一片荒凉惨淡。
鸟儿倒是纷纷飞来，
而门庭冷落，无人往返。
宇宙多么浩瀚悠远，
人生却非常短暂。
光阴无情，
我已是两鬓斑斑。
如果不能看穿显达与落魄，
那就辜负了我一生的意愿。
十六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²⁰³。
行行向不惑²⁰⁴，淹留遂无成²⁰⁵。
竟抱固穷节²⁰⁶，饥寒饱所更²⁰⁷。
弊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
披褐守长夜²⁰⁸，晨鸡不肯鸣。
孟公不在兹²⁰⁹，终以翳吾情²¹⁰。
²⁰³ 游好：阅读、爱好。六经，《诗》、《书》、《易》、《礼》、《乐》、《春秋》这六部古代经典。
²⁰⁴ 行行：行了又行，指时间推移年纪渐长。向不惑，年近四十岁。
²⁰⁵ 淹留：久留。
²⁰⁶ 竟：始终。
²⁰⁷ 饱所更：饱经。更，经历。
²⁰⁸ 褐：粗朴的衣服。
²⁰⁹ 孟公：东汉时人刘龚，字孟公。《高士传》：“张仲蔚者，平陵人也。与同郡魏景卿俱修道德，隐身不仕。明天官博物，善属文，好诗赋。常居穷素，所处蓬蒿没人。闭门养性，不治荣名。时人莫识，唯刘龚知之。”
²¹⁰ 翳：隐没。
◎译文
我自小不喜俗事，
平时所爱只有六经。
渐渐我已年届不惑，
还是一事无成。
始终抱定固穷之节操，
饱尝着饥饿清贫。
悲风在破屋肆虐，
荒草淹没了前庭。
独自在暗夜，
披着粗布衣，
夜是如此漫长，
何时才能鸡叫天明？
孟公那样的人如今不会再有，
谁能理解我的心境？
◎这首诗所说，是陶渊明内心对圣明之世的期待和出仕的矛盾。
十七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²¹¹。
清风脱然至²¹²，见别萧艾中²¹³。
行行失故路²¹⁴，任道或能通²¹⁵。
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²¹⁶。
²¹¹ 薰：香气。
²¹² 脱然：或然。
²¹³ 见别：被区分出来。萧艾，蒿草。
²¹⁴ 故路：这里指自己的本愿。
²¹⁵ 任道：顺任世事。
²¹⁶ 鸟尽废良弓：《史记·淮阴侯列传》：“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译文
幽兰长在屋前的院里，
含着芬芳，等待清风。
如果清风拂来，
幽兰就可以脱颖于杂草丛。
走呵走，找呵找，
任仕之路或许也能走得通。
然而应该明白高鸟尽藏良弓，
还是打消此念头，
归乡隐身田园中。
十八
子云性嗜酒²¹⁷，家贫无由得。
时赖好事人，载醪祛所惑²¹⁸。
觞来为之尽，是谘无不塞²¹⁹。
有时不肯言，岂不在伐国？
仁者用其心²²⁰，何尝失显默²²¹？
²¹⁷ 子云：西汉时学者扬雄，字子云，著有《太玄》、《法言》。《汉书·扬雄传》：“家素贫，嗜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而钜鹿侯芭常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
²¹⁸ 时赖好事人，载醪祛所惑：此句说的即是《汉书》所言之事。载醪（láo），带着酒。祛，驱除。这些人带着酒来，希望从扬雄这里学到东西，解决心里的疑惑。
²¹⁹ 谘：问。塞，对答。
²²⁰ 用其心：听从自己的内心。
²²¹ 失：改变。显默，显达和隐默。
◎译文
扬子云爱饮酒，
家贫不能得。
全靠一些好事者，
携了酒肴去找他，
为了解决他们的困惑。
酒来即痛饮，
疑惑无不解。
有时为了仁义不愿回答，
只因问题涉及侵略别国。
仁者向来听从内心的声音，
显达或默默无问都一样执着。
十九
畴昔苦长饥，投耒去学仕²²²。
将养不得节²²³，冻馁固缠己。
是时向立年²²⁴，志意多所耻。
遂尽介然分²²⁵，终死归田里。
冉冉星气流²²⁶，亭亭复一纪²²⁷。
世路廓悠悠，杨朱所以止²²⁸。
虽无挥金事²²⁹，浊酒聊可恃。
²²² 投耒：丢下农活。耒（lěi），耕地用的农具。
²²³ 将养：养息。节，方法。
²²⁴ 向立年，接近而立之年。
²²⁵ 介然：耿介直率。分（fèn），原则。
²²⁶ 冉冉：渐渐地。星气流，指时间流转。
²²⁷ 亭亭：慢慢地。一纪，十二年。
²²⁸ 杨朱：战国时魏人。《淮南子·说林训》：“杨子见逹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
²²⁹ 挥金事：汉宣帝时的疏广辞官归乡后，将皇帝和皇太子所赐之金挥霍一尽，与亲朋欢聚畅饮。见《汉书·疏广传》。
◎译文
从前苦于长期挨饿，
不得已弃耕去学做官。
那些事情实在学不来，
还是饥寒常纠缠。
那时已快三十岁了，
这样的生活令人羞惭。
于是毅然听从内心，
选择终老田园。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
又过去了十二年。
长路漫漫，世路多歧，
如何行走，令人茫然。
虽然我不能像疏广那么潇洒，
浊酒一壶，也足以尽欢。
二十
羲农去我久²³⁰，举世少复真。
汲汲鲁中叟²³¹，弥缝使其淳²³²。
凤鸟虽不至²³³，礼乐暂得新。
洙泗辍微响²³⁴，漂流逮狂秦²³⁵。
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
区区诸老翁²³⁶，为事诚殷勤。
如何绝世下²³⁷，六籍无一亲²³⁸？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²³⁹。
若复不快饮²⁴⁰，空负头上巾²⁴¹。
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
²³⁰ 羲农：伏羲氏和神农氏。
²³¹ 汲汲：急切奔走。鲁中叟，指孔子。
²³² 弥缝：弥补缺失。指孔子以仁义思想补救社会之弊。
²³³ 凤鸟虽不至：指孔子的理想未能实现。《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²³⁴ 洙泗：洙水和泗水，在山东曲阜，是孔子讲学的地方，这里指孔子思想。微响，精微之言。
²³⁵ 漂流：指时光流逝。狂秦，狂暴的秦朝。
²³⁶ 区区：勤勉的样子。诸老翁，指汉代注经的申培公、辕固生、韩太傅、伏生、董仲舒等人。见《史记·儒林列传》。
²³⁷ 绝世下：汉朝覆灭以后。
²³⁸ 六籍：六经。无一亲，无人亲近。
²³⁹ 问津：问路。这里指寻求真正的道路。
²⁴⁰ 快饮：畅饮。
²⁴¹ 头上巾：用头上的葛巾过滤酒。《宋书·陶潜传》：“郡将候潜，值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著之。”
◎译文
伏羲、神农离我们已经很久远了，
如今世上已缺少天真。
孔子汲汲奔走，
想弥补缺失、恢复真淳。
远大的抱负虽然不能实现，
但毕竟有所创新。
时间推移，孔子不在，
历史进入了暴秦。
诗书有何罪，
一朝成灰尘？
汉代那些老学究，
为注经书，业业兢兢。
为何汉代一亡，
经典又不再有人亲近？
人们终日奔忙，
真正的道路却无人问津。
如果不趁时畅饮，
只会辜负自己的一生。
我说的也许都是废话，
请原谅我这个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