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子

◎陶渊明向以家族为荣，此诗追忆先辈，感叹现在，瞻望未来。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¹⁰⁸。邈为虞宾，历世重光¹⁰⁹。

御龙勤夏，豕韦翼商¹¹⁰。穆穆司徒，厥族以昌¹¹¹。

纷纷战国，漠漠衰周¹¹²，凤隐于林，幽人在丘。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¹¹³。天集有汉，眷予愍侯¹¹⁴。

於赫愍侯，运当攀龙¹¹⁵。抚剑风迈，显兹武功¹¹⁶。

书誓山河，启土开封¹¹⁷。亹亹丞相，允迪前踪¹¹⁸。

浑浑长源，郁郁洪柯。群川载导，众条载罗¹¹⁹。

时有语默，运因隆窊¹²⁰。在我中晋，业融长沙¹²¹。

桓桓长沙，伊勋伊德¹²²。天子畴我，专征南国¹²³。

功遂辞归，临宠不忒¹²⁴。孰谓斯心，而近可得？

肃矣我祖，慎终如始。直方二台，惠和千里¹²⁵。

於穆仁考，淡焉虚止¹²⁶。寄迹风云，冥兹愠喜¹²⁷。

嗟余寡陋，瞻望弗及。顾惭华鬓，负影只立。

三千之罪，无后为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

卜云嘉日，占亦良时。名汝曰俨，字汝求思。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伋，庶其企而¹²⁸。

厉夜生子，遽而求火¹²⁹。凡百有心，奚特于我¹³⁰？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日居月诸，渐免于孩¹³¹。福不虚至，祸亦易来。

夙兴夜寐，愿尔斯才¹³²。尔之不才，亦已焉哉¹³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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¹⁰⁸ 悠悠：遥远。陶唐，尧。尧曾居于陶，后居于唐，故尧号陶唐氏。

¹⁰⁹ 邈：远。虞宾，指尧的儿子丹朱，舜以宾礼待丹朱，故称虞宾。重光：指日月，比喻功德荣耀。

¹¹⁰ .御龙勤夏，豕韦翼商：此句是说陶唐氏的后代在夏代为御龙氏，在商代为豕韦氏，均有辅政之功。勤，勤政。翼，辅佐。

¹¹¹ 穆穆司徒，厥族以昌：到了周时的陶叔，族群壮大。穆穆，美好。司徒，指周时的陶叔。事见《左传·定公四年》。

¹¹² 漠漠：沉寂。

¹¹³ 逸虬（qiú）绕云，奔鲸骇流：此句比喻群雄纷起，世事纷乱。

¹¹⁴ 天集有汉，眷予愍侯：到了汉一统天下，开封愍侯陶舍得到天子的眷顾。集，成就。愍侯，陶舍。《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陶舍）以右司马汉王五年初从，以中尉击燕，定代，侯。”

¹¹⁵ 於赫愍侯，运当攀龙：此句是说陶舍当年地位显赫，鸿运高照。於（wū），语气词。赫，显赫。龙，指帝王。

¹¹⁶ 抚剑风迈，显兹武功：此句是描写陶舍的风采。风迈，如风一般迅捷洒脱。

¹¹⁷ 书誓山河，启土开封：天子写下定天下的誓言，陶舍因为有功，也得以分土于开封。《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¹¹⁸ 亹亹丞相，允迪前踪：此句是说陶青秉承了家族优良的传统，加之自己的勤勉，于是得以做到丞相的高职位。亹亹（wěi），努力勤勉。允，信，着实。迪，蹈，跟随。前踪，指陶氏的先辈。据《汉书·百官公卿表》：孝文后二年八月庚午，“开封侯陶青为御史大夫，七年迁。”孝景二年八月丁未，“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

¹¹⁹ 浑浑长源，郁郁洪柯。群川载导，众条载罗：这几句是比喻陶氏一脉如长河巨树一般源远流长、根深叶茂。浑浑，水流盛大之状。洪柯，大枝。罗，广布。

¹²⁰ 时有语默，运因隆窊：此句是说陶氏家族或显或隐、时起时伏。语，此处指为人所知。默，寂然无闻。隆，起。窊（wā），低。

¹²¹ 在我中晋，业融长沙：此句是说到了晋代中期，长沙公陶侃以功业称世。中晋，晋代中期，这里指东晋。融，明。长沙，陶侃因平定苏峻之乱有功而被封长沙郡公。

¹²² 桓桓长沙，伊勋伊德：此句称赞长沙公不仅威武，且有仁德。桓桓，威武。伊，语助词。

¹²³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此句是指天子派陶侃都督荆、湘、江等八州军事。畴，同“酬”。

¹²⁴ 功遂：功成。忒，疑惑、犹豫。

¹²⁵ 直方二台，惠和千里：其德行正直，为朝内称道；其所施恩惠广布四方。二台，御史内掌兰台秘书，外督诸州刺史，故以兰台、诸州刺史为内外二台。

¹²⁶ 於穆仁考，淡焉虚止：此句是说已故的父亲内心仁厚、性情淡泊。穆，美好。考，父亲去世称考。焉、止皆语气词。

¹²⁷ 寄迹风云，冥兹愠喜：在风云变幻之中，收敛住大悲大喜。这里指先父深沉内敛，不以得失萦怀。

¹²⁸ 尚想孔伋，庶其企而：希望你能成为孔伋那样的人。孔伋，孔子的孙子。庶其，表示意愿。企，企及，达到。

¹²⁹ 厉夜生子，遽而求火：这句是说自己没什么出息，希望儿子别像自己一样。典出《庄子·天地》：“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己也。”厉（lài），丑病。

¹³⁰ 凡百有心，奚特于我：这样的心情，凡人皆有，不只我一个。凡百，指所有的人。奚，何。特，只，仅仅。

¹³¹ 日居月诸，渐免于孩：时光流逝，孩子已经长大。居（jī）、诸，语助词。免，脱离。

¹³² 夙兴夜寐，愿尔斯才：此句勉励儿子珍惜时光，努力成才。夙，早。兴，起。夜寐，晚睡。

¹³³ 尔之不才，亦已焉哉：此句是说如若你不成才，那也无可奈何。亦已焉哉，感叹词。

◎译文

说起我的祖先，那要追溯到上古的陶唐。

陶唐之子丹朱在舜时也颇得称赏。

其后御龙氏、豕韦氏辅佐了夏、商，

周代的陶叔官至司徒，

陶氏一族，渐盛渐昌。

战国的纷乱，支离了统一的朝廷。

能人志士纷纷退隐。

沧海横流，群雄并起，

乱世成就了愍侯陶舍的功名。

追随帝王，陶舍一展雄风。

想象他的仗剑风采，是多么光荣。

名载史册，升官受封。

后来陶青官至丞相，

如此命运，应该得益于祖宗。

陶氏一脉，如大河奔流，如巨树参天。

虽然时顺时逆、时起时伏，

一代一代，始终茂盛繁衍。

到了我们晋朝，出了个长沙公陶侃。

长沙公美德出众，卓著功勋。

天子将南国一带交给他管理，对他十分信任。

了不起的是他功成身退，受宠不惊。

做到这样的境界，如今能有几人？

我的祖父始终谦慎为人，朝野上下，无人不敬。

先父仁厚内心，淡泊性情。

身处惊涛骇浪之中，

却是那么从容，云淡风轻。

可叹我见识短浅，无法望先人之项背。

华发早生，茕茕孑立。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正为此发愁，你适时地呱呱坠地。

占卜的结果，说你来自良辰吉时。

给你取名叫“俨”，取字为“求思”。

希望你时刻明白这名字的涵义，

始终温良谦恭，切记切记。

你要想想孔伋，要努力像他那样，

将家族的光荣延续。

我这样的一个无能之辈，

生怕自己的孩子与我一样，鄙陋卑微。

这是人之常情，并非我一人如此。

既然有了孩子，便都会寄予厚望，

谁都明白，这种情感最为真实。

时光流转，你渐渐长大。

你要懂得，得福不易，易来的是祸害。

希望你早起晚睡，勤勉成才。

如果你辜负了我的期望，就当我白说了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