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四十八 武宗正德十四年已卵
明通鉴卷四十八
纪四十八屠维单阔,尽一年。
武宗毅皇帝 正德十四年
春,正月,丙申朔,上在太原。戊戌,车驾将还京师,发太原。辛丑,享太庙,遣官行礼。
甲辰,改卜郊。先是太常寺奏以是月十二日郊祀,至是以圣驾未回、请改卜,内批改次日。既,又命改卜。于是礼科给事中邢寰等言:“祖宗以来,郊祀必于正月上句,所以重一岁之首,昭莫大之敬也。今改而又改,日复一日,不惟堕祖宗相循之制,亦且非祗畏天地之道。请如期返跸,以成大礼。”
先是尚书毛澄等,见车驾未有还期,因驰疏谏曰:“去岁正月以来,乘舆数驾,不遑宁居。今兹之行,又已半岁矣。宗庙社稷,享祀之礼,并系摄行,万寿,正旦,冬至朝贺之仪,悉从简略。今岁律既周,郊禋已卜。皇祖之训曰:凡祀天地,精诚则感格,怠慢则祸生。'今六龙遐驺,旋轸无日,万一冰雪阻违,道途梗塞,元正上日,不及躬执玉帛于上帝前,陛下何以自安!仰惟
趣驾遄还,躬亲裸享,宗社臣民幸甚。”皆不报。【考异】“甲辰改卜
郊”,据《实录》也。其下又言“太常奏以是月十二日”,则丁未也。盖甲辰1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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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及致斋之期而帝无还日,故请改卜。《三编》则云:“郊祀卜于是月甲辰”,是临期改卜,盖牵连并书。证之《实录》,改卜于三日前者,似为近之,今从《实录》。
壬子,车驾至宣府。上自宣府抵西陲,往返数千里,不御辇,率驰马腰弓矢冲风雪以行,从者皆病惫,而上不以为劳也。
壬戌,钦天监奏拟郊祀日期,传旨“令择二月上旬以闻”。太常寺奏“仲春当释奠先师及祀社稷,而郊礼未成,请俟郊后择丁戊日行礼”,报可。
二月,壬申,车驾至自宣府,文武群臣具彩帐、银币、羊、酒迎驾,如先年仪。
先是御史虞守随言:“去年迎驾,文武诸臣皆曳大帽鸾带,此非法之服,岂可以为常制。请自今,迎驾礼仪,毋拘前旨。”疏入,不报。至是仍用之,并赐阅首级、器仗及廷臣银牌、花红皆如初。
丁丑,大祀南郊。上拥百余骑驰入郊坛,礼毕,仍猎南海子。是日,京师地震风霾。戊寅,上夜还宫,风霾乃止。
甲申,大学士杨廷和等,“请明诏天下,自今以后,不复巡游”。
先是上还宫,郊祀礼毕,廷和以所奉《居守敕》进缴,传旨:“朕今不时巡幸,其勿缴。”廷和等优惧。而风闻圣驾欲往山东、江南诸处,因上疏言:“东南乃国家财赋所出之地,近年大水为灾,兼以征徭烦重,民不能堪。若复军旅经过,日费不赀,其将何以应之?且里河一带,路狭水浅,今营建大木及漕运粮艘,尚未能如期而至。又加以皇船数多,拥挤而行,大木必不能前,运船必不能急,误事匪轻。况意外之虞,尤有不可测者。伏愿端拱深宫,颐养圣体,以延椒寝之祥,宗社幸甚,臣民幸甚!”一时部、寺大臣及科、道官皆连章请止巡幸。悉留中不发。
时刑部主事汪金疏论南巡不可者九,所宜戒者一,谓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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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嗜饮,常以杯杓自随。左右欲乘其昏醉,以市权乱政,故多备罂罍,伺其既醉而醒,又复进之,或未温亦辄冷饮之。终日酣酗,颠倒迷乱,故金力言之。时以为对病之药云。
已丑,上降手敕,谕吏部曰:“镇国公朱寿宜加太师。”又谕礼部曰:“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今往两畿、山东祀神祈福。”复谕工部:“急修黄马快船备用。”阁臣杨廷和等谏,不听。
礼部尚书毛澄偕廷臣上言:“陛下以天地之子,承祖宗之业,九州四海,但知陛下有皇帝之号。今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者,臣等莫知所指。夫出此旨者,陛下也,加此号者,陛下也,不知受此号者何人?如以皇储未建,欲遍告山川祈福,则遣使走币,足将敬矣!何必躬奉神像,献宝香,如佛老所为哉!”因历陈五不可,不报。既而,廷和等以“圣学久旷,请以三月御经筵”;亦不报。
三月,丁酉、六科都给事中邢寰、十三道御史王度等疏谏巡幸,南京六科孙懋、十三道张翀等亦以为言。皆不报。一时在京科、道官徐之鸾、杨秉忠等请赐批答,相率伏阙俟命,自辰至申,上令中官宣谕,乃退。既而鸿胪寺请以望日升殿视朝,传旨:“朕因气感疾,免朝。”盖欲托以为伏阙者罪也。【考异】此据《实录》增,为下文诸臣跪杖之张本。
癸丑,以谏巡幸,下兵部郎中黄巩等六人于锦衣卫狱,跪修撰舒芬等百有七人于午门五日。
时上决意南巡,群臣忧惶,计无所出。于是巩具疏言:“陛下临驭以来,祖宗之纪纲法度,一坏于逆瑾,再坏于佞幸,又再坏于边帅之手,盖荡然无余矣。天下知有权臣,而不知有陛下,乱本已生,祸变将起,窃恐陛下知之晚矣。”因陈最急者六事;一崇正学,二通言路,三正名号,四戒游幸,五去小人,六建储贰。”其言正名号曰:“孔子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至于民无所措手足。'名之所系重矣。陛下近日以来,忽无故自称1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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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远近传闻,莫不惊骇,以为怪事。陛下聪明智勇,上法唐、虞,下跻商、周,何所不可,顾乃自轻如此!夫陛下自称为公,谁则为陛下者?天下不以陛下事陛下,而以公事陛下,是天下皆公之臣而非陛下臣也,臣等窃实耻之。”言戒游幸曰:“昔益之戒禹曰:罔游于佚,罔淫于乐。'周公之告成王曰:毋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春秋》讥观鱼、终《纲目》书巡者二十九,皆讥也。陛下始游戏不出大廷,论者犹谓不可。既而幸宣府,幸大同,幸太原,幸陕西、榆林、延绥诸处,所至费财动众,州县骚然,至使民间一夫一妇不能相保。陛下为民父母,何忍使民至此!亏损盛德,贻讥万世,陛下自以为何如主也?近者复有南巡之命,南方之民,争先挈妻子以避去者,流离奔踣,敢怒而不敢言。几何不驱之于死亡,流而为盗贼也!一旦变生,陛下悔之晚矣。彼居位之大臣,用事之中官,昵之近侍,皆欲陛下远出以擅权自恣,乘机为利也。否则亦袖手旁观,如秦人视越人休戚之不相涉也。夫岂有一毫爱陛下之心哉!”言去小人曰:“《易》言: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自古小人用事,未有不亡其国而丧其身者也。窃观今之小人,簸弄威权,贪图富贵者,实繁有徒。至于首开边事,以兵为戏,使陛下劳天下之力,竭四海之财,伤百姓之心,至今不已者,则江彬之为也。彬本行伍庸流,凶很傲诞,无人臣礼。臣等但见其有可诛之罪,不闻其有可赏之功。今乃赐以国姓,封以伯爵,托以腹心,付以提督京营之寄,此养乱之道也。彬外挟边卒,内拥兵权,骑虎之势,不乱不止。天下之人皆欲食彬之肉,彬不诛则天下之乱将日炽,陛下亦何惜一彬以谢天下邪!伏望大整乾纲,置彬于法,以为奸邪小人迷乱之戒。”
末言:“凡此六者,芹曝愚忠,辄敢尽言,死生进退,不遑顾恤。天下安危,治乱之机,诚不忍视陛下自取覆亡,为后世笑,此臣等所以相对痛哭,临楮呜咽,而不知所裁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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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员外郎陆震亦草疏将谏,见巩疏称叹,因毁己稿,与巩连署上之,巩,莆田人。修撰舒芬见言官伏阙谏者皆被谯让,又念宁王宸濠久蓄异谋,与近幸相结,恐生意外之虞,乃与吏部员外郎夏良胜、礼部主事万潮、庶吉士汪应轸要诸曹连章人谏,众皆许诺.芬、应轸遂偕编修崔桐、庶吉士江晖、王廷陈、马汝骥、曹嘉同上疏曰:“自古帝王所以巡狩者,协律度,同量衡,访遗老,问疾苦,黜陟幽明,式序在位。是以诸侯畏焉,百姓安焉。若陛下之出,不过如秦皇、汉武,侈心行乐而已,非能行巡守之礼者也,博浪、柏谷,其祸亦可鉴矣。近者西北再巡,六师不摄,四民告病、哀痛之声,上彻苍昊,传播四方,人心震动。故——闻南巡诏书,皆鸟惊兽散。而有司方以迎奉为名,征发严急,江、淮之间,萧然烦费。万一不逞之徒,乘势倡乱,为祸非细。且陛下以镇国公自命,苟至亲王国境,或据勋臣之礼以待陛下,将北面朝之乎,抑南面受其朝乎?假令循名责实,深求悖谬之端,则左右幸臣无死所矣。
尚有事堪痛哭不忍言者,宗藩蓄刘濞之衅,大臣怀冯道之心,以禄位为故物,以朝署为市廛,以陛下为奕棋,以革除年间为故事。特左右宠幸,智术短浅,无能以此言告陛下耳。使陛下得闻此言,虽禁门之外,亦将警跸而出,尚敢轻骑漫游哉!”
疏人,尚书陆完迎谓曰:“上闻有谏者辄恚,欲自引决。诸君休矣,勿归过君上沽直名!”芬等不应而出。有顷,良胜、潮过芬,扼腕且恨完,会太常博士陈九川至,芬酌之酒,曰:“匹夫不可夺志,君辈可遂已乎!”明日,良胜、潮、九川遂连疏人。于是吏部郎中张衍瑞等十四人、刑部郎中陆俸等五十三人继之,礼部郎中姜龙等十六人、兵部郎中孙凤等十六人又继之。
而医上徐鏊亦以其术谏,略言:“养身之道,犹置烛然,室闭之则坚,风之则泪。陛下轻万乘,习嬉娱,跃马操弓,捕鱼玩兽。迩复不惮远游,冒涉寒暑,关门不戒,膳饮不调,诚非养生1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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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也。况南方卑湿,尤易致病。乞念宗庙社稷之重,勿事鞍马、勿过醉饱,喜毋伤心,怒无伤肝,欲无伤肾,劳无伤脾,就密室之安,违暴风之祸,臣不胜至愿。”
诸疏既人,上与诸幸臣皆大怒,遂下良胜、潮、九川、鏊及巩、震诏狱,芬及衍瑞等百有七人,罚跪午门外五日。乙卯,又下大理寺正周叙等十人于狱。丙辰,又下行人司副余廷瓒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大辂、何遵、蒋山卿三人于狱。是时,诸人连名疏相继上,上益怒,并下诏狱。俄令叙、廷瓒,大辂三人与巩、震等六人俱跪阙下五日,加梏拲焉,至晚仍系狱。诸臣晨入暮出,累累若重囚,道途观者,无不叹息泣下,而廷臣自内阁外,莫敢有言者。尚书石玠论救,被诘责、请罪乃已。
于是,诸大臣出人,士民争掷瓦砾诟詈之,诸大臣皆恐,人朝不待辨色,因请“下诏禁通政司,有言事者格勿受”。
是时,天连日风噎昼晦,南海子水涌四尺余。金吾卫指挥金事张英曰:“此变征也。”乃肉袒戟刃于胸,持疏谏,当跸道跪哭,即自刺其胸,血流满地。卫士夺其刃,得不殊,因缚送诏狱,杖之八十,遂死。【考异】《明史·本纪》下黄巩等六人于狱”,谓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陈九川、徐鏊也。“舒芬等百有七人罚跪午门”,据《实录》,张衍瑞等十四入,陆俸等五十五人,姜龙等十六人,孙凤等十六人,则一百一人,加以舒芬及连名之汪应轸、崔桐、江晖、王廷陈、马汝骥、曹嘉共一百有八人,多一人,而《明史·夏良胜传》言:“陆俸等五十三人”,如此,则又少一人。据《传》中,黄巩等六人既下狱,复同跪午门,不在芬等跪数内也。至《实录》载“甲寅,杨廷和等论救,黄巩等六员,孙凤等百一十二员。”则又于百有七人外多五人,疑纪载之异,抑或百有十二人中,有内援庇之不人罚跪之数,亦未可知。至所杖之人,《明史》夏良胜、何遵两传,纪载特详,今据列于下,然亦不全具也。陆俸等五十三人,仍据《明史》、附著其异于此。
丁巳、南京礼部侍郎杨廉等上疏谏南巡,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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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午,杖舒芬等一百七人于午门,各三十。以芬及陆俸、张衍瑞、姜龙为倡首,俱调外任,仍戒吏部科、道官毋得推举录用。余各罚俸六月。
方芬等之受杖也,江彬怒诸臣等斥其罪恶,阴助上怒,杖之特重,呼号之声,彻于禁掖。芬创甚,几毙,舁至翰林院中。掌院者惧得罪,命标出之,芬曰:“吾官此,即死此耳。”既谪,裹创就道,时以为荣。
夏,四月,甲子,免南畿被灾税粮。
戊寅,杖郎中黄巩、员外陆震等六人,六人名见上,即前系狱者也。及大理寺正周叙、主事林大辂、行人司副余廷瓒三人各五十,余三十人各四十。周叙、余廷瓒两疏连名,共三十三人,亦见上。巩、震及夏良胜、万潮、陈九川皆黜为民,叙等三人降三级外补,徐鏊谪戍瘴方,余皆降二级。
巩、震之系狱也,上怒甚,仍令日跪午门,众谓天子将出,巩曰:“天子出,吾当牵裾死之。”既黜为民,江彬憾不已,遣人刺于道,治洪主事知而匿之,间行得脱归。震在狱,与巩讲《易》九卦忧患之道。既杖,创甚,江彬必欲致之死,绝其饮食。震季子体仁,年十五,变服为他囚亲属,职纳橐焉。震竟卒狱中。一时同受杖者,吏部则姚继岩,行人则陶滋、巴思明、李锡、顾可久、邓显麒、熊荣、杨秦、王懋、黄国用、李俨、潘锐、刘黻、张岳,大理寺则寺正金罍、寺副孟庭柯、张士镐、郝凤升、傅尚文、郭五常,评事姚如皋、蔡时,并谪官。【考异】此据《明史·夏良胜传》中,亦本《实录》也。惟《实录》二十二人中,有行人王翰,无吏部姚继岩,翰名见下。
其与震等同杖而死者,工部主事何遵。上之南巡也,以进香为词,遵抗言:“淫祀无福,万一宗藩中有借口奉迎,潜怀不轨,则福未降而祸已随。”盖指宸濠也。诸权幸受濠贿者,格其疏不进。会黄巩等已得罪,遵乃偕同官林大辂等上疏,极言:“江彬怙1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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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倡乱,巩等无罪,乞赐宽宥,毋使后世有杀谏臣名。”上怒,下诏狱,廷杖四十。创甚,肢体俱裂,越二日、卒。
诸曹之谏南巡也,以次得罪,而诸奸又日以危言恫喝。以故户曹不敢出疏,工曹谏者止三人。惟大理阖署谏、上怒加甚。评事林公黼主疏草,夜闻泣叹声,不顾。比入狱,巩与语,叹曰:“吾取友遍天下,乃独遗质夫!”质夫者,公黼字也。竟以体赢不胜杖,卒。行人司副余廷瓒,行入李绍贤、孟阳、詹轼、刘概、李惠皆与遵同死杖下。
其先遵受杖死者,刑部主事刘校,照磨刘珏。刑曹之疏,校所草也,杖将死,大呼曰:“我无恨,恨不见老母耳!”子元娄,年十一,哭于旁。校曰:“尔独不识事君致身义乎?善事祖母及母,毋愧尔父!”遂绝。
其以创死稍后者,礼部员外郎冯泾,验封郎中王銮,行人王翰,皆被创先后卒。
然当廷杖时,死者伤者相继,上亦为之感动,竟罢南巡,盖诸臣力也。【考异】两次廷杖,《明史·本纪》月日皆据《实录》。盖三月戊午所杖,皆跪午门之人,四月戊寅所杖,皆系狱之入。证之《明史》诸入传,则巩、震等六人及周叙等三人,亦入午门罚跪之列。是此九人者,既系狱,又跪午门,及其受杖仍各五十,加重也。其杖而死者,十一人。《三编》皆据《实录》书之,则陆震,何遵、余廷瓒、刘校,刘珏、林公舗、李绍贤、孟阳、詹轼、刘概、李惠也。惟《明史·何遵传》更补出创死稍后之冯泾三人,又补出同时受杖之姓名姚继岩等二十二人,今据书之。惟刘校、刘珏据《实录》在十一人之列,而《明史·何遵传》,则云“刘校,刘珏先遵受杖而死”,似此二人之死,又当在前月所杖一百七人之列。今证之《明史》,—百七人中之可考者,有刑部郎中陆俸等五十三人,是刘校所草刑曹之疏,即此时也。如此,则《明史》以为先遵受杖而死者,必有所据,故《本纪》亦云“先后受杖死者十一人”,此得其实。
癸未,谪巡按御史刘士元为广东麟山驿驿丞。士元自去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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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被杖,逮至京师,淹系经年。至是锦衣奏送刑部,议赎杖还职,不许,遂有是谪。维时南京六科给事中何邦宪等言:“迩闻巡抚云南都御史范镛、巡抚甘肃都御史李昆、巡抚山东都御史伍符、巡按直隶御史刘士元、巡按陕西御史张文明、潘仿,相继系狱,是数臣者,事之是非,罪之轻重,臣等虽未能尽知。窃闻其所坐或差委偶误,或议处失宜,或迎候愆时,或敢言过当,似皆在可原之列。伏望通加宽宥,若果有罪,亦宜敕下法司,付诸公论。”不报。
是月,户部尚书石玠致仕,许之。诏仓场尚书杨潭回部管事。
五月,己亥,诏山东、山西、陕西、河南、湖广流民归业者,官给廪食、庐舍、牛种,复五年。
丙辰,遣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颐寿往江西宣谕宁王宸濠。初,宸濠久蓄异谋,交通肘腋,因上巡幸不时,人情危惧,遂日夕觊觎,与致仕都御史李士实、举人刘养正等,图不轨。
阎顺等之上变也,事见十二年。嬖人钱宁、臧贤庇之,得不问。而宸濠疑出承奉周仪指使,杀仪家及典仗查武等数百人,巡抚孙燧疏上其事,中道为所邀,不得达。燧念左右皆宸濠耳目,阴察副使许逵,忠勇可属大事,与之谋。乃托御他寇预为备,先城进贤,次城南康、瑞州,患建昌县多盗,割其地置安义县,以渐弭之。而请复饶、抚二州兵备,不得复则请敕湖东分巡兼理之。九江当湖冲,最要害,请重兵备道权,兼摄南康、宁州、武
宁、瑞昌及湖广之兴国、通城,此据《明史·孙燧传》。《三编》武英
殿底本,传写误以“兴国”二字连“瑞昌”,书人江西下,《质实》遂误以赣州之兴国县当之,今据《明史》本传校改。以便控制。广信横峰、青山诸窑,地险人悍,则请设通判驻弋阳,兼督旁五县兵。又恐宸濠劫兵器,假讨贼尽出之它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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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濠眮燧图己,使人赂朝中幸臣去燧,而遗燧枣梨姜芥以示意,燧笑却之。去年,江西大水,宸濠素蓄贼凌十一、吴十三、闵念四等,出没鄱阳湖,燧与逵谋捕之,三贼走匿宸濠祖墓间。于是,密疏白其状,具言“宸濠必反”,章七上,皆为所邀阻。
然宸濠反状虽著,犹以上无储贰,冀其子入嗣,可得大统,又不受悖逆名,故蓄谋不发。重赂钱宁,求取中旨召其子司香太庙。宁言于上,用异色龙笺,加金报赐。“异色龙笺”者,故事所赐监国书笺也。宸濠大喜,列仗受贺,复胁镇、巡官及诸生父老奏阙下,称其孝且勤。
时江彬与太监张忠欲倾宁及减贤,乘间为上言:“宁、贤盛称宁王,陛下以为何如?”上曰:“荐文武百执事,可任使也。荐藩王何为者?”忠曰:“彼称宁王孝,讥陛下不孝耳;称宁王勤,讥陛下不勤耳。”上曰:“然。”下诏逐王府人毋留阙下。
宸濠益与士实、养正谋,遣奸人卢孔章等分布水陆孔道,浃旬往返,踪迹大露,诸权奸多得宸濠金钱,匿不以闻。
南昌人熊浃,官给事中,草奏尽列其状,授御史萧淮上之。时上已疑宸濠,而钱宁在上前辄诋“淮妄言离间,宜罪”。上曰:“虚实久当见之。果诬淮将焉往!”遂以淮奏示内阁大臣杨廷和等,令议处,廷和“请如宣宗处赵府故事,造勋戚大臣宣谕。”乃遣义等往、并收其护卫。
宸濠知事泄,义等未至,而濠已反。【考异】廷和请收宸濠护卫事,见《明史》本传。而《宪章录》谓“东厂太监张锐,初党于濠,助杨廷和为濠复护卫。已而,知其有异谋,且知上人张忠等言,乃与廷和谋复革去护卫,以免后患”云云,《纪事本末》、《皇明通纪》皆据之。此亦晋溪一辈人语,弇州以为“仇口”者是也。证之《实录》,但言“太监张锐见上无继嗣,与钱宁等欲结濠为异日地。已而濠势日横,遍赂近幸及诸大臣。有谢仪者,南昌人,出人锐所,发濠反状,劝锐勿受其贿。而锐是时与宁方有隙,亦欲藉以倾宁,遂疏豪诸不法事,因御史熊兰授萧淮上之”,并不及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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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语。是初党于濠乃张锐,而所谓“赂诸大臣”者,乃指陆完辈,非廷和也。大抵宸濠反状已著,非赵王之比,廷和此举未免优柔少断,野史之訾,抑亦所谓连得间矣。今据本传。
六月,丙子,宸濠反,巡抚江西副都御史孙燧、按察司副使许逵死之。先是赖义等行,京师竞传,谓且禽治宁王,王所遺侦卒林华者闻之,即兼程逃归。先一日,为宸濠生辰,宴镇、巡、三司等官,闻报,大惊,罢宴,遂密召刘养正等谋之,养正曰:“事急矣!诘旦,诸守官入谢宴,可就禽之,杀其不附已者,因而举事。”乃夜集贼首吴十三等,皆衷甲以俟。
是日,各官入谢,拜毕,左右带甲露刃侍卫数百入。宸濠出,立露台大言曰:“孝宗为李广所误,抱民家子,我祖宗不血食者十四年。今太后有诏,令我起兵讨贼,亦知之乎?”众相顾愕眙。燧直前曰:“安得此言?请出诏示我!”濠曰:“毋多言!我今往南京,汝宜扈驾。”燧大怒曰:“汝速死耳!天无二日,我岂从汝为逆哉!”濠怒,叱燧,燧益怒,急起,不得出。濠入内殿,易戎服出,麾兵缚燧。逵奋身起曰:“汝曹安得辱天子大臣!”因以身翼蔽燧,贼并缚逵。二人且缚且骂不绝口。贼击燧,折左臂,与逵同曳出。
先是宸濠反状著,逵劝燧先发,燧曰:“奈何予贼以名?且需之。”至是逵谓燧曰:“我劝公先发者,知有今日故也。”
濠素忌逵,将曳出,问:“许副使何言?”逵曰:“副使惟赤心耳。”濠怒曰:“我不能杀汝邪?”逵骂曰:“汝能杀我,天子能杀汝,汝反贼,碎尸万段,悔之何及!”遂与燧同遇害于惠民门外。
寻执太监王宏、巡按御史王金、主事马思聪、金山、参议黄宏、许效廉、布政使胡濂、参政程呆、刘棐、副使贺锐、佥事赖凤、王畴、指挥许清、马骥、白昂、王玘、郏文等,皆羁之狱。黄宏被执愤怒,以手梏向柱击项,是夕死,贼义而棺敛之。思聪亦抗节死。一时从逆者,布政使梁宸、参政王纶、季敩,佥事潘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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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师夔、按察使杨璋、副使唐锦,而纶受伪兵部尚书,位左右丞相李士实、刘养正下。于是宸濠集兵十万,驰檄远近,指斥朝
廷,皆养正主之也。【考异】《实录》,是月癸亥朔,丙于十四日也。先
一日,为宸濠生日,侦卒即以是日至,故诸书皆云十三日,《明史·孙燧传》特书“六月乙亥”者是也。其杀孙燧、许逵及举兵反则在次日,《史》以为“明日诸守官入谢”者是也。其一时执下狱中及从逆之人,《明史·诸王传》分书之,《三编》据之,而附识于《质实》中云:“王金下狱,见《明史·诸王传》。而《孙燧传》则谓'金从逆,稽首呼万岁'。考《王守仁集·处置从逆官员疏》云:参政王纶,胁受赞理。金事潘鹏、师夔被胁招降抚民,情罪尤重,知府郑瓛已经别案问结外,参照布政梁宸,参政刘棐,程杲,参议许效廉,副使贺锐,佥事赖风,都指挥王玘,或行咨抚守,或盘库放粮,势虽由于迫胁,事已涉于顺从。镇守太监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布政胡濂,按察使杨璋,副使唐锦,佥事王畴,都指挥马骥、许清、白昂、郏文或被拘于城内,或胁随于舟中,事虽涉于顺从,势实由于迫胁,据此,则金固始下狱而后胁从者也。又'胡濂、程杲,许清',《明史·诸王传》作“胡廉、陈杲、许金',皆误。”按《质实》分别下狱、从逆两等,据守仁《处置官员一疏》。而王金之先系后释,已见《实录》中。惟据此《疏》,则先下狱而后胁从者,似不止王金一人。而《明史·诸王传》所载,如程杲、刘柴、许效廉、赖风,据《疏》中所勘,固同在行咨抚守、盘库放粮之列,则亦胁从之确证,而《疏》中所指之贺锐、王玘,则又遗之,证之《实录》,但云“黄宏忧愤卒,数日,马思聪亦卒。”其余则自梁宸以下十九人,皆云“稽首呼万岁,濠令各羁置之”,则是胁从之人,其初亦皆下狱也。《实录》据初次奏报之文,似不如守仁《处置一疏》之得其实。然如贺锐、王畴、马骥、王玘、郏文五人,则《明史》所遗,而与守仁《处置之疏》实合,此外又有参议杨学礼,则《明史》与守仁《疏》皆遗之。今所记多据《明史》、《三编》,惟王金仍人下狱中,而增人太监王宏,副使贺锐及金事增人王畴,指挥增人马骥、王玘、郏文,皆据守仁《处置一疏》。惟杨学礼一人,据《实录》后载已升陕西参政,令之任,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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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处置之列耳。
丁丑,宸濠伪授贼首闵念四、吴十三、凌十一等为都指挥等官,与承奉涂钦等领兵攻九江、南康,并掠运舟于吴城,又遣校尉赵智如浙江,报太监毕真令助兵。又遣仪宾李蕃等如瑞州,招华林、玛脑等寨伪参赞王纶,移檄招姚源等洞贼兵。又使妃弟娄伯募兵于进贤、广信,伪参政季教持檄谕南赣王守仁等,直至广东。时濠即欲僭大号,改元顺德,李士实、刘养正等“请俟至南京行之”,从之。
戊寅,宸濠兵陷南康。自知府陈霖以下,皆先期遁去。已卯,陷九江,副使曹雷、知府江款等亦遁。濠急欲东下,乃置师變为伪兵备副使,守九江。濠兵之东下也,欲先取进贤,以通广信之路。李士实曰:“大事既定,彼将焉往!”进贤知县刘源清闻之,积薪环室,命家人曰:“事急,火吾家。”一仆逸,手刃以徇。县中诸恶少与贼通者,悉杖杀之。濠妃弟娄伯募兵过进贤,源清邀戮之。贼檄至,立斩其使。会余干知县马津、龙津驿丞孙天祐亦起兵拒贼。贼自称“七殿下”者,夺运舟于龙津,天祐与战,杀数人。贼党募兵过龙津,天祐追杀之,焚其舟。娄氏家众西下,亦为天祐所遏,禽七十余人。贼兵不敢经湖东以窥两浙者,三人力也。【考异】事见《明史·詹荣附传》,证之《实录》,书于是月戊寅。盖濠既东下,复谋取水陆两路以通两浙之兵,故遣将四出,即在东下之时,今系之陷南康,九江下。
庚辰,巡抚南赣都御史王守仁会吉安知府伍文定起兵讨宸濠。先是守仁方奉命勘福建叛军,行至丰城,闻宸濠反,遂亟趋、吉安文定闻守仁至,急以卒三百逆之峡江,进曰:“此贼暴虐无道、久失人心,其势必无所成。公素望重,且有兵权,勤王之师,在此一举。”守仁慨然任之。乃与文定征调兵食,治器械舟楫、驰疏上变。即移檄数濠罪。集诸守令,将士议曰:“贼若出长汇,顺流东下,南都不保。吾欲以计挠之,使少迟数日,无患1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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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乃多遣间谍,遍檄府县,言:“都督许泰、郤永将边兵,刘晖、桂勇将京兵,各四万,南赣王守仁,湖广秦金、两广杨旦,各率所部,合十六万,直捣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以军法论!”又为檄书遗士实、养正、奖其归顺之诚,令怂恿早发兵东下,而纵谍泄之。宸濠果疑,与士实、养正谋,则皆劝之疾趋南京即大位,濠益大疑。十余日,诇知中外兵不至,乃悟守仁给之也。【考异】守仁起兵以是月十八日,《纪事本末》系之庚辰,与《实录》合。惟《年谱》言:“文成以十五日丙子至丰城,闻变趋吉安,十九日驰疏上变。”按丙子系十四日,而十九日系辛巳,非庚辰也。《年谱》干支错误,又以七月干支杂之六月中,今据《实录》。
初,兵部尚书王琼荐守仁巡抚南赣,寻以平贼,假便宜提督军务。比宸濠反书闻,举朝惴惴,琼曰:“诸君勿忧。吾用王伯安赣州,正为今日,贼且旦夕禽耳。”未几,果如其言。【考异】文成以是月十五日至丰城,闻变即趋吉安,盖与文定议讨贼也。而《实录》所载,谓“守仁勘事福建,以宸濠生日将届,取道往南昌贺之,会大风,舟不得前行.至丰城闻变,遂载小艇,潜迹还赣。及至吉安,文定请发兵,守仁初不许,既,深然之。乃檄各郡邑起兵”云云,此皆修《武宗实录》之诬词,故《明史》不取,今悉据本传书之。
已丑,宸濠兵围安庆。
秋,七月,壬辰朔,宸濠统兵发南昌。先是濠将发,闻王守仁等在上流起兵,乃遣涂钦并贼首凌十一等领兵为前锋,而自留居守。既,闻守仁兵尚未集,乃与李士实、刘养正谋、留兵付宜春王拱橼、内官万锐等,及降官胡濂、刘棐、许效廉、唐锦、赖凤、王玘等使守城,而自引兵东下,选护卫及所鸠贼兵、市井恶少及胁从之众,合八九万人,联舟千艘。
将行、祭天,奠牲,几折,牲覆于地。又伪封宗室宸澅为九江王、使前驱,舟始发,雷雨聚作,澅震死。观者皆知其不祥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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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申,谪御史张文明为电白县典史。初,文明谏北巡,不纳。及朝行在,诸权幸随驾者,文明复裁抑之,所需多不从。太监张忠因谮之于上,复摭它事,执系京师,下诏狱。是年春,言官交章请宥,不报。比驾旋,命执至豹房,上将亲鞫。文明自谓必死,及见,命释之。寻有是谪。
甲辰,宸濠反状闻。边将在豹房者,各献禽宸濠之策、上亦欲假亲征南巡,遂传旨言:“宸濠悖逆天道,谋为不法,即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统各镇兵征剿。命安边伯朱泰为威武副将军、帅师为先锋。”大学士杨廷和等力阻,不听。
巡抚都御史王守仁起兵于南赣。先是守仁传檄四方,诸军渐集。议所向,守仁曰:“兵家之道,利在速战。今逆尚在南昌,非其时也。我师迁延不发,示以自守,彼必他出,然后尾而图之。先复省城,捣其巢穴,彼必悉兵来援,然后邀而击之,此全胜之策也。”至是,闻濠果出,传檄勤王。
时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副使罗循、罗钦德,郎中曾直,御史张鳌山、周鲁、评事罗侨,同知郭祥鹏,进士郭持平.降谪驿丞王思、李中,咸先后赴军,而御史谢源、伍希儒自广东还,守仁留之纪功。
因集众议所往,或谓:“宸濠经画旬余始出,留备南昌必严,攻之恐难猝拔。今闻濠攻安庆久不克,兵疲意沮,若以大兵逼之江中,与安庆夹攻之,必败。彼既败,南昌不攻自破矣。”
守仁曰:“不然,我师越南昌下,与逆相持江上。安庆之众仅能自保,必不能援我于中流,而南昌兵议其后,绝我粮道,腹背受敌,非计也。不若先攻南昌,逆贼志在东下,精锐皆出,守御必单弱;我兵新集,气锐可一鼓破也。彼闻我攻南昌,必解安庆围,还兵自救;比闻南昌已破,丧胆夺魄,首尾牵制,此成禽矣。”众皆曰:“善!”
丙午,宸濠攻安庆,不克。先是都督佥事杨锐,与知府张文1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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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指挥崔文等御之江上,见贼势炽,收兵入城,誓以死守,令军士鼓噪登城,大骂之。围十余日,濠至,泊黄石矶,躬自督战,令军士运土填堑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多死伤者。濠惭愤,语其下曰:“安庆且不克,安望金陵哉!”寻遺伪佥事潘鹏谕降,鹏遗家人持檄至城下,锐手斩之,支解其尸以徇。濠乃引兵去,锐复遣兵袭击,败之。
方濠之谋逆也,瑞州知府宋以方修城募兵,濠忌之。又以征索不应,遂迫镇守劾系南昌狱。将东下,胁之降,不可,械舟中。至是兵败,问:“地何名?”舟入曰:“黄石矶。”江西土音则“王失机”也,濠以为不祥,斩以方祭江,遂行。【考异】濠兵攻安庆在四月已丑,是月丙午解围去,故《实录》以为“凡被围十八日而解”者是也。计濠发南昌在是月朔丙午,十五日正濠抵安庆时也,今据《实录》。
戊申,王守仁师至临江樟树镇,知府临江戴德孺、袁州徐琏、赣州邢珣,都指挥佘恩,通判瑞州胡尧元、童琦、抚州邹琥、安吉谈储,推官王肺、徐文英,知县新淦李美、泰和李楫、万安王冕、宁都王天与,各以兵来会,合八万人,号三十万。己酉,次丰城,以伍文定为前锋,先遣奉新知县刘守绪袭其伏兵。庚戌,夜半,文定兵抵广润门,守兵骇散。辛亥黎明,诸军梯组登,缚拱樤等,宫人多焚死。军士颇杀掠,守仁戮犯令者十余入。宥胁从,安士民,慰谕宗室,人心乃悦。【考异】文成平宸濠事,《明史》本传及《诸王传》记其月日,皆有干支,虽《实录》不具载,而证之《宪章录》、《纪事本末》,参之《年谱》,无不吻合。至于克南昌杀掠之事,《实录》所载,至于“积尸横路,鸡犬不鸣”,未免过当。故不但《明史》影之,即《宪章录》诸书亦不载也。今所记克南昌本末,悉据《明史》本传书之,为得其实。
乙卯,伍文定等败宸濠于黄家渡。守仁克南昌,居二日,遣文定与邢珣、戴德孺各将精兵,分道邀宸濠,而使胡尧元等设伏以持,会濠还兵,遇于黄家渡。文定当其前锋,贼趋利,珣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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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背,贯其中、文定及佘恩乘之,德孺与徐琏张两翼分贼势,尧元等伏发,贼大溃,退保八字脑。宸濠惧,尽发南康,九江兵,守仁遣官以次复二郡。
丙辰,复战,官军却。守仁斩先却者,文定亲督官军殊死战,身犯矢石,火燎须,不为动。贼复大败,退保樵舍,联舟为方阵,悉出金宝犒上。
丁巳,宸濠方展朝其群臣,官军奄至,以小舟载薪,乘风纵火,焚其副舟,濠妃娄氏以下皆投水死。濠舟胶浅,仓卒易舟遁,万安知县王冕所部兵追执之,士实、养正及降贼杨璋等皆就
禽。士实、养正死于狱中。凡三十五日而贼平。【考异】《明史》所
载守仁,文定两传月日,皆与《实录》符,惟《实录》以恶晋溪,遂及文成,又以忌文成之功,遂及文定等,因言“军中争攘濠积,文定所获以数十万计,徐琏、邢珣、谢源、伍希儒亦各数万,惟戴德蘅一无所取”,此岂非仇口语乎?今皆不取、并附识之。士实、养正之死,《实录》亦载之是月.惟言“守仁与养正交,比就禽,养正犹冀守仁活之。守仁畏其口,逼令引决,传首京师。”又言“守仁自南昌还,养正母丧暴露,使人葬之,且祭以文曰:君臣之义,不得私于其身,朋友之情,尚可伸于其母'”云云。王弇州《史乘考误》辨之,以为“朋友之情,龌其母可也,祭而重之以文则不可。”今按葬母祭文一事,亦见《年谱》中,以非正史,故不录。
是月,兵部尚书王琼等,给事中汪元锡、御史吴訚等,皆谏亲征,不报。御史陈察复以为言,得旨“罚俸一年。再有犯颜来奏者,治以极刑不宥”。
八月,壬戌,命江彬提督东厂兼锦衣卫,彬具疏辞,不允,优诏答之。时张锐居东厂,钱宁居锦衣卫,而彬又兼之,自是,中外大权皆归于彬矣。
已巳,命“太监张永提督团营及宣府北路官军,赞画机密重务,兼核勘宸濠反逆恶党及改逆效顺者,即于军门奏请处分,仍查核宫眷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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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亥,大学士杨廷和等请以宸濠谋逆诏告天下,并条陈宽恤事宜,从之。既而宽恤之诏竟寝不行。
上将亲征,命草《威武大将军制》,又欲以江彬为威武副将军,并下内阁。杨廷和不可,曰:“朝廷亲征,奉行天讨,谁敢云差遣?又谁敢称'威武大将军'?近闻逆濠移檄,方以失政为名,“威武大将军”是何政令邪?”上心恚。会推南京吏部尚书刘春理诰敕,以廷和私其乡人,切责之,廷和谢罪乞罢,不许。梁储等请与俱罢,复不许。廷和方引疾不入。上乃罢彬副将军,但传旨以《威武大将军敕》行之。癸未,车驾发京师,命廷和及毛纪居守,梁储、蒋冕扈从。【考异】延和不肯草敕,遂有廷推切责之事。此见《明史》本传。而据高氏《鸿猷录》,但云“廷和辞疾”,而以力辞草制归之梁储一人。又言“储不肯草制,上乃自称之,不复言草制,彬亦罢副将军”,而薛氏《宪章录》又增入更命“廷和草之”之语。杨慎《丹铅录》辨“草制出自梁储,内阁有敕书稿簿,缀撰者姓名于其下,焉可诬也”?王弇州信其说,以为梁储果有抗颜直谏之事,当为生平第一节,何以杨文襄于《基志》字不及?然则草此敕者、宁非梁公耶?不然,将为毛文简也。予谓薛氏言梁储不肯草敕而廷和草之固非,即《丹铅录》谓其父不肯草敕而梁储草之亦非也。二公皆非草敕之人,廷和两次引疾,即其不肯草敕之张本。而至于十三年草镇国公之敕,廷和在告,梁储、毛纪泣谏,岂有前谏至于泣而南巡无一语?亦必不然。故高氏之归美梁储虽不足信,而其言竞罢草制及彬副将军,此得其实、若升庵谓“梁储草制有敕书稿簿撰人姓名可考”,然廷和是时引疾,则内阁姓名自以梁储为首,未可以此定储之独草也。弇州又引《杨文忠行状》,谓“公不肯草敕,因言”朝廷亲征,谁敢云差遣,又谁敢称威武大将军'”云云。当中官传旨来内阁,阁臣必有词以折之,此数语,似是纪实。而至于下文谓“上复遣萧敬等来,以阻挠军机胁之,不为动,迨敬等相率跪拜,仍不从,敬等知不可夺,乃去。遂有八月十九日,因廷推切责之事。”此似亦升庵归美其父之语,与高氏、薛氏之归美梁储,皆有私意。惟《明史》于杨、梁二传,寥寥数语,是亦不信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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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说,可谓斟酌尽善,词意谨严。今所叙仍据本传,惟参用《行状》“朝廷亲征”以下四十四字。
丁亥,车驾次涿州。王守仁捷奏至,且谏亲征,其略曰:“臣于告变之后,选将集兵,振扬威武。先攻省城,捣其巢穴,继战鄱湖,击其惰归。今宸濠已禽,逆党尽获,闽、广赴调军士已散,地方惊扰之民已定。窃惟此逆睥睨神器,阴谋久蓄,招纳叛亡,广播奸细、臣下之奏,百不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好党,期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已成禽,法宜解赴军门,式昭天讨。然欲付之部下各官,诚恐潜布之徒,乘隙窃发,或有意外之虞,臣死有遗憾矣。”疏人,上秘不发。大学士杨廷和等驰请班师,梁储、蒋冕等亦以为言,皆不省。【考异】此据《明史·本纪》,而守仁捷奏之至,诸书皆云“驻跸良乡”,则去京师仅七十里也。《实录》无发京师至涿州日分,但云“戊子至保定”,疑中间有漏脱也。车驾以癸未发京师,涿州去京师仅一百四十里,五日始至,而保定去京师三百五十里,安能以至涿州之次日建抵保定?《本纪》谓“丁亥至涿州”,亦恐未确。今据书之,俟考。
是月,上至保定府。【考异】据《实录》书“戊子”,今依《本纪》“丁亥至涿州”,则至保定当在月终也。《实录》于九月书“驻跸保定府”,则以前月至保定明矣。
九月壬辰朔,上驻跸保定,宴于府堂,巡抚都御史伍符及巡按、御史、管粮主事皆侍宴行酒。上与符为藏阉之戏,符探得阄,上不悦。饮符至醉,乃大笑,癸已,上发保定。
戊戌,车驾至临清。方上之南发也,刘姬疾不从,约以玉簪召。上过芦沟桥,驰马失簪,索之不得。及至临清,遗使召姬,姬以无信约,不肯往。于是上复自临清北行,乘单舸晨夜疾趋,至张家湾,载与俱南,从官无知者。凡往返者逾月。于是,巡按山东御史熊相亟驰疏言:“陛下挟一二亲幸,单舸微服,野宿宵行。万一不虞,如太后何,如宗社何!昔汉文帝忽于驰坂之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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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袁盎之谏而止;元帝不畏从舟之危,以薛广德之谏而罢。陛下之为是行,亦危且险矣。伏望思垂堂之戒,严警跸之仪,天下幸甚!”清军御史刘翀亦以为言,皆不报。【考异】车驾至临清,《明史·本纪》不载,《史稿》次之癸丑。证之《实录》,帝以戊戌至临清,因遣入召刘姬,往返十五日,至癸丑乃回舟而北,逾月始返也。《史稿》盖据其发临清之日书之耳,今据《实录》。
丁未,王守仁械宸濠,将献俘,至杭州,授太监张永。初,守仁上宸濠反书,因请黜奸谀。诸嬖幸恨甚。及事平,又欲相与媚功,且惧守仁发其罪,竞为蜚语,谓“守仁初与宸濠通谋,虑事不成乃起兵。”又欲令纵宸濠湖中,待上自禽之,于是命太监张忠、安边伯许泰率禁军往江西。守仁乘其未至,俘宸濠,发南昌,忠、泰以威武大将军檄邀之;守仁不与,间道趋玉山,上书请献俘,止上南征,上不许。至是行抵钱唐,遇永。永时提督军务,在忠、泰上,而故与杨一清除刘瑾,天下称之。守仁夜见永,颂其贤,因极言“江西困敝,不堪六师之扰”。永深然之,曰:“永此来为调护圣躬,非邀功也。公大勋,永知之,但不可径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闻上将至淮扬,复自杭州趋京口。【考异】文成献俘,以是月丁未至杭州付张永,此据《实录》也。《年谱》谓其壬寅发南昌,六日而至,疑发南昌尚在壬寅前,今据《实录》至杭州之月日记之。至张永之行,亦是邀守仁令回江西,而《实录》谓“守仁携家而还,永潜遣人邀其辎重,守仁惧,乃以宸濠付永,且厚结焉”,此亦修《实录》者诬诋文成之词。今据《明史》本传。
冬,十月,戊辰,大学士杨廷和等复请班师,且言:“时享已过,而瞬届冬至朝贺及十二月省牲、正月南郊,大礼所在,旷废非宜。请乘舆速返,以顺天意而协人心。”扈从之梁储、蒋冕等亦以为言,计自乘舆发后,累疏数十上,皆不省。
壬午,上发临清。
甲申,御史谢源言:“逆藩宸濠,谋为不轨久矣。当时固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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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折其奸谋而反为中伤者,在今日尤宜录其功。如大学士费宏及其弟编修寀之去,以沮复护卫也;布政使郑岳之为民,以不遂侵求也;副使胡世宁之谪戍,御史范辂之褫职,以发其奸恶也。此五臣者,其明能逆料于逆谋未露之前,其枉尚未白于大害既除之后。伏望召还诸臣,复其官秩,以为忠议之劝。”御史伍希儒等亦以为言、且请起都御史俞谏,皆下其章于所司。
十一月,辛卯朔,车驾过济宁。丙申、至徐州。辛丑,御龙舟自徐州顺流而下。乙巳,至淮安清江浦,幸太监张阳第。时上巡幸所至,捕得鱼鸟,分赐左右,受一脔一毛者,各献金帛为谢。至是渔于清江浦累日。
南京及河南、山东、淮、扬等处文武官,迎送车驾,皆戎装步行,而江彬不时传旨征索旗牌官,拷缚郡县长吏,有如奴隶。通判胡琮惧而自缢;南京守备成国公朱辅见彬长跪;总兵官镇远侯顾仕隆稍不为屈、彬数窘辱之。又遣官校四出至民家,矫传上旨,索鹰犬、珍宝、古玩,民皆惴惴不敢诘。近淮三四百里间,无得免者。
壬子,冬至,车驾驻清江浦,扈从及抚、按等官朝贺于张阳第。
丁巳,上至淮安府,屏侍卫,徒步人城,幸总兵官顾仕隆第。
羁管太监钱宁于临清、密遣人系其家属,以通逆濠事发也。先是上将发京师,留宁居守,宁恐离上左右,为人所发,乃求扈从,许之。江彬素与宁争宠,至临清进间,因止宁董皇店役。彬于途中,遂尽白其通濠状,上大怒,曰:“我固疑之,黠奴乃敢尔邪!”时将渡淮,遂令即所在系之,籍其家,玉带至二千五百束,金十余万两,银三千箱,胡椒数千石,它珍玩财货不可胜计,
初,宁之通宸濠也,乐人臧贤主之;上将发京师,事始泄,杖之午门,词连宁。及发遗,宁遣人杀之张家湾,欲以灭口也。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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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异】《宪章录》:“是年七月,逮吏书陆完、太监萧敬及秦用,卢明,钱宁,臧贤俱下狱。”弇州《考误》辨之甚详。盖附逆诸人,惟臧贤下狱最先,钱宁次之,其余中官如卢明等及尚书陆完之下狱,皆在十五年十一月。据弇州考证,萧敬则并无下狱事也。今据正史分书之。
己木,上至宝应,渔于汜光湖。
是月,王守仁自京口复返南昌。【考异】《年谱》言“文成趋京
口,大学士杨一清止之。杨家京口也。”据此,则文成至京口始返,而《纪
事本末》则云.“以宸濠付张永,乘夜度浙江,过越,还江西”,误也。过越则必归省,《年谱》不应漏脱。证之《明史》本传,亦云“身至京口”。而《年谱》记其自湖口返省,则由大江取道,非由浙河明矣。惟杨一清之沮,《年谱》载之,《明史》王,杨二传,皆不见,今不取。
先是守仁至京口,欲朝行在。会上命守仁巡抚江西,乃自大江取道还。
是时张忠、许泰等已先至,恨失宸濠,执知府伍文定缚之,文定骂曰:“吾不恤九族,为国家平大贼,何罪!汝等天子腹心,屈辱忠义,为逆贼报仇,罪当斩!”忠益怒,推文定仆地,文定求解任,不报。
忠、泰必欲诬守仁与宸濠通,诘责濠左右,皆言无有;严诘不已,曰:“独尝遣弟子冀元亨诣宸濠论学耳。”初,宸濠怀不轨,而外务名高,贻书守仁问学,守仁使元亨往。濠以语挑之,佯不谕,独与之论学,濠目为痴。他日,讲《西铭》,反覆君臣议甚悉,濠亦愧服。至是忠等闻其事,大喜,搒元亨,加以炮烙,终不承,乃械送京师诏狱。
比守仁至,故纵京军犯之,或呼名嫚骂。守仁不为动,抚之愈厚,病予药、死予棺,遭丧于道,必停车慰问。京军谓“王都堂爱我”、无复犯者。
忠、泰言:“宁府富厚甲天下,今所蓄安在?”守仁曰:“宸濠异时尽以输京师要人,约为内应,可按籍稽也。”忠、泰故尝纳宸濠
1303 明通鉴卷四十八
贿者,气慑不敢复言。已,轻守仁文士,强之射,徐起,三发三中,京军皆欢呼,忠、泰气益沮。会冬至,守仁命居民巷祭,已上冢哭。时新丧乱,悲号震野,京军闻之,无不泣下思归。忠等不得已,乃班师。
十二月,辛酉朔,上至扬州。先是江彬谋夺富民居为威武大将军府,知府蒋瑶执不可,彬闭瑶空室,挫辱之。胁以上所赐铜爪,不为慑。太监吴经,矫上意,刷处女寡妇,民间汹汹,有女者一夕皆适人,乘夜争门逃匿不可禁。瑶诣经恳免,麾之去。忽夜半,遣骑卒数人开城门,传呼驾至,令通衢燃炬如白昼。经遍入人家捽妇女出,破垣毁屋,必得乃已。寻以诸妇分送尼寺寄住,有二人愤恚不食死,瑶为具棺敛,目是诸妇家皆以金赎乃得归。
会上渔,获一巨鱼,戏言“直五百金”。彬以畀瑶,责其直,瑶怀其妻簪珥褂服以进,曰:“库无钱,臣所有惟此。”上笑而遣之,府故有琼花观,诏取琼花,瑶言:“自宋徽宗北狩,此花已绝,今无以献。”又传旨征异物,瑶具对非扬产。上曰:“苎白布亦非扬产邪?”瑶不得已为进五百匹。
当是时,权幸以扬繁华、要求无所不至,微瑶,民且重困云。
壬戌,上以数骑猎于府城西,遂幸上方寺。自是数出渔猎,以刘姬谏而止。
总兵神周,奉旨至泰州取鹰犬,城中骚然。丙寅,免河南开封等府被灾四十五州县秋粮。
辛未、大学士梁储、蒋冕以郊祀期近,请返跸。先是传旨,以“郊祀不及,欲暂于南京行礼”。储等言:“郊礼牺牲制帛等项,皆须先期备办,严谨督视。若仓卒措置,取具一时,卤莽苟简,徒为亵渎。且南京郊坛配位,洪武时止有仁祖,永乐初方增太祖一位;迁都以后,京师郊坛止以太祖、太宗并配。今若欲于南京1304
纪四十八
旧坛行礼,既不可除去仁祖配位,又不可增设太宗配位,事体重大,臣等尤不敢妄议。”时上欲藉以缓班师之期,谕议再四,储等力陈不可,事遂寝。
戊寅,上阅诸妓于扬州,抚、按官具宴,却之,令折价以进。
已卯,至仪真,时上巡幸所至.禁民间畜猪,一时屠杀殆尽。
免大名、真定、顺德三府被灾十一州县税粮。癸未,渔于仪真之新闸,命江彬祭告大江。
明日幸民黄昌本家,阅太监张雄及守备马炅所选妓,以其半送舟中。
乙酉,车驾渡江。丙戌,至南京。【考异】《宪章录》书至南京于十月,《纪事本末》又系之九月,未见《实录》也。若以南京为南畿之通名,则武宗十月方发临清,冬月朔始过济宁,《实录》所记月日皆详,计其至南京已在十二月下旬。《明史·本纪》及《三编》皆据《实录》,今从之.
是岁,土尔番求通贡,许之。哈密都督舍音和珊即写亦虎仙,见前卷,系京师狱,至是减死,遂夤缘钱宁与其婿,得人豹房侍上左右。悦之,赐国姓,授锦衣指挥,扈驾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