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十三 惠帝建文四年壬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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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十三起玄默敦牂,尽一年。
恭闵惠皇帝 建文四年
春,正月,甲申,召故周王橚于蒙化,居之京师。命魏国公徐辉祖帅京军往援山东。
燕将李远兵至藁城,遇德州裨将葛进,领马步万余乘冰渡滹沱河,邀击不克,进兵死者四千余人。平安帅师数万谋复通州,戊子,遇燕将朱能于衡水,败绩。于是燕王长驱至馆陶。
乙未,渡河连陷东阿、东平、汶上及兖州之单县。【考异】诸书皆书“辛丑陷兖州”,《实录》不载,但载“过兖州,戒毋侵曲阜,邹县境中”。(《通纪》以为兖州之单县者近之,)至于“丁酉陷东阿,戊戌陷东平,庚子陷汶上”,《明史稿》所载地名月日,皆本之《实录》,而《实录》无“陷济阳”之语.其王省之死,乃在二年燕师入德州时。(辨见上。)《明史·本纪》于是年正月“东阿、东平、汶上、兖州”下增入“济阳”二字,盖因王省之死而误叙耳。其实是年燕师即过济阳,亦无陷城事也。时东平吏目郑华,与其妻萧氏皆殉城死。
庚戌,燕师攻沛县,指挥王显以城降,知县颜伯玮方遺县丞胡先间行至徐州告急,援不至,命其弟珏、子有为还家侍父,题诗署壁,誓必死。燕师夜入东门,伯玮冠带升堂,南向自经死。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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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不忍去,还见父尸,自刎其侧。主簿唐子清、典史黄谦俱被执,燕将欲释子清,子清曰:“愿从颜公于地下。”又遣谦往徐州招降,谦不从,俱死之。
癸丑,燕师至徐州。
二月,甲寅,何福、平安、陈晖军济宁,盛庸军淮上。燕师谋断饷道,遣番骑款台帅十二骑前觇,至邹县,遇南师转饷卒三千人,款台大呼、驰入其阵,曰:“燕王大军至矣!”转饷卒惊溃。
甲戌,燕师攻徐州,城中兵出战,败绩,闭城而守。
时燕军士四出取粮,恐后至者为城中兵所掩,乃设伏以诱之,俟其出战,自腹背夹击之。自是王以单骑来往城下,城中兵竟不敢出,而王亦疾趋南下,不暇取徐州也。
己卯,更定尚书以下勋阶。
三月,甲申,燕师趋宿州。壬辰,次涡河。
丁酉、平安帅步骑四万蹑燕军,燕王设伏于淝河,命都指挥王真与白义,刘江各帅百骑逆之,缘路设伏。安兵将至,真诱之战,束草置囊中如束帛状,遇安军,掷而饵之,安军士竞取囊。燕师伏发,真帅壮士直前,斩馘无算。后军不继,安军围之数匝,遂斩真。
真夙称骁将,身被重创,犹格杀数十人。燕王尝曰:“诸将奋勇如王真,何事不成?”闻其死,自帅兵迎战。安部将和尔和旧作火耳灰挺槊大呼,直前刺王,马忽蹶,为燕所禽,安军乃却,退
屯宿州。【考异】据《明史·建文纪》,是月,“燕兵攻宿州,平安追及于淝
河,斩其将王真,遇伏,败绩。”下文又云:“四月丁卯,何福、平安败燕兵于小河,斩其将陈文。”据此,则王真死于淝河之役,陈文死于小河之役,真死在前,文死在后也。《明史》、《纪事本末》则云:“淝河之役,燕将王真设伏,遂破安军。”至小河之役,则“王真,陈文同时败死”,《皇明通纪》亦云“小河之败,一斩陈文,再斩王真”,皆非也。至王真设伏不胜而死,淝河之役,平安有胜无败,《本纪》谓“安斩王真之后,遇伏败绩”,此皆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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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祖实录》之饰词,今书安斩王真于淝河之役,不书其遇伏败绩,盖王真设伏而为安所败,非安自败也。
丙午,燕王遣将谭清帅兵断徐州饷道,以平安驻宿州为持久计,断其粮饷,可不攻而自溃也。清至徐州,击转饷兵,大破之,还至大店,为南军所围。燕军望见旗帜,亟驰赴援,铁铉击却之。和尔和之被禽也,燕王令人宿卫,至是从王欲立功自赎,乃以身翼王,杀南军数十人,围解,遁去。
是月,燕兵过萧县,陷焉,知县郑恕死之。【考异】诸书有系破萧县于正月沛县之前者,证之《宪章录》、《纪事本末》、乃三月事。“郑恕二女当配,亦死之”,见本传。
夏,四月,丙寅,燕师次于睢水之小河,燕王令陈文扼要处为桥以济。
丁卯,平安列阵争桥,会何福军亦至,张左右翼,缘河而东,击败燕军,遂斩陈文于阵。安转战至北坂,横槊刺王,几及之,燕番将王骐跃马入阵掖燕王,得脱。南军夺桥而北,勇气百倍。燕将张武率勇敢士自林间突出,与王骑合,击却之。于是南军驻桥南,北军驻桥北,相持者数日。南军粮尽,燕王曰:“更待一二日,南军饷稍集,未易攻也。”乃留兵千余守桥,而潜移诸军辎重去南营三十里。夜半,渡河绕出南军后,安等大惊。而徐辉祖之援兵适至,甲戌,与燕兵大战于齐眉山,【考异】《通鉴辑览》注云:“山在凤阳府灵壁县西南,山开八字,如列眉然。”按此乃灵壁之齐眉山,与三年真定之齐眉异。自午至酉,南军辄胜,斩燕骁将李斌。
维时王师再捷,燕人凶惧。会淮土暑湿薰蒸,北军疾疫。乙亥,燕诸将请渡河,择地休息士马,俟衅而动。燕王曰:“兵事有进无退。”乃下令:“欲渡河者左,不欲者右。”诸将多趋左,王怒曰:“任公等自为之!”朱能曰:“诸君勉旃!汉高十战而九不胜,卒有天下。况敌已饥疲,邀其饷道,可以坐困,利已在我,岂可有退心?”诸将乃不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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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朝廷讹言燕军已北,京师不可无良将,乃召辉祖还。未几,平安被执,何福军益孤矣。
丁丑、何福移营、与平安合军灵壁,深堑高垒为持久计,而粮运为燕兵所阻,不得达。时南中馈饷五万,安帅马步六万护之。已卯,燕王帅精锐横击,截其军为二,福空壁来援,杀燕兵数千,却之。会高煦伏兵突出,燕王还军复战、福遂败走。
于是南军粮乏,乃下令,期以明日闻炮声三,即突围出,就粮于淮河。辛巳,燕师攻灵壁垒,发三炮,令军士蚁附而登。福军误以为己号、争门走。燕师乘之,人马扰乱,遂大溃,指挥宋瑄力战死之。瑄,晟子也。福单骑走免,安及陈晖、马溥、徐真、孙成等三十七人皆被执。安久驻真定,屡败燕师,斩骁将数人,燕将莫敢婴其锋,至是被禽,军中欢呼动地,曰:“吾属自此获安矣!”争请杀之。燕王惜其材勇,遣锐卒送之北平,安遂降。
时文臣在军被执者,副都御史陈性善,奉诏监军,与大理寺丞彭与明、钦天监副刘伯完等,燕王悉纵之归。性善曰:“辱命,罪也,奚以见吾君?”朝服跃马入河死。余姚黄墀、陈子方与性善友,同死之。兵部主事樊士信守淮,亦力战死。与明、伯完俱亡去,不知所终。
五月,癸未,辽东兵溃于直沽。
初,北兵南下,上用齐、黄谋,调都督杨文帅辽兵十万至济南,与铁铉合,以绝燕后。行至直沽,遇燕将宋贵等邀击,败之,全师遂溃,竟无一至济南者。
己丑,燕师下泗州。王谒祖陵,赐父老牛酒。
淮北之役,盛庸独以一军列淮之南岸,燕师不得渡。燕王乃遣使至淮安,假道于驸马都尉梅殷,以进香为名,殷答曰:“进香,皇考有禁,不遵者为不孝。”燕王大怒,复书言:“今兴兵诛君侧恶,天命有归,非人所能阻。”殷割使者耳鼻,纵之,曰:“留汝口,为殿下言君臣大义。”燕王气沮,欲取道凤阳,而凤阳知府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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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拆浮桥绝舟楫以遏燕。燕王乃令邱福、朱能等帅骁勇数百人,潜自上流得渔舟以济。
辛卯,福等潜师袭庸军后,庸仓卒不及御,遂弃其战舰军资而走,燕师遂克盱眙。燕王与诸将谋曰:“今淮安,凤阳皆有备,
不若由天长径趋扬州,指仪真,则江淮人心皆震动矣。”【考异】据《明史·本纪》及《明史稿》,言:“燕师克盱眙,燕王集诸将议所向,或
言宜取凤阳,或言宜取淮安。王言:凤阳城坚,淮安多积粟,不如由天长乘胜直捣扬州,'”按此皆据《实录》之文也。是时梅殷守淮安,徐安守凤阳,燕王畏此二人,故不敢取道。惟《重修三编》则云:“燕王假道于淮安,以进香为名,梅股劓其使。”又,其时凤阳守徐安,方拆浮桥断舟楫以遇燕师,故燕王决计舍此二处,直趋扬州。此据《逊国记》书之,为得其实,今从之。
壬辰,都督韩观御燕师于铁裹寨,败绩。癸巳,燕师趋扬州,已亥,至天长,遣使招谕扬州守将王礼。
先是,礼闻燕师至,谋以城降。监察御史王彬巡江淮治扬州,与指挥崇刚婴城坚守,昼夜不解甲,知礼有异谋,执之,与其党俱系狱。有力士,能举千斤,彬常以自随。礼弟崇者,厚赂力士母,呼其子出。会彬解甲而浴,为千户徐政、张胜所缚,遂出礼于狱,开门降。彬与刚皆不屈死。庚子,燕师克扬州。
辛丑,燕师次六合,我军迎战,败绩。
壬寅,诏天下勤王,遣御史大夫练子宁、右侍中黄观、修撰王叔英等分道征兵。召齐泰、黄子澄还。于是苏州知府姚善、宁波知府王琎、徽州知府陈彦回、乐平知县张彦方、前永清典史周缙等先后人卫。
方孝孺言于上曰:“事急矣!宜以计缓之,遣人许以割地,稽延数日。东南募兵至,胜负未可知也。”甲辰,上遣庆成郡主诣燕军,请割地以讲和。燕王曰:“此奸臣欲缓我以俟外兵耳。”不听。主,燕王从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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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癸丑朔,燕师将渡江,盛庸扼之于浦子口,败之。燕王欲且议和北还,适高煦引兵至,王仗钺附其背曰:“勉之!世子多疾。”于是煦帅众殊死战,庸兵失利,退屯高资港。【考异】据《明史·建文本纪》,书:“是月癸丑,盛庸帅舟师败燕兵于浦子口,复战不利。”《成祖纪》则但书其乙卯复战败绩之事。今按诸书所记,“癸丑之战,燕兵大败,燕王欲且议和北还。会高煦兵至,许以改立世子,乃帅众殊死战,庸遂有乙卯之败。”盖此事后修《实录》讳之也,今参《宪章录》、《纪事本末》书之,会朝廷遣都督佥事陈瑄帅舟师往援:瑄叛降燕。
时兵部侍郎陈植监师江上,慷慨誓师。部将有金都督者,首议迎降,植责以大义甚厉,金遂杀之以降,且邀赏。燕王怒,诛之,令具棺敛植,葬之白石山上.
甲寅,燕王祭大江。乙卯,燕师自瓜洲渡江,盛庸迎战于高资港,败绩。诸将请径薄京城,燕王曰:“镇江咽吭,不先下之,往来不便。”戊午,至镇江,守将童俊以城降。
方事之殷也,刑科给事中黄钺,丁父忧在家,方孝孺吊之,屏人问燕事,钺曰:“苏、常、镇江,京师左辅也,唯镇江最要害,守非其人,是撤垣而纳盗也。指挥童俊狡不可任,奏事上前,视远而言浮,将有异志。”至是俊果降。钺,常熟人。
庚申,燕师营于龙潭,京师大震。上徘徊殿廷间,召方孝孺问计。时廷臣劝上幸浙或湖,湘以图兴复,孝孺曰:“城中尚有禁兵二十万,唯有力守以待援兵,即事不济,国君死社稷,正也。无已,且遣大臣、诸王等再诣燕师以缓之。”
辛酉,上遗李景隆及兵部尚书茹瑺、都督王佐复至燕军申前请,燕王曰:“皇考已分封,今割地何名?公等归奏上,但奸臣至,我即解甲谢罪,退谒孝陵,归奉北藩。”景隆等皇惧不能对,遽还。壬戌,上复遣谷王橞、安王楹等往,王卒不奉诏,唯与诸王相劳苦,宴罢遣归。
甲子,上遣人潜赍蜡丸,四出促援兵,皆为燕游骑所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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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王叔英募兵于广德,齐泰奔往从之;姚善起兵于苏州,黄子澄往从之:而练子宁募兵于杭州,黄观募兵于上游,皆仓卒不得至。上唯与方孝孺执手流涕,命徐辉祖等分道出御。谷王橞、李景隆等守金川门。时左都督徐增寿久蓄异志,至是首谋应燕。御史魏冕、人理丞邹瑾率同官殴之,请速加诛,上犹不听。【考异】据《明史·廖升传》,言:“燕兵犯阙,都督徐增寿徘徊殿廷,有异志,冕率同官殴之,《通纪》及《典汇》所记,则“同官之殴者共十八人”,而据《纪事本末》,则云“股李景隆”。按是时上方遣景隆至燕师议和,恐无是事,增寿后为建文所刃,盖因同官之殴疑之,已徐得其实耳。今据《明史·升传》:乙丑,燕师薄金川门,时北兵驻龙潭,王虑京城完缮,勤王之师四集,乃遣刘保、华聚等领骑兵十余哨至朝阳门,觇知无备,还报燕王,遂帅大队整兵前进。至则增寿果谋内应,上乃手刃之于左顺门。而是时谷王橞、李景隆已开门纳燕师,辉祖等力战,败绩。
上知事不可为,纵火焚宫,马后死之。传言:“帝自地道出,翰林院编修程济、御史叶希贤等凡四十余人从。”【考异】据《明史稿》,言“宫中火起,帝及皇后马氏崩”,此据《成祖实录》之文也。下文“或言帝自地道出亡”,则参以野史之说,然其《例议》中仍不据也。若后修之《明史》,则云“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是不据自焚之说,已预为逊国张本,惟既云“帝不知所终”,何以下文又有“出帝、后尸于火中”之语,未免上下矛盾。惟《纲目三编》书法详明。其《纲》曰:“京师陷,帝不知所终。”《日》云:“都城陷,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棣遣中使出后尸于火,诡云帝尸。越八日,用学士王景言,备礼葬之,然葬地所在,后无闻焉。或L3'帝由地道出亡'。其后滇、黔、巴、蜀间皆传有帝为僧时往来迹,世遂以帝为逊国云。”按此,盖据《逊国记》之文也。王鸿绪初修之史、据《实录》为正说。《明史》虽删其自焚之语,犹不敢遽定其为马后之尸.《三编》所书,必当日奉敕裁定,故《辑览注》云:“逊国之说,《明旧史例议》力辨其妄。且言:建文帝阖宫自焚,身殉社稷,死之正也。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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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恶成祖诛夷忠烈之惨,而不忍建文之遽殒,故诡言削发出亡,以明帝之不死于火耳。'此言良是,但据王鏊、陆树声、薛应旂、郑晓、朱国桢等所载诸书、皆历历可考,虽有舛讹,未必悉出傅会。且史传载黄观出募兵未还,或告言:宫中火,帝已失。'后神宗时,尝命阁臣录帝在滇诗以进,似又非尽无稽者。第事难征核,姑从阙疑,今故附录出亡之略而复辨之如此。”据此,则《三编》、《辑览》未尝不两存其说,而实信逊国之语之未必尽诬也。明人纪革除遗事,无虑数十百种之多,即其收人《四库书存目》者,亦有二十余种。其中如符验.黄佐稍稍驳正,然皆辨逊国以后为僧之事,不谓宫中火起便是建文结局。朱睦橡《逊国记序》中,力辟建文髡缁遁去及正统五年迎入大内之说,而于建文四年六月之书法,则云“宫中火起,帝逊位”,作为传疑之词,然则自焚之说,即睦榨亦不敢据也。陈建《皇明通纪》作于正德间,(或云梁氏托名。)其所载变服遁去及诡指后尸为帝尸者,皆本《逊国记》中语。《三编》之所记,亦大略相同,此可见矣。国初力辟此事者,唯朱竹垞,时以鸿博在史馆,力持《成祖实录》中帝后自焚之说,故《明史稿》因之,而仍存出亡之或说于后。直至重修《明史》、修《三编》,始以“帝不知所终”一语结此一局,而自此建文逊国,遂成定案矣。又按,《明史》虽以逊国为或说,而据《纪》、《传》所载,恰处处留住建文出亡地步。观《叶希贤传》,已见大略,而复于《牛景先传》中,据《逊国记》、《革除遗事》诸书,备载从亡诸臣,而自程济以下,皆有可考,此则《明史稿》所未及者。
是日,燕王自金川门入,御史连楹叩马欲刺王,遂被杀,尸植立不仆云。王既人,遣中使出马后尸于火,诡言帝尸,持之泣,曰:“痴儿,何至是!”
寻下令,索齐泰、黄子澄等,榜其姓名曰“奸臣”。计左班文臣凡二十九入:太常寺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礼部尚书陈迪,文学博士方孝孺,御史大夫练子宁,右侍中黄观,大理少卿胡闰,寺丞邹瑾,户部尚书王钝,户部侍郎郭任、卢迥,刑部尚书侯泰、暴昭,工部尚书郑赐,工部侍郎黄福,吏部尚书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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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侍郎毛泰亨,给事中陈继之,御史董镛、曾凤韶、王度、高翔、魏冕、谢升,前御史尹昌隆、宗人府经历宋征,户部侍郎卓敬,修撰王叔英,户部主事巨敬。皆悬赏格,购首告及缚送者。
丙寅,诸王及文武群臣上表劝进。
时文臣叩马首迎附,知名者:吏部侍郎蹇义,户部侍郎夏原吉,侍中刘俊,侍郎古朴、刘季篪,大理寺少卿薛岩,侍讲王景,修撰胡广、李贯,编修吴溥、杨荣、杨溥,侍书黄淮、芮善,待诏解缙、给事中胡濙、金幼孜,兵部郎中方宾,刑部员外宋礼,国子助教王达、邹缉,吴府审理副杨士奇等。
礼部侍郎董伦以尝劝帝睦亲藩,故不入奸臣榜中,时已八十,燕王命致仕,寻卒。【考异】据《明史》所记二十余人,如解缙、黄淮之等,《明史》散见于各传中。惟《董伦传》则云:“成祖即位,伦年逾八十,命致仕,寻卒。”是则伦固未尝仕于成祖也。劝进之二十余人,伦有其名。窃谓伦以耄年受建文宠遇,不能死节,固不得为无罪。然以此人之劝进班中,与解缙.黄淮等并列,似未平允。夫劝进列名,未必伦之自署。即谓其年老依违,而逾八十之衰翁,随班叩谒,似亦非事实。况成祖令其致仕,则伦之不愿改事成祖可知,所以不杀伦者,以其有请亲睦宗藩之书,故特宥之耳。今别书董伦致仕于劝进二十余人之末,差得其实云。方燕王之人城也,杨荣迎谒,请曰:“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王乃悟。己巳,王谒孝陵。诸王、文武群臣,备法驾,奉宝玺,迎王子道,呼万岁。王乃升辇,诣奉天殿受朝贺,即皇帝位。是日,朝贺班中,兵部尚书茹瑺居首,上迎谓曰:“朕今日得罪天地祖宗,奈何?”瑺对曰:“陛下应天顺人,何谓得罪?”上大悦。
时榜中逮捕诸臣,郑赐、王钝、黄福、尹昌隆,自陈“为奸臣所累,乞宥罪”,又以茹瑺、李景隆言,并宥张统及毛泰亨,皆先后授官,或仍其故职。寻复揭榜于朝堂,增徐辉祖、铁铉、周是修、姚善、甘霖、郑公智、叶惠仲、王琎、黄希范、陈彦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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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刘璟、程通、戴德彝、王艮、卢原质、茅大芳、胡子昭、韩永,叶希贤、蔡运、卢振、牛景先、周璇等共五十余人。
庚午,复周王橚、齐王榑爵。
壬申,葬建文皇帝,盖马后也。上以葬礼询之王景,对曰:“当以天子之礼葬。”从之,寻迁兴宗孝康皇帝主于陵园,仍称懿文太子。
丁丑,杀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文学博士方孝孺,皆夷其族。
泰之谪也,帝令与子澄密在外募兵,后以苏州知府姚善言,复召二人还。泰行至中途,闻京师不守,奔往广德。时王叔英募兵在广德,疑泰有贰心,欲执之,泰告之故,相持恸哭,共图兴复。榜购泰急,泰常骑白马,墨之以行,行稍远,汗出墨脱,有识之者曰:“此齐尚书马也。”遂被执。子澄就姚善于苏州,闻召未行而京师陷。欲与善航海乞兵,善不可,乃就前袁州知府嘉兴杨任谋举事,为人所告,与泰先后缚至京师,俱不屈死。任以匿子澄,与二子礼、益俱斩。泰从兄弟及子澄二子俱从坐。
上之发北平也,道衍以孝孺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上颔之。然素重孝孺名,召至,使草诏。孝孺衰绖人,悲恸声彻殿陛,上降榻劳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上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上曰:“国赖长君。”曰:“何不立成王之弟?”上语塞,曰:“此朕家事。”顾左右授笔札,曰:“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笔,哭且詈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上曰:“独不畏九族乎?”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上犹欲强之,孝孺乃索笔大书“燕贼篡位”四字,上大怒,命磔诸市。孝孺慨然就死,作《绝命词》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报国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时年四十有六。孝孺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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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力学笃行,早卒。弟孝友,同时就戮,亦赋诗一章死。妻郑及二子中宪、中愈先自经死,二女投秦淮河死。
是狱也,泰与子澄皆坐族。而孝孺以十族故,并及其朋友、弟子。于是廖镛与其弟铭,皆德庆侯永忠孙也,以曾受业孝孺,为拾遗骸瘗聚宝门外山上,遂被逮死。太常少卿庐原质以中表故,与其弟原朴皆坐死。御史郑公智、陕西金事林嘉猷皆同里弟子,孝孺尝曰:“匡我者,二子也。”刑部侍郎胡子昭,以孝孺荐预修《太祖实录》,河南参政郑居贞,孝孺友也,诸人皆坐党被逮死。又,孝孺主应天试所得士有长洲刘政、桐城方法。政曾草《平燕策》未上,闻孝孺死,遂欧血卒。法宫四川断事,以诸司表贺登极,不肯署名,及被逮,行次望江,瞻望先人庐舍,再拜自沉江死。凡先后坐孝孺党而死者八百余人。【考异】《三编·质实》引《逊国臣传》云:“孝孺投笔哭骂,上怒叱曰:汝焉能遽死,朕当灭汝十族。后系狱,籍其宗支及母族林彦法等、妻族郑原吉等,示且胁之,执不从。上怒甚,乃收朋友、门生廖镛等为十族,诛之,然后诏磔于市,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外亲之外,亲族尽数抄没,发充军坐死者复千余人。”臣林《外纪》云:“成祖曰:吾固能族人。'孝孺曰:“族至三,赤矣。”成祖曰:'吾能四。'乃大收其朋友、门生,凡刑七日。”《纪事本末》云:“文皇大声曰:“汝独不顾九族乎?'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旧史例议》以廖镛等逮论在孝孺死后,朱彝尊以孔安国及马,郑解九族,上至高祖,下至玄孙,不及异姓,则反轻于秦法之三族,谓十族之说非实。按夏侯、欧阳解九族者,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皆据异姓有服。成祖并非经生,一时激怒,不同议礼,何暇辨九族之当从何家言乎?且成祖诛夷之惨,一·时坐党祸死者,据朱彝尊《明诗综》、《诗话》,言“长陵靖难,受祸者莫惨于正学先生,坐方党死者,相传八百七十三人,其次黄太常,坐累死者,族子六十五人,外戚二百八十人。若胡大理之死,《郡志》称其族弃市者二百1七人,坐累死者数千人。茅大芳妻毙于狱,有与狗吃之旨,载袁制《奉天刑赏录》”云云。然则当口或加三为四、或加九为十,传闻异词不足辨,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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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时门生、朋友,滥及无辜,则亦不能为之讳也。
翰林修撰黄岩王叔英方在广德募兵,闻齐泰就逮,知事不可为、乃沐浴更衣冠,书《绝命词》,又自题其案曰:“生既已矣,未有补于当时;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己卯,叔英自经于玄妙观银杏树下。时御史古田林英亦在广德,相继自经。后陈瑛希旨,请簿录其家,于是叔英妻金氏自经死,二女下锦衣狱,投井死。英妻宋氏下狱,亦自经死。
是月,下魏国公徐辉祖于狱。辉祖战败,归守父祠。上入城,诸武臣皆迎附,辉祖不屈,召诘之,不出一语,始终无推戴意,乃下吏追取供招。唯书其父开国功臣及免死有券、上怒,欲诛之,徘回既久,竟从宽典,勒归私第,削其封爵。
杀御史大夫练子宁、户部侍郎卓敬,夷其族。
子宁在杭州为临安卫指挥刘传缚以献,上亲诘之,语不逊,命磔死,族其家,姻戚俱戍边。
敬在朝被执,责以建议徙燕,离间骨肉。敬抗声曰:“惜先帝不用敬言耳!”上怒,怜其才,命系狱,使人讽以管仲、魏征事,敬泣曰:“人臣委质,有死无二。先皇帝有何过举?一旦横行篡夺,恨不即死见故君地下,乃更欲臣我邪?”上犹不忍杀。道衍故与敬有隙,进曰:“敬言诚见用,陛下宁有今日?”乃斩之,诛其三族。
子宁既诛,其从子大亨,官嘉定知县,闻之,同妻沉刘家河死。里入刑部主事徐子权闻子宁诛,亦恸哭自经死。
敬立朝慷慨,美丰姿、善谈论,凡天官、舆地、律历、兵刑,无不博究,故上屡欲用之。后言及,辄叹曰:“国家养士三十年,唯得一卓敬耳!”
宗人府经历宋征与子宁同请诛景隆,又上疏请削罪藩属籍,同时被执,不屈死。
燕师之人也,唯太常寺卿襄阳廖升最先死。时朝廷遣使请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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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不许,闻而恸哭,遂自经。
洎燕师薄城,修撰王艮与妻子诀曰:“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时同里解缙、胡广及吴溥,皆比舍而居,城陷前一日,皆集溥舍。缙陈说大义,广亦奋激,艮独流涕不言。既去,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死,是大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须臾,隔墙闻广呼家人谨视豚,溥顾与弼曰:“一豚之不舍,肯舍其生乎?”俄闻艮舍哭,果饮鸩死。【考异】王艮殉难事见《明史》本传中,《典汇》所载亦同,而附辨其下云:“诸本皆云:艮以辛巳(即建文三年。)九月卒,帝遣郎中黄观谕祭之。《革朝志》力辨其非,言:艮家饰此以避追录耳。吴与弼少从其父溥邸舍,目见艮事,能述之。”按姜氏《秘史》据王氏《家谱》,以艮死在前一年,并及黄观谕祭之事。《四库书提要辨证》云:“革除之际,诛锄异己,凡效忠于建文者,皆祸及子孙。安知王氏《家谱》非为宗族计,讳其死难以自全,未必遽为定论。《明史·艮传》仍用前说,盖必有所考也。”此所论与《典汇》说合,今据书之。
金川门陷,进士叶福守门,不克,死之。宫中火起,都给事中义乌龚泰赴援被执,以非奸党不杀,自投城下死。卫府纪善泰和周是修闻难,留书别缙、广及萧用道、杨士奇,付以后事,具衣冠,为《赞》系衣带间,人应天府学拜先师,自经死。江西副使崇德程本立,由佥都御史改官,未行,闻燕兵人,自缢死。大理寺丞邹瑾、御史魏冕闻帝杀徐增寿,宫中火起,二人俱自刎死。时秦府长史邹朴闻瑾死,不食卒。兵部郎中谭翼,自焚死,妻子殉焉。凡此皆在燕师陷城之数日间.
而孝孺既诛,上欲以草诏属侍读楼琏。琏,金华人,尝从宋濂学,承命不敢辞。归,语妻子曰:“我固甘死,正恐累汝辈耳!”其夕,遂自经死。或曰“草诏乃括苍王景”,或曰“无锡王达”云。
右侍中黄观募兵在外,诏有司追捕,收其妻翁氏并二女给象奴。奴索钗钏市酒肴,翁悉与之持去,亟携二女及家属十人投淮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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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桥下死。观行至安庆,闻京师陷,或告曰:“新君即位三日矣。观叹曰:“吾妻有志节,必死。”招魂,葬之江上。命舟至罗刹矶.朝服东向拜,投湍激处死。观弟觏,先匿其幼子逃它处,或云:“靓妻毕氏、孀居母家,遗腹生子,故黄氏有后于贵池。”
方观妻投水时,呕血石成小影,阴雨时辄见,相传以为大士像。有僧舁至庵中,翁氏见梦曰:“我黄状元妻也。”比明,沃以水,影有愁惨状。后移至观祠,传以为“翁夫人血影石”云。
秋,七月,壬午朔,大祀南郊,以太祖配。赦天下。诏:“自今年六月后仍称洪武三十五年,【考异】此语见七月朔诏中.以仍称洪武三十五年之语推之,则革除以后,当以建文元年为洪武三十二年,二年为洪武三十三年,三年为洪武三十四年。当日靖难兵起,纪年之例,一定如此,乃《实录》则直以建文元年,二年,三年为永乐之元.二、三年,及至是年七月,则又改书洪武三十五年,当日史臣之谬戾,已不自顾其前后之矛盾雷同矣。附识于此,以证《实录》之诬妄。以明年为永乐元年。凡建文中干犯者,一切弗问。山东、北平、河南被兵州县,复繇役三年。畿内凤阳、淮安、徐州、滁州、扬州,皆蠲租一年。余州县及未被兵各省,皆蠲田租之半。”
癸未,召前北平按察陈瑛于广西,擢左副都御史,署院事。凡建文朝废斥者,尽还故官。
甲申,诏建文时所改官制,一切复之。
一日,上顾侍臣太息曰:“只此一事,前代沿袭已久,何关利害,亦欲改耶!”乃令吏部尚书张统、户部尚书王钝解职务,月给半俸,居京师。沈惧,自经于吏部后堂。侍郎毛泰亨惧,亦死。【考异】据张芹《备遗录》及《典汇》所载,俱列张统、毛泰亨于壬午殉难诸臣中,其实统虽在奸臣榜中,据《皇明通纪》、《纪事本末》,皆云:“以茹瑺、李景隆荐,仍故官。及逾月,成祖以建文改官制,咎及统等,命与户部尚书王钝解职,统畏惧,自经干吏部后堂,毛泰亨亦死。”证之《明史·紞传》,亦辨其非殉难而死者。然则统不但不得与干殉难之列,并不得与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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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之徐辉祖,致仕之董伦比也,今据《明史》本传书之。又按年表,统以七月自经,今据之.
方统之在吏部也,值变官制,小吏张祖言曰:“高皇帝立法创制,规模甚远,今更之未必胜,徒滋人口,愿公力持之!”沈虽不能用,然心贤祖,奏为京卫知事。及统死,属吏无敢视者,唯祖独经纪其丧云。
辛卯、执苏州知府安陆姚善至,不屈死。
初善守苏州,黄子澄闻金川之变,欲与善航海募兵,善曰:“公朝臣,宜收兵图兴复。善则守土,与城存亡耳。”子澄去,善方练兵守苏州,为麾下许千户缚以献。至京师,上诘之曰:“汝一郡守,乃敢抗我!”善大声曰:“各为其主耳!”命诛之。
刑科给事中黄钺者、善之执友也,方丁父忧,家居苏州,闻童俊以镇江降,杜门称疾不出,善以书招之,许俟营葬毕至军。及闻善被刑,乃以越日登琴川桥、西向再拜赴水死。【考异】姚善
之死,诸书皆云“七月十日”,盖辛卯也。又云“钺以十一日赴水死”,按《明史·钺传》,言“钺以户科召行至中途,自投于水,以溺死闻,故其家得
不坐”云,至《革除遗事》诸书所记,则钺以是年七月姚善被诛之次B死,盖成祖不知其死而召之,故其家以溺死闻、盖避追录也。此与王艮之死,其家谱以为卒于辛已者同,故明人亦有“避追录”之语。而《明史》传中所载,语有斟酌,今仍系之善被诛下,更于明年召官时补出钺死之本末。
癸巳,改封吴王允熥广泽王,衡王允熞怀恩王,徐王允熙敷惠王,随吕太后居懿文太子陵园。
甲辰,命致仕尚书王钝偕工部尚书严震直、府尹薛正言等巡视山西、山东、河南、陕西。
燕兵之人也,钝逾城走,为逻卒所执,遂降,仍其故官。至是与张统同罢,寻复用之。震直分巡山西,行至泽州而卒。【考异】《明史·震直传》但书其“巡视山西,至泽州而卒”。又《张紞传》,言:“世传震直奉使至云南,遇建文君,悲怆吞金死。”考诸国史,非事实438
纪十三
也。按此即世所传《搜山》、《打车》诸传奇,今据《明史》本传,余悉删之。
是月、杀刑部尚书暴昭、侯泰,礼部尚书陈迪,户部侍郎郭任、卢迥。
昭、潞州人,前掌北平司事。在真定,与铁铉辈悉心经画,及平安军败召归。燕师陷城,昭出亡,被执,抗詈不屈,支解死。
昭之出也,侯泰代之。燕师既起,力主抗御之策,会督饷山东,行至高邮,被执不屈,与弟敬祖、子玘俱死。
迪,宣城人。李景隆之败,迪陈大计,命督运军储。已,闻变,赴京师,召至责问,抗声不屈,遂与其子凤山、丹山等六人磔于市。既死,人于衣带中得诗及《五噫歌》,词意悲烈。苍头侯来保拾其遗骸归。妻管氏缢死。幼子珠,生五月,乳母潜置沟中得免。
任、丹徒人,一曰定远人。初佐户部,饮食起居,俱在公署。时方贬削诸藩,任言:“天下事先本后末则易成,今日储军实,运财粟,果何为者?乃北讨周,南讨湘,舍其本而末是图,非策也。且兵贵神速,苟旷日持久,锐气既竭,姑息随之,将坐自困耳。”上时在藩,闻而恶之。兵起,任与同宫迥主调兵食,京师不守,被禽,不屈死。子经同坐,少子戍广西。
迥,仙居人,饮酒高歌,不拘细行,人目其狂,及仕,折节恭慎,至是被执,慷慨就刑,长讴而死。
迪在礼部,有侍郎黄魁,通习典礼,迪与侍郎黄观皆爱敬之。又,户部主事巨敬,充史官,以清慎称。皆与迪同召,不屈死。
召大理少卿胡闰、御史高翔至。
闰,鄱阳人。尝题诗吴芮祠壁,太祖见而奇之,因累官至卿贰。翔,高邑人。洪武中,以明经为监察御史。燕兵之起,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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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画军事,上闻其名,欲用之。翔丧服人见,语不逊,遂与闰同不屈死。
翔坐族,亲党皆戍边,并发其先冢,诸给高氏产者皆加税,曰:“令世世骂高翔也。”闰子传道亦坐死,幼子戍边。有四岁女郡奴,给配功臣家。稍长,识大义,尝以爨灰污面,其后遇赦还乡,贫甚,誓不嫁。见者争遗钱谷,曰:“此忠臣女也。”遂以贞节终。
杀副都御史茅大芳、佥都御史周璇。
大芳、泰兴人。洪武中为淮南学官。召对称旨,擢秦府长史,制词以董仲舒为言。大芳益奋激,尽心辅导,额其堂曰希董,方孝孺为之记。建文时,擢官台宪,燕师起,遗淮南守将梅殷诗,词意激烈,闻者壮之。璇当洪武末,以天策卫知事建言,擢是职。并见收,不屈死。而大芳子顺童、道寿俱坐诛,二孙死狱中。
一时诸御史以抗节死者:王度,归善人。燕兵起,赞画军事。及李景隆败、盛庸代之,度密授机宜,遂有东昌之捷。小河之役,奉命劳军徐州,还,与孝孺誓死社稷,遂坐方党谪戍贺县,坐语不逊,族之。
戴德彝,奉化人。洪武二十七年进士,累官侍讲。太祖谕之曰:“翰林虽职文学,然既列禁近,凡国家政治得失,民生利害,当知无不言。昔唐陆贽、崔群、李绛在翰林,皆能正言说论,裨益当时,汝宜以古人自期。”已,改监察御史。建文更官制,改左拾遗.上即位,召见,不屈死之。德彝死时,兄弟并从京师嫂项氏家居,闻变,度祸且族,令阖舍逃去,匿德彝二子山中,毁《戴氏族谱》,独身留家。收者至,无所得,械项至京,搒掠,终无一言,故戴氏独免于族云。
董镛,逸其里。诸御史有志节者,时时会镛所,暂以死报国。诸将校观望不力,镛辄露章劾之。城陷被杀,家戍极边。440
纪十三
于是诸城谢升、聊城丁志方、怀宁甘霖、嘉兴姚瑄,皆坐诛。而给事中则有莆田陈继之,西安韩永。当兵事亟,继之数条奏机宜,永亦慷慨论兵事。时上欲官之,卒与继之同抗辞不屈死。继之之死,又坐其父母兄弟悉戍边云。
上之即位也,有诏至不屈而死者:祥符王良,当建文时,迁刑部侍郎,议减燕府人罪,不称旨,出为浙江按察使,上颇德之。诏至浙江,并使召良,良执使者,将斩之,众劫之去。良集诸司印于私第,将自杀,未即决,妻问故,曰:“吾死自分,未知何以处汝耳。”妻曰:“君男于,乃为妇人谋乎!”馈良食,食已,抱其子人后园,置于池旁,投水死。良敛妻毕,以子付友人家,遂积薪自焚,印俱毁。上闻之,曰:“死固良分,但毁朝廷印,不得无罪。”命徙其家于边。
漳州府教授陈思贤,茂名人。以忠孝大义勖诸生。及登极诏至,恸哭曰:“明伦之义,正在今日。”坚卧不迎诏,率其徒吴性原、陈应宗、林珏、邹君默、曾廷瑞、吕贤六人,即明伦堂为旧君位,哭临如礼。有司执之,送京师,思贤及六生皆死。六生,皆龙溪人.
初,勤王之师,自姚善、王叔英外,则徽州知府陈彦回,莆田人,曾坐父罪谪戍云南。比至蜀,家人多道死,惟彦回与祖母郭在。会赦,又弗原,监送者怜而纵之。贫不能归,依乡人知县黄积良,冒黄姓、久之,以阆中教谕严德政荐,授保宁训导。考满陛见,擢平江知县。逾年,太祖崩,入临、又以给事中杨维康荐,擢守徽州。建文初,祖母郭卒,当去,百姓诣阙乞留。彦回衰绖人京自陈,乞复姓,许之,唯连乞终制不许。葬郭于徽城之北,对百姓曰:“吾昔亡命冒它姓,徒以祖母存耳。今祖母没,宜自请死,天子特宥之,敢不以死报国乎!”燕兵逼京师,赴援不及,被禽至,遂抗节死之。
乐平知县张彦方,龙泉人。初为给事中,以便养改官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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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应诏勤王,帅所部抵湖口,被执,械至乐平,斩之。枭首谯楼、当暑,一蝇不集,经旬面如生,邑人葬之清白堂。
同时又有松江同知者.失其姓名、或曰周继瑜也,勤王诏下,榜募义勇人援,极言大义,感动人心,并指斥靖难之师乖恩悖道,械至京,磔于市。
其武臣之死者:河北卫指挥张伦,从盛庸战有功。庸败,燕将招伦降,伦笑曰:“张伦将自卖为丁公乎?”遂不屈死之。京师陷,武臣自盛庸、平安以下,无不归附,从容就义者,唯伦一人而已。
而是时有台州樵夫,日负薪人市,口不贰价,闻京师陷、恸哭投东湖死。温州乐清亦有樵夫,闻其乡人卓敬死,亦号恸投于水。二樵以遁世逸其名,或曰:“其一即指挥张安也。”
又,陈质者,建文元年宋忠之败,质以参将退守大同,代王欲举兵应燕,质持之不得发。洎燕攻大同,蔚州、广昌已附于燕,质取之。至是追论其罪,与镇抚周拱元俱坐诛。
八月,壬子,命侍读解缙、编修黄淮人直文渊阁,并预机务。缙首迎附,召对称旨,命与淮常立御榻左备顾问。或至夜
分,上就寝,犹赐坐榻前,语以机密重务。内阁预机务自此始。
【考异】诸入人阁,《本纪》统系之八月,牵连并记也,今据《宰辅年表》分书月分。
执兵部尚书铁铉至,陛见,背坐廷中,抗置不屈。上令两武士夹棒持之,胁其一回顾,终不可得,遂磔于市。
铉,邓县人。洪武中,由国子生授礼科给事中,调都督府断事,尝谳疑狱立白,太祖喜,字之曰鼎石。建文初,任山东,解济南之围,又与盛庸大败燕师于东昌,自此燕兵径取徐、沛,不敢复道山东。渡江之役,屯兵淮上,庸败绩,铉兵亦溃。上以铉非朝臣,故不族铉。父仲名,年八十三,与母薛并安置海南.子福安戍河池,二女发教坊司,誓死不受辱,久之,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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铉之死也,高巍在外、闻京师不守,先自经于驿舍。而高贤宁前以射书城外,上悦其言,为之缓攻。至是被执入见,上曰:“此作论秀才,好人也,可予一官。”贤宁固辞。锦衣卫指挥纪纲,素与贤宁善,劝就职,答曰:“吾尝辱王先生之教矣。”盖贤宁,济阳人,王省之弟子也。纲为言于上,竟得归,年九十七卒。其参铉军事之宋参军及继巍上书之御史韩郁,皆变姓名遁去,不知所终云。
丁巳,分遣御史巡察天下利弊,当兴革者以闻。
戊午,授都督何福为征虏将军,镇守宁夏,节制山、陕、河南诸军。都督同知韩观练兵江西,节制广东、福建。
福自淮北败,奔还,上以其宿将知兵,推诚用之,又聘其甥女徐氏为赵王妃。
甲子,命西平侯沐晟镇云南。
丙寅,杀御史大夫景清,夷其族。清本耿姓,讹为景,真宁入,建文初出为北平参议。上在燕邸,与语,言论明晰,大称赏。还,迁左都御史,与孝孺等约同殉国。及京师不守,清知建文之出亡也,密谋兴复,乃诣阙自归,上喜曰:“吾故人也。”命仍故官,委蛇班行者久之。是日早朝,清衣绯怀刃而入。先是日者奏:“异星赤色犯帝座急。”上故疑清。及朝,清独著绯,命搜之,得所藏刃,诘责,清奋起曰:“欲为故主报仇耳!”上怒,命磔于市,清骂不绝口而死。一日,上昼寝,梦清绕殿追之。上曰:“清犹能为厉邪?”乃夷其九族,尽掘其先人冢墓。又籍其乡,转相攀染,谓之“瓜蔓抄”,村里为墟。【考异】据《三编·质实》,云:“王鏊《守溪笔记》,文皇至金川门,百官迎拜江次,清独直立骂不已,乃命左右抉其齿,且抉且骂,含血直噀上衣。乃命醢之,罪及九族。久之,上昼寝,梦清人殿追之。上曰:“清犹能为厉耶?乃籍其乡,转相攀染,谓之'瓜蔓抄'。”其说与《明史》异。《纪事本末》:“有青州教授刘固者,依清居。清遇害,连及固与弟国、母袁氏,同受刑于聚宝门外。固子超,年十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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膂力,临刑仰天大呼,纲索俱断,夺刀连杀十余人,诏磔之。”
上之即位也,驸马都尉梅殷尚拥兵淮上不降。上乃迫宁国公主啮血为书以授股,殷得书恸哭,乃还。既入见,上迎劳曰:“驸马劳苦。”殷曰:“劳而无功耳。”上默然,以公主故不诛,然自是益衔之。
九月,甲申,论靖难功,封邱福淇国公,朱能成国公,张武等侯者十三入,徐祥等伯者十一人。福与张玉、朱能以首夺九门,功最大,而谋画智计逊于玉,其敢战深入与能埒。然为人朴戆沉鸷,每战胜,诸将争前效虏获,福独后,故上尝叹曰:“邱将军功,我自知之。”至是大封功臣,独首福。又追赠张玉荣国公,谭渊金乡侯。
而大宁降将陈亨,以白沟河之战,中创几死。已,攻济南,与平安战于铧山,大败,创甚,舆还北平。其年十月卒,上尤借之。至是追赠泾国公,与玉等皆赐谥。
论款附功,增李景隆禄,封驸马都尉王宁为侯,茹瑺、陈瑄及都督同知王佐皆为伯。
命侍读胡广,修撰杨荣、编修杨士奇、检讨金幼孜、胡俨同直文渊阁,预机务,与解缙、黄淮凡七人,并朝夕左右。
甲午,定功臣死罪减禄例。
乙未,徙山西民无田者实北平,赐之钞,复五年。
江西盗平。先是,命韩观讨之,未至,盗已就抚。乃授观为征南将军,镇广西。
是月,以吏部侍郎蹇义为本部尚书,户部侍郎夏原吉为本部尚书。义迎附,以吏部右侍郎迁左。时方务反建文之政,所更易者悉罢之,义从容言曰:“损益贵适时宜,前改者固不当,今必欲尽复者,亦未悉当也。”因举数事陈说本末,上称善。原吉以建文时充采访使巡福建,所过郡邑,核吏治,咨民隐,人皆悦服,久之,移驻蕲州。上即位,或执原吉以献,释之,寻转左侍郎。有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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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原吉建文时用事臣,不可信”,上不听,遂与义并擢尚书。
又改工部尚书郑赐于刑部,晋黄福为工部尚书,刘俊兵部尚书。
逮谷府长史刘璟至。璟之参李景隆军事也,景隆败,璟夜渡芦沟河,冰裂马陷,冒雪行三十里。子貊自大同赴难,遇之良乡,与俱还。上闻,见录,不省,遂归里称疾不起。至是逮至京师,上亲诘之,璟对词犹称殿下,且抗声曰:“殿下百世后逃不得一“篡'字。”遂下狱,自经死。
初,温州贼叶丁香叛,延安侯唐胜宗讨之,决策于璟。破贼还,称璟才略,太祖喜曰:“璟真伯温儿矣!”上在藩邸,尝与璟奕,璟辄胜、上曰:“卿不少让我邪?”璟正色曰:“可让处则让,不可让者不敢让也。”上默然。
璟既死,法官希旨缘坐其家,上以基有功故,不许。前太常寺少卿高逊志卒。
逊志,字士敏,萧县人,燕师入,遁迹于东瓯雁荡山中。弟子文渊阁侍书蒋兢从之,为经纪其丧。兢,宜兴人。【考异】《明史·高逊志附王艮传》,言:“燕师既人,存殁无可考。”朱竹垞《明诗综》详其本末,并载蒋兢《祭高先生文》。据祭文,盖九月之晦也,今增系之九月之末。
冬,十月,丁巳,吏部上言:“前北平所属州县官朱宁等二百九十人,当靖难时俱弃职逃亡,宜按名逮,置之法。”诏从宽典,悉令人粟赎罪,遣戍兴州。
上既即位,诸州县奉前诏起援兵者,皆人奸臣榜中,次第逮捕。唯日照王琎守宁波,燕兵临江,琎造舟舰谋勤王,为卫卒缚至京师,上诘造舟何为,琎曰:“欲泛海趋瓜洲,阻师南渡耳。”上壮其言,竟不罪,放归。
永清典史周缙,武昌入。燕师起,守令相率迎降,永清地尤近,缙独为守御计,摄令事。已,度不可为,怀印南奔,道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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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归终丧。燕兵已迫,纠义旅勤王,闻京师不守,遂亡去。至是有司捕缙,械送成所。居数岁,子代还,年八十而没。
其朱宁等二百余人,皆不可考云。
己未,诏重修《太祖实录》,命曹国公李景隆监修,尚书茹瑺副之,侍读解缙为总裁。
建文初,临海叶惠仲以知县被征,预修《太祖实录》,迁知南昌府,至是以坐直书靖难事,指为逆党,遂逮至,族诛。【考异】此即再修之《实录》。据沈氏《野获编》,言:“解缙秉笔,尽焚旧草。”旧草,即建文初修之《实录》,叶惠仲预焉,遂以此坐诛。
时上于官中得建文时章奏千余道,命缙等翻阅,关系军马钱粮数目则留之,余有干犯者悉焚之。一日,从容问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缙不敢对。修撰李贯对曰:“臣实无之。”上曰:“尔以独无为贤邪?食其禄则思任其事,当国家危急之际,左右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非恶夫尽心于建文者,特恶夫诱建文之坏祖法者耳。”贯惭而退。
丙寅,命镇远侯顾成镇贵州。成自太祖时,以洪武八年调守贵州。已,从傅友德征云南有功,进贵州都指挥同知,寻迁右军都督佥事,佩征南将军印,又会何福讨平水西寨。凡在黔十余年,威信大著。建文初,召还,进左军都督,以从耿炳文御燕师于真定被执,遂降,辅世子居守北平。南军围城,防御调度,—以委之。至是论功封侯,仍命镇贵州。
壬申,徙封谷王橞于长沙。
甲戌,诏:“从征将士掠民间子女者,悉令放还,归其家。”是月,以僧道衍为僧录左善世。
十一月,壬辰,立妃徐氏为皇后。后之为妃也,孝慈皇后深爱之。从上之藩,居孝慈丧三年,蔬食如礼。靖难兵起,一切部分,世子多禀命焉。及册为后,后弟增寿常以国情输燕,及其诛也,上恸惜之,欲追赠爵,后力言不可,上不听,卒封定国公,
纪·十三
命其子景昌袭。以告后,后曰:“非妾志也。”竟弗谢。其深明大义如此。
废广泽王允熥、怀恩王允悭皆为庶人。
是月,进郭资为户部尚书、仍掌北平布政司使事。十二月,癸丑,蠲被兵州县明年夏税。
是月,擢保定知府雒金为刑部尚书,仍知保定府。又擢右通政李至刚礼部尚书。初,金川门不守,建文帝东西走殿廷,欲殉社稷。翰林院编修程济请逊国以图后举,帝不决,乃以为僧请.自任扈从。于是帝泣,急命举火焚宫。是日,帝自地道出,从亡诸臣,或缒城,或由水关出,薄暮,会于神乐观中。中官托言得高皇帝所遗度牒三纸,首应文,与帝名合;次应能,时吴王教授杨应能在从亡中,自任之;唯应贤不审。俄,监察御史叶希贤至,毅然曰:“臣名贤,何疑焉?”于是僧溥洽为帝祝发,应能、希贤亦并祝发。一时从帝出者凡五六十人,帝曰:“多人不能无生得失,有等任事著名,势必究诘,有等妻子在任,心多萦系,宜各从所便。”乃议以二十余人从。济与希贤、应能三人,或称道人,或称比邱,皆朝夕在帝左右,讥察防卫。其余或往来道路,运给衣食,或游历所至,更番为主,而姓名爵里,世莫得传,传者亦不无异词。于是有河西佣,补锅匠及马二公子之属啧喷称人间。河西佣者,常披葛冬日走乞金城市中,已,至河西,佣于庄浪鲁氏,得直买羊裘,而以故葛衣覆其上,葛虽破缕缕,终不肯弃去。力作倦,辄自吟哦,或夜闻其哭声。久之,有识佣者,与语不答,走之南山。后卒死庄浪,属主人曰:“我死,幸勿埋我,俟西北风起火之。”鲁家从其言。
补锅匠者,常往来夔州、重庆间,业补锅凡数年,川中人多识之。时在夔有童子师,能为古诗,诗后题马二公子,或马公,或塞马先生。一日,遇补锅匠于市中,相顾愕然。已,相持哭,共人山岩中,坐语竟日,复相持哭,别去。或曰:“马二之合,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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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姓也。”
又一僧二樵者,皆隐于浙东。僧自称云门僧,或称稽山主人,每泛舟赋诗,归即焚之。二樵,一在会稽,自号若耶溪樵,每于溪沙上以荻画字,已,辄乱其沙。有疑之者,从后抱持观之,则皆孤臣去国之词也。一在金华之东山,时称玉山樵,麻衣戴笠,终身不易,以上皆逸其名,唯玉山樵尝为王姓者题诗日“宗人”,故疑其为王姓云。
叶希贤之从帝为僧也,自号雪庵和尚,壮年落发,云游滇、蜀间,走重庆之大竹善里,爱其山水。里中有隐士曰杜景贤,知和尚非常人,与之游,为结茆于白龙山。和尚率数人居其中,或云“其徒”,或云“其所奉者帝也”。和尚昕夕诵《易·乾卦》,山中人疑其不诵佛经,景贤固知之,不敢言,亦不忍问,而和尚亦默会景贤意,乃诵《观音经》。然好观《楚词》,时时袖之登小舟,棹急滩中流,朗读一叶,辄投之水,投已,辄哭,哭已,又读,众莫测其云何也。
希贤与应能皆先帝卒,卒之日,其徒问师:“即死,宜铭何许人?”和尚始张目曰:“松阳。”问其姓名,卒不答。有知之者曰:“此前监察御史,与练大夫先后请诛李景隆者也。”
又牛景先,不知何许人,尝为御史。金川门启,易服宵遁,卒于杭州僧寺中。
自帝逊国后越数十年,有松阳人王诏,游治平寺、于转轮藏上得书一卷,记建文亡臣二十余人事迹,楮墨断烂,可识者仅九人。梁田玉、梁良玉、梁良用、梁中节,皆定海人,同族,同仕于朝。田玉官郎中,京师破,去为僧。良玉官中书舍人,变姓名走海南,鬻书以老。良用为舟师,死于水。中节好《老子》、《太玄经》,为道士,何申、宋和、郭节,俱不知何许人,同官中书。申使蜀,至峡口,闻变呕血,疽发背死。和及节俱挟卜筮书走异域客死。何洲,海州人,不知何官,与和节俱友善,亦去为448
纪十二
卜者客死。郭良、官籍俱无考,与中节相约弃官为道士。其余十余人,俱失其姓名,疑即程济、叶希贤辈也。
其最后晚出者曰《致身录》,相传得之江南茅山道书中,为吴江史仲彬所述。仲彬者,建文时为侍书。帝之出也,欲往滇南依西平侯,仲彬以为不可。适其家有艇来,遂迎帝至吴江之黄溪,主仲彬家。其后帝凡三至,遂为仇家所讼,逮捕仲彬系狱死。【考异】《明史·牛景先传》,言:“仲彬实未尝为侍书,《录》盖晚出,不足信。”
《录》中所载,与诸家纪革除遗事,或先或后,互有出人,而所载从亡诸臣,皆有姓名爵里可考,凡二十二人。其与治平寺藏内所载之九人中,有梁田玉、良玉、中节及宋和、郭节,得五人。又以河西佣为编修赵天泰,三原人;补锅匠为钦天监正王之臣,襄阳人;马二公子为刑部司务冯淮,黄岩人。此外又有兵部侍郎廖平,襄阳人;翰林院待诏郑洽,浦江人;王资,失其官,杞县人。皆帝游历所至更番为主者。而毁印自焚之王良,亦在所主中。又,刑部侍郎金焦,贵池人;检讨程亨,泽州人;刘伸,失其官,杞县人;太监周恕,和州人。皆往来伺应,共资粮扉屦者。而四川参政南康蔡运,有传其逾年坐奸党而死者亦在焉。合之济、希贤、应能、景先、仲彬五人,共二十二人。惟所称云门僧即宋和,而雪庵和尚别属之郭节,东湖樵夫即牛景先,与台州投东湖而死之樵夫是一是二,皆不可考,所谓传闻异词者也。
二十余人中,或先帝卒,或散在四方而客死,惟济从亡在外近四十年,盖与帝为终始云。济,朝邑人。据《致身录》所载,又云绩溪人,通道术。逊国之议,自济倡之。时有传其奇术者云:“徐州之捷,诸将树碑纪功,济时参军事,名在碑中。一夜,济往祭碑,人皆莫测。后燕王过徐,见碑,大怒,趣椎之。已,又止之曰:先为我录文来。'时椎甫下遽停,而碑已缺损,乃据其可识者录以上,令按碑行诛,而济名适在椎脱处,遂得免。”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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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徐州未尝有捷。”事之有无,殆不可考也。
初,燕师之人,郎、御史、给,舍四十余人,一夕尽遁去。诘朝,御史以闻,上不问。后始有啧啧言逊国事者,或云“僧溥洽知状”,或云“匿溥洽所”,上乃以它事禁溥洽、而命给事中胡淡以访张三丰为名,内监郑和以下西洋为名,遍物色之,不可得。溥洽坐系十余年,迨姚广孝将死,始请于上出之。至于帝之与济,则皆不知其所终云。
《三编·发明》曰:“惠帝以柔牵之资,丁强藩之逼,智力兼困,以至于亡。然其天性仁厚,亲贤好学,除军卫单T、减苏、松重赋,泽施未久,善政在民,是以天命虽移,人心犹结。而成祖本由逆取,复果于残杀,一时忠义如林,蹈九死而不悔,何其酷也。
至若遁山逃海诸人,流离曶味,身之既隐,焉用文为!而闻风感兴,若将亲炙,然疑交作,所由来矣。
夫据《左氏传》,则程婴、杵臼皆为乌有,然马迁逸事,人人乐道,故《明史》以为与其过而去之,宁过而存之。忠贞之气,屈极而伸,至今四百年后,易名列祀,折一衷而定论,存他说以阙疑,所以揭幽潜于日月,惧乱贼于《春秋》,岂不韪欤!”【考异】按壬午殉难亡遁诸臣,野史所记,如大理寺丞刘端、刑部郎中王高皆以孝孺坐诛,已见《成祖实录》。此外又有高不危者,与高巍同时死义。不危弟宣,坐谪南海卫。或曰:“不危,即巍字也。”《典汇》辨之,以为别是···人。又,佥都御史司中,召见不屈,命以铁帚刷其肤肉至尽,姻娅坐死者八十余人。又,晋府长史龙镡,被执不屈死,有拾其遗骸,得自书《绝命赞》,《典汇》所记略同,并载其《绝命词》,凡四言十句,又,工部侍郎张安国闻燕兵人,与妻贾氏诀,贾请隐、乘舟人太湖。闻京师陷,皇帝自焚,乃凿舟自沉死。又,胡子昭殉难,其弟子义,时为蜀府典宝,闻其兄死,辟世丹稜。蜀献王怜之,令为僧,子义以亲遗体辞。有二450
纪十三
子,竟弃去,不知所终,今检《明史·子昭传》亦遗之。若《典汇》所记,则有山西布政使理问徐让,孝义县丞卫健二人,俱奉诏使燕还,在军战没,又、御史王玭,苏州人,以匿奸党逮至,玭死,子孙坐诛,又,储福,无锡人,以奸党挨购,在录中,戍曲靖卫,舟行,忽仰天哭曰:“吾虽一介贱卒,义不为叛逆臣。”遂不食死。妻范氏.营葬,养其姑,守节以死,里人立庙祀之.又,龚诩,年十七,为金川门卒,兵人,谢大哭还乡。宣德中,巡抚周忱两荐为昆山,太仓学官,辞不就,曰:“诩仕无害于义,恐负往日城门一痛耳。”竟隐终身,门人私谥日安节先生。以上所记,《明史》皆轶其姓名,而刘端、王高之等,《三编》已补人《族孝孺目》中,其他亦大半采人,所谓“与其过而去之,毋宁过而存之”是也。又《三编》所载:“黄观在外募兵,同时有金侍郎者,逸其名,募兵江西。有朱进者,常州人,随行,俱被执就戮。”又,“金川门之陷,有编修陈忠者,鄞县人,殉难死。”凡此又皆野史所不具者。若夫燕兵初起,汤宗告变,野史以为靖难后被诛,人之壬午死事中,昔人辨之。今《明史》所列《汤宗传》尤为确证,此又不可不辨者也。
谨按重修《纲目三编》在乾隆四十年,是时方敕大学士九卿等稽考明季殉难诸臣,定专谥、通谥之例,下至诸生韦布及不知姓名之流,议谥难于概见者,亦令俎豆其乡以昭轸慰,撰为《胜朝殉节诸臣录》。逾年正月,复奉上谕:“念及建文革除之际,其诸臣之仗节死难者,史册所载甚多。当时永乐以藩臣犯顺称兵,阴谋夺国,诸人义不戴天。虽齐泰、黄子澄等轻率寡谋,方孝孺识见迁阔,然迹其尊主锄强之心,实堪共谅。及大势已去,犹且募旅图存,抗词抵斥,虽陨身湛族,百折不回,洵为无惭名教。其它若景清、铁铉等,或慷慨捐躯,或从容就义,虽致命不同,而志节凛然,皆可谓克明大义。下至东湖樵夫、补锅匠之流,虽姓名隐晦不彰、其心均足嘉尚。特以永乐性成残刻,逞志淫刑,其屠僇之惨,极于瓜蔓牵连,殆非人理,朕读史至此,未尝不深愤恨。因念胜朝革命之际,其抗我颜行者,尚念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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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于所事,矧建文诸臣,不幸遵遭内难,为国捐生,成仁取义,岂可令其湮没!其应如何分别子谥之处,著同前旨交大学士等一体详查,集议具奏,称朕崇奖忠良有加无已之至意。钦此,”于是建文殉难诸臣,亦悉依专谥、通谥之例,附入卷末。而入祠之职官,如叶希贤、牛景先、程济以及梁田玉等九人,又人祠之士民,如燕山卫卒、金川门卒.台州樵夫、乐清樵夫、河西佣、补锅匠、云门僧、玉山樵,塞马先生之等,皆从附录存疑之例,均予人祠致祭。于此见褒忠之典,恩隆异代,度越千古,初未尝以野史流传,听其湮没,则诚所谓忠贞之气屈极而伸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