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八十六 庄烈帝崇祯十一年戊寅至十二年已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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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八十六起著雍摄提格,尽屠维单阏,凡二年。
庄烈皇帝
崇祯十一年
春,正月,丁丑,总督洪承畴败贼于梓潼。
先是承畴援蜀,由沔县历宁羌,过七盘、朝天二关,山高道狭,士马饥疲。岁暮,抵广元,闻贼已走还陕西,乃率临洮总兵官曹变蛟邀击于梓潼,斩首五百余级。李自成从十八骑溃围遁。十八骑者,刘宗敏、田见秀、李锦、谷可成、张世杰、高一功.张鼎、李过、李双喜、任继荣、任继先、田虎、刘汝魁、其五骑则掌械儿也。
戊寅,开福建海禁,通市佐饷。
癸未,以玩寇速四川巡抚王维章及总兵官侯良柱,时不知良柱之已死也。
以云南巡抚傅宗龙代维章。
丁亥,裁南京冗官八十九员,以给廪不足故也。
是月,诏掌詹事府,礼部尚书林欲楫回部,时姜逢元罢也。二月,甲辰,改河南巡按御史张任学为总兵官。
任学按河南,见群盗纵横,诸将缩肭不敢进,乃上疏诋之,自请“易武阶,亲执干戈,为国平贼。”上壮之,下吏、兵二部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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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议,佥以“文吏无改武职者,请仍以监军御史兼总兵事。上不从,命授署都督佥事,为河南总兵官。
河南旧无总兵,左良玉,陈永福并以客兵备援剿,至是特设大将。而戏下无兵,兵部乃拨署镇许定国兵授之,使参将罗岱为中军。岱健将,颇著战功,任学倚以自强。然所将兵少,不能当贼之什一。
贼渠罗汝才、马进忠、李万庆等蹂躏中原,民人据坞壁自保者数十,悉为贼摧破。踞息县、光州,磔人投汝水,水为之赤。时熊文灿方主抚议,匿不以闻。而任学粗疏寡学,冀以此尝上意,希节钺耳,实不能一创贼也。
下刑部尚书郑三俊于狱。
初,户部尚书侯恂,坐屯豆事下狱,上欲重谴之,三俊屡谳上,不称旨,谗者谓恂与三俊皆东林党也。至是有盗穴工部垣,命按主者罪,三俊亦拟轻典。上积前怒,褫其官,遂下吏,应天府丞徐石麒适在京,上疏力救,许旨,切责。
丙午,御经筵。尚书杨嗣昌方庇熊文灿主招抚,因于讲筵诵孟子“善战服上刑”语。上咈然,诘之曰:“今天下一统,非战国兵
争比。群盗弄兵潢池,不能即扑灭,奈何为此言!”嗣昌惭不能对。
乃召翰詹诸臣顾锡畴等二十余人,问:“保举考选,孰为得人?”庶子黄景昉言:“保举多私,近日考选亦不公。推官成勇、朱天麟廉能素著,乃不能与清华选。”
少詹事黄道周言:“树人如树木,须养之数十年。近来人才远不如古,况摧残之后,必深加培养。”既复班,又询之,对曰:“立朝之才,存乎心术;督师之才,存乎形势。先年督抚不谙形势,随流贼奔走,事既不效,辄谓兵饷不足。其实岁给饷已逾千万,果无冒滥,无侵渔,可养兵四十万,何烦别筹增兵增饷邪!”
时尚书郑三俊方下吏,景昉因请宥三俊,上曰:“三俊虽清2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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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何济!”又命诸臣各陈所见。上曰:“言须可行。如故讲官姚希孟,竟欲折漕一年,误矣。”道周听未审,谓上将宽三俊,念希孟也,遂言:“故辅臣文震孟,一生謇直,未蒙帷盖恩。天下士生如三俊,殁如震孟、希孟,求其影似,未可多得。”上以所对失实,令回奏。再奏再诘,凡道周所建白,未尝得一俞旨。
然上自经筵召对后,颇知考选未当;天麟得改官,而三俊以孔贞运揭救,亦旋得释。
三月,戊寅,贺逢圣罢。
逢圣束修砥行,而议论矫僻,尝力诋高攀龙、左光斗,为言者所攻。又与同官张至发交善,会皇太子出阁,择讲官,至发摈黄道周不预,杨廷麟等在选中,心不平,上章推让道周。
初道周进谕德、掌司经局,疏辞,因言已有“三罪、四耻、七不如”,三罪、四耻以自责,七不如则所交游朝野之有学行者。时郑酆方下狱论死,而道周疏中有“文章意气不如郑鄤”语。至是至发欲尼道周,谋于逢圣,逢圣曰:“道周前誉郑酆,可藉为口实也。”遂代为缮稿,言“鄤杖母,明旨煌煌。道周自谓不如,安可为元良辅导!”疏出,时论哗然。逢圣亦不自安,遂致仕去。
是月,总兵曹变蛟大破李自成于洮州。
方贼之再入秦也,其渠魁号六队者,与大天王、混天王、争管王四部连营东犯.混天王、过天星二部以去秋破阶州,仍伏阶、文间。独自成自洮州出番地,洪承畴令变蛟偕贺人龙追之,连战,斩首六千七百有奇。番地乏食,贼多死亡。变蛟转战千里,身不解甲者二十七昼夜。余贼溃人塞,而祖大弼驻洮州不能扼,乃走入岷州及西和礼县山中。变蛟还剿,贼潜伏不敢出,惟六队势犹张,仍出没秦、陇间。
夏,四月、辛丑,张献忠伪降于谷城,熊文灿受之。
先是上命京营副将孙应元讨贼,与前锋营副将周遇吉,京卫营副将黄得功将劲卒万人,皆骁敢善战。甫抵豫,破贼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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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破之密县,先后斩首千七百级。贼大惧、闻文灿下招降令,多欲就之降。
刘国能者,贼中所号闯塌天者也。与张献忠有隙,虑为所并,又数败于禁军,乃以是年正月先乞降于随州,顿首文灿前曰:“愚民陷不义且十载,烦公湔洗更生。愿悉众人军籍,身隶麾下尽死力。”文灿大喜,慰谕之,署为守备,国能受约束,无异志。
而献忠方伪为官军旗帜,给袭南阳城,屯于南关。左良玉、陈洪范败贼于郧西,旋师过其境,疑而急诘之。献忠仓皇走,官军追及,发两矢中其肩,良玉复挥刀击之,面流血,几被获,马驰以免。会京军又大破贼于舞阳,光、固间,四日奏三捷,斩首二千九百有奇,降其渠马士秀、杜应金于信阳城下。献忠势孤,因袭据谷城以求抚。
时陈洪范以总兵隶文灿麾下。献忠前以洪范故得免死,事见三年,后亡归关中为盗,每饭必祝洪范,数语其下曰:“陈总兵活我。”至是闻洪范在军,遣间赍重币献曰:“献忠蒙公大恩得不死,公岂忘之邪!愿率所部降以自效。”洪范喜,为告文灿,文灿狃于刘国能之抚,竟受其降。
巡按御史林铭球,分巡副使王瑞枬与左良玉知其伪,谋俟献忠至而执之,文灿不可,曲徇献忠请,处其众数万于谷城之四郊。居民汹汹欲窜,知县阮之钿莅任、尽心调剂,民稍安,策献忠必反,以告文灿。时献忠遣贼将孙可望重赂文灿径寸之珠十,碧玉长尺余者二,名姝八。文灿重昵献忠、恶闻之钿语。
之钿乃疏闻于朝、言:“献忠虎踞邑城,其谋叵测。所要求之地,实兵饷取道咽喉,秦、蜀交会脉络。今皆为所据,奸民甘心效用,善良悉为迫胁。臣守土牧民之官,至无土可守,无民可牧、库藏殚虚,民产被夺,无赋可征,名虽县令,实赘员耳。乃庙堂之上,专主抚议。臣愚妄,谓抚剿二策,可合言,未可分2372
纪八十六 言,致损国威而挫士气。”时不能用。
献忠遂益怒、乞十万人饷于文灿,文灿不能决。贼众渐出野外行劫,之钿执之以告其营将,稍置之法;及再告,皆不应,曰:“官司不给饷耳、得饷自止。”由是村民徙亡殆尽,遂掠及阛圆,相距辄挺刃相向,日有死者,一城大器。监军金事张大经奉文灿令来填抚,亦不能禁。
戊申,张至发罢。
至发尝诋黄道周、颂温体仁,屡为言者所攻,内阁中书黄应恩悍戾,至发倚任之,恃势恣横,颇招权通贿,至发终庇应恩。
会复故总督杨鹤官,许给诰命,应恩当撰文、因其子嗣昌得君,力为洗雪,忤旨,将加罪。至发拟公疏揭救,同官孔贞运、傅冠曰:“曩许士柔事,吾辈未尝救,独救应恩,何也?”至发咈然曰:“公等不救,我自救之。”连上三揭,上不听,特降谕削应恩籍,嗣昌疏救,亦不听。
无何,应恩赇请事败、词连至发、至发愤甚,连疏请勘。上虽优旨褒答,卒下应恩狱。至发乃自谓当去者三,而未尝引疾,忽得旨“回籍调理”。时人传笑,以为“遵旨患病”云。
至发为府丞时、以清强称。
及人内阁,一切效法体仁,与黄道周诸正人为难,时论非之。又起家外僚,诸翰林多不服,上亦以其望轻,故因其乞休,即勒之去。《三编·质实》记许士柔事,云:“崇祯元年,高攀龙赠官。上柔官翰林,草诏词送内阁,未给攀龙家。故事、赠官诰敕乃中书职掌:而褒恤诸忠臣者、翰林或为之。中书以为侵官,不悦。及攀龙家请给。上柔已官南京祭酒,距草制时十年矣,主者仍以士柔前撰文进。黄应恩以浩语违禁白张至发、盖崇祯三年有浩文骈俪之禁也。至发素憾士柔,遂劾之,降二级调用。司业周凤翔抗疏为士柔辩,言'诰敕用宝,岁有常期,未有下年后用宝进呈,而转以崇祯三年申饬之禁追咎元年草制之史官者。”疏入,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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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酉,荧惑掩于月,逆行尾八度。谕群臣修省。壬子,岁星昼见。
是月、熊文灿奏舞阳、光山之捷及刘国能、张献忠就抚状。杨嗣昌乃誉文灿而诋洪承畴,诏“镌承畴尚书、宫保、曹变蛟、左良玉各夺五官,仍戴罪办贼。”
先是豫、楚之贼凡十五家,自国能、献忠降、改称十三家,而马进忠、马光玉、李万庆、惠登相、贺一龙、蔺养成、左金王及顺天王.顺义王九家者尤著云。
以刑部侍郎刘之凤为本部尚书,代郑三俊也。
五月,癸亥朔,策试考选官于中左门,问足食足兵之计。丁卯,荧惑退尾入心。上素服减膳,敕廷臣言事。
尚书杨嗣昌应诏上书,历引汉光武建武二十三年、明帝永平二年,唐宪宗元和七年、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事应,谓“月食五星,史不绝书,然灾祥感召,不一其致。”且言:“永平火星之变,其时明帝图画功臣于云台,马授以椒房不与,事耀青简。今陛下修德治内,亦必有灾而不害者。”
疏出,都给事中何楷驳之,言“古入谓”月变修刑',又言“礼亏则罚见荧惑'。诚欲措刑,莫如右礼,诚欲右礼,莫先省刑。今爰书之赜极矣、部司议宥,止于重辟数人,而未折之狱,先后累累,莫过而问。嗣昌不体陛下修省之意,而征古诬今,引建武款塞事以申通市之说,引元和田兴归正事以申招抚之说,引太平兴国连年兵败事以申不可用兵之说,徒巧傅会耳。至所述永平时事,更不知其意之所指。”南京御史林兰友亦相继论劾。上方眷嗣昌,置不问。
时诏书恳挚,有“哀吁上帝”语,而群臣多以谀词相解。户部主事李凤鸣至谓“火星逆行,常而非变”,亦为给事中解学尹所驳。
独中书舍入陈龙正,以东厂缉事冤滥,上《养和好生疏》,2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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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中时弊,略曰:“回天在好生,好生无过减死。皋陶赞舜曰:罪疑惟轻。良以狱情至隐,人命至重,故不贵专信而取兼疑。臣居家所见闻,四方罪犯,无甚穷凶奇谋者,及来京师、此等乃无虚月。且罪案一成,立就诛磔。亦宜有所惩戒,何犯者若此累累!臣愿陛下怀帝舜之疑,宁使圣主有过仁之举,臣下获不经之愆。”盖阴指东厂事也。越数日,上果严谕提督中官王之心“不得轻视人命”云。【考异】据《明史·本纪》,荧惑逆行在四月已酉,证之《天文志》,四月入尾,五月人心,至秋乃灭。嗣昌上书在五月,正荧感逆行入心时也。“光武”,《三编》误书“元帝”,今刊改。
丙戌,定高墙罪宗五年一审例。
时刑部尚书刘之凤以天下囚徒皆五年一审录,高墙罪独不预,上疏言之,报可。
是月,改左都御史商周祚为吏部尚书。
先是田维嘉以考选不公为词臣杨士聪所纠,维嘉通内监,先得参稿,即具疏辨。士聪再纠之,执维嘉仆四人送镇抚司。维嘉遂落职。
六月,癸巳,安民厂灾,坏城垣,伤万余人。壬寅,内阁孔贞运罢。
初,温体仁当国,欲重治复社,值其在告,贞运从宽拟,结体仁怒,语人曰:“句容亦听人提索矣。”句容,贞运所居邑也,自是不敢有所建白。
及张至发去位,贞运代为首辅。会上御门召考选诸臣,试以兵食策,卷下辅臣覆阅,贞运及薛国观颇有所更。及命下,阁拟悉不从,上自择十八卷,拔曾就义第一,《三编·质实》载就义对策,言“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加派以济军需,未为不可。”语独称旨,故得首拔。下部议行。
适新御史群谒朝房,贞运言“诸卷说多难行”,新御史郭景昌遂劾之。贞运即引归,后闻国难,恸绝不能起,遽得疾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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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卯、以杨嗣昌、程国祥、方逢年、蔡国用为礼部尚书,范复粹礼部侍郎,并兼东阁大学士,预机务.嗣昌仍掌兵部。
初,国祥官户部尚书,嗣昌议增饷,国祥不敢违,度支益匮,四方奏报灾伤者相继。国祥多方区画,亦时有所蠲减,最后建议“借都城赁舍——季租,可得五十万。”勋戚奄竖悉隐匿不奏,所得仅十三万,而怨声载途。然上以此眷国祥。
至是上将增置阁臣,出御中极殿,召廷臣七十余人亲试之。发策言:“年来天灾频仍、今夏早益甚,金星昼见五旬,山西四月犹大雪。朝廷腹心耳目臣,务避嫌怨,有司举劾,情贿关其心。克期平贼无功,而剿兵难撤,边饷日绌。民贫既甚,正供犹艰,有司侵削百方,如火益热。若何处置得宜,禁戢有法?卿等悉心以对。”会天大雨,诸臣而对后,漏已深,终考者止三十七人,顾上意已前定,特假是为名耳。居数月,遂有是命。时刘宇亮为首辅。傅冠、薛国观次之,又骤增国祥等五人,惟逢年起自翰林,余皆外僚也。
国用前以中书舍人历工部侍郎,督修都城,需石甚急,不克办,国用建议用牙石为之。牙石者,旧列崇文、宣武二街,旧驾出除道者也。上阅城,嘉其功,因大用之。
复粹尝为巡按陕西御史,陈治标治本之策,以任将、饬防、留饷为治标,广屯、蠲赋、招抚为治本,上深褒纳,遂历大理左少卿,超擢入阁,尤属异数。
盖上欲阁臣通知六部事,故每部任一人,首辅刘宇亮由吏部,国祥以户,逢年以礼,嗣昌以兵,国用以工,刑部无人,复粹以大理代之,然皆委蛇其间;独嗣昌兼掌兵部最用事,又以夺情居政府、时论哗然。
是月,两畿、山东、河南大旱蝗。以钟炌为左都御史,代商周祚也。秋,七月,乙丑,谪少詹事黄道周。2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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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郭巩以逆案谪戍,其乡人为讼冤,杨嗣昌时巡抚永平,闻于朝,为科臣所驳,自是与东林隙。及夺情入阁,又起复逆案陈新甲,代卢象升为宣大、山西总督,于是给事中何楷、御史林兰友、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相继论之。道周上三硫,一劾“嗣昌夺情”,一劾“新甲走邪径”,一劾“辽东巡抚方一藻主和议。”
会廷推阁臣,道周名在列,不用,用嗣昌等,上疑道周怨望。嗣昌复上言:“郑鄤杖母,飞走不如,今道周又不如鄤,何用谈纲常为!且其意徒欲庇凶徒,饰前言之谬,立心可知。”因自乞罢免、上优旨慰之。
及是召内阁暨诸大臣于平台,并及道周。上与诸臣语所司事,久之,问道周曰:“凡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尔三疏适当廷推不用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臣三疏皆为国家纲常,自信无所为。”上曰:“先时何不言?”对曰:“先时犹可不言,至简用后不言,更无当言之H。”上曰:“清固美德,但不可傲物遂非。且惟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是廉非清也。”
时道周所对不称旨,上屡驳诘,道周复进曰:“惟孝弟之人,始能经纶天下,发育力物。不孝不弟者,根本既无,安有枝叶!”嗣昌出奏曰:“臣不生空桑,岂不知父母!顾念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固在父子前。况古为列国之君,臣可去此适彼;今则一统之君,臣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仁不遗亲,义不后君,难以偏重。臣四疏力辞,意词臣中有如刘定之、罗伦者;抗疏为臣代请,得遂臣志。及抵都门,闻道周人品学术为入宗师,乃不如郑鄤”上曰:“然。朕正拟问之。”乃问道周曰:“孟子欲正人心,息邪说。古之邪说,别为一教,今则直附于圣贤经传中,系世道人心更大。尔言不如郑鄤,何也?”对曰:“匡章见弃通国,孟子不失礼貌。”上曰:“章子不得于父,岂鄤杖母者比!尔言不如,岂非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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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道周曰:“众恶必察。”上曰:“陈新甲何以走邪径,托捷足?”道周对曰:“人心邪则行径皆邪。”又曰:“夺情在疆外则可,朝中则不可。”上曰:“人既可用,何分内外?”道周曰:“我朝自罗伦论夺情,前后五十余人,多在边疆。故嗣昌在边疆则可,在中枢则不可;在中枢犹可,在政府则不可;止嗣昌一人犹可,又呼朋引类,竟成一夺情世界,益不可。”
上又诘问久之,曰:“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顺非而泽,记丑面博,不免圣人之诛。今人多类此。”道周曰:“少正卯心术不正,臣心正,无一毫私。”上怒,有间,命出候旨,道周曰:“臣今日不尽言、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陛下负臣。”上曰:“尔一生学问,止成佞耳。”叱之退。道周叩首,起复跪奏:“臣敢将忠佞二字剖析言之:夫人在君父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前谗谄而谀为忠耶?忠佞不别,邪正淆矣,何以致治!”上曰:“固也。非朕漫加尔以佞,但所问在此,所答在彼,非佞面何!”再叱之退。顾嗣昌曰:“甚矣人心偷薄也!道周恣肆如此,其能无正乎!”乃召文武诸臣,咸聆戒谕而退。
是时上忧兵事,谓可属大事者惟嗣昌,破格用之。道周守经,失上意,及奏对,又戆直。上怒甚,欲加以重罪,念其名高、传谕数百言,戒廷臣“毋为道周劫持,相朋党。”乃贬道周六秩,为江西按察司照磨,同升、士春皆谪外。
已而南京御史成勇、兵部尚书范景文等疏论嗣昌夺情、随亦论谪。
是月,南都复社诸生作《留都防乱揭》,攻逆案阮大铖。
杨嗣昌之夺情也,时有诸生沈寿民,以荐辟人都,首劾嗣昌。道周闻之,叹曰:“此何等事,在朝者不言而草野言之!昔真希元在朝一月,封事三十六上,吾岂可远愧希元,近惭沈子寿民!”并及大铖,有“妄画条陈,鼓扇丰、芑”语,盖大铖时避皖乱,侨寓南京,而故巡抚宣府坐贿遣戍之马士英亦在焉,相与结2378
纪八上六 纳,谈兵说剑、觊以边才召。
于是贵池吴应箕、宜兴陈贞慧草《留都防乱公檄》、推故端文顾宪成之孙杲列名揭首,而吴县杨廷枢,余姚黄宗羲、芜湖沈士柱等方聚讲金陵,凡列名者一百四十人,大铖闻之,避居金陵之牛首山,始稍稍敛,而衔之次骨。自是复社之名大起。宗羲,故御史尊素子,贞慧,故都御史于廷子也。【考异】《留都防乱》—揭,证之《楼山堂集》、陈定生《山阳录》、鲒琦亭《梨洲神道碑》乃戊寅七月事,即崇祯十一年,正流贼扰安庆时,故阮大铖避乱居南京也。《明史·士英传》所载,不及陈定生、吴次尾,而《应箕附传》中则言“应箕与顾呆.左国材、沈十柱、黄宗羲,杨廷枢等”,与《士英传》略同,而不及陈定生。证之全谢山《梨洲碑文》及《山阳录》,则草揭者乃呆与定生、次尾三人成之,又证之《楼山诗集》。则正在黄忠烈劾杨嗣昌夺情之后。而沈寿民之劾嗣昌又在前。是揭成于顾子方家,子方即呆也。又据诸书所载,则次尾实主是稿者,今参《楼山集》、《山阳录》及南雷《耕岩墓志铭》节书之
以侍郎李待问为户部尚书,代程国祥也。
八月,戊戌,以灾异迭见,斋居永寿宫,谕廷臣修省。癸丑,内阁傅冠罢。
时有章奏发自御前者,冠以为揭帖,援笔判其上,既知误,皇恐引罪、遂放归。
戊午,停刑。
是月,豫、楚贼罗汝才等自陕州犯襄阳。
先是熊文灿驻裕州,汝才及马进忠诸贼聚南阳,文灿下令:“杀贼者偿死。”贼不肯从,则赍金帛酒牢犒之,名曰“求贼”。上诇得状,曰:“文灿大言无实。”文灿恐,然终拥兵不战,谓“张献忠已就抚,它贼可无虑。”而汝才、进忠等遂驱宛,雒之众箕张而西,以窥潼关。
会陕抚孙传庭方大破关中贼,引军东出关,遥望贼营联结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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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拊髀叹曰:“天下大寇尽在此矣!我击其西,总理击其东,贼不降则灭。此贼平,天下无贼矣。献忠即狙伏,无能为也。”乃纵兵击贼,大战于阌乡、灵宝间,贯其营而东,复自东以西。
贼窘甚,以文灿招降手谕为词,曰:“旦夕且降。”传庭曰:“若曹日就熊公言抚,而日攻堡屠寨不已,是伪也。降即解甲来、稍迟延即非真降、吾明日进兵矣。”明日,擐甲而出,得文灿檄于途中,曰:“毋妒吾抚功。”又进,得枢辅杨嗣昌止兵手书。传庭怏怏还。
贼迄不就抚,移瞰商、雒,文灿悔,期传庭夹击,传庭遣将吏三战三败之。贼奔内乡、淅川而去,至是,遂入襄阳。
九月,辛巳,大清兵入塞,分道至墙子岭、青山口,蓟辽总督吴阿衡、总兵鲁宗文战败,死之,中官郑希诏遁走,遂深入,驻牛栏山。时宣大总督卢象升丁忧,候代未行,诏督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诸军入卫。
癸木,京师戒严。
是月,熊文灿次襄阳,诸将请战。文灿议分兵进,中官卢九德曰:“兵分则力弱。一失利,全军摇矣。莫若厚集其力而合击之。”众曰:“善!”乃合左良玉、陈洪范、龙在田军,战于双沟,大破之,斩首二千余级。罗汝才等率九营走均州,其党李万庆等率三营走光、固。
文灿出师以来,双沟之捷、差足自赎。而终持抚议,不悟也。【考异】双沟之捷,《明史·本纪》不具。据熊文灿、左良玉传及《绥寇纪略》皆在九月,今据书之。
山西,陕西旱饥。
是年,自夏徂秋,孙传庭、曹变蛟击秦贼,连破之。
初,李自成洮州之败,其党号六队,三队者,纠大天王.争管王、混天王、仁义王、过天星、混天星等分寇关、陇间。大天王犯庆阳、宝鸡,传庭方扼商、雒,还军战合水,破走之,获其2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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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追击之延安。过天星,混天星等从徽、秦趋凤翔,逼澄城。传庭分兵五道击破之,斩首二千余级。大天王知二子不杀,遂降。余贼引而北,犯延安。传庭策鄜州西、合水东三四百里,荒山邃谷、贼入当自毙,乃率标兵自中部遏其东,檄变蛟自庆阳扼其西,伏兵三水、淳化间。贼饥,出掠食,则大张旗帜,鸣鼓角以邀之,一日夜驰二百五十里。贼大惊,西奔,遇伏而败;复走宝鸡,取栈道,再中伏,大败;折而走陇州关山道,又为伏兵所挫,三败,贼死者无算,过天星、混天星并降。总兵左光先蹑贼子秦州、六队争管王复走成县、阶州,为变蛟所扼。三队仁义王、混天王降于光先,六队还与自成合。
自成以秦兵锐,偕六队及其党祁总管避走,复入蜀,副将马科、贺人龙邀击之,还走阶、文及西乡,惮变蛟,乃走汉中,又为光先所扼。六队、祁总管皆降,惟自成东遁。【考异】李自成洮州之败在是年三月,六队等之贼,据《明史·曹变蛟传》.在是年之夏,而《绥寇纪略》、《纪事本末》所载月日,皆三月以后,十月以前事,而传庭东出关击豫,楚之贼在八月。惟《李自成传》统系之十一年春,盖连记也。今分书之。
冬,十月,癸巳,卢象升至京师,召对于武英殿。
先是大清遣使议和,巡抚辽东方一藻以闻,枢辅杨嗣昌亦主和议。有瞽而卖卜者曰周元忠,尝往来于辽,议遣之奉书,象升闻而心非之。至是召对,咨以方略,对曰:“臣主战。”上色变,良久曰:“和乃外廷议耳。”象升因奏备豫形势甚悉,上壮之,而戒象升持重,令与嗣昌及中官高起潜议,盖起潜方奉诏监军也。
当是时,上心知大清兵锐甚,力不敌,而耻言和,故委廷议以答象升。象升出,与嗣昌,起潜议,皆不合。即日陛辞,赐尚方剑。嗣昌送之,屏左右欲有言,久而不能出口,第丁宁毋轻战而已。
甲午,诏卢象升、高起潜分督援军。象升师次昌平,上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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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赍四万金犒军,明日,又赐御马百,太仆马千,铁鞭五百。象升乃决策议战,而事多为高起潜挠,愤甚,疏请分兵,议以宣大、山西三帅属象升,关、宁诸帅属起潜,然象升所部实不及二万。越数日,杨嗣昌至军,象升责以沮师,且日:“公等坚主和议,独不思城下之盟,《春秋》所耻!长安口舌如锋,恐袁崇焕之祸立见。”嗣昌颊赤、曰:“公直以上方剑加我矣!”象升曰:“既不奔丧,又不能战。齿剑者我也,安得加人!”嗣昌曰:“公毋以长安蜚语陷人!”象升曰:“周元忠赴边讲和,往来非一日事。始于蓟镇监督,受成于本兵,通国闻之,谁可讳也!”嗣昌语塞而去。
又数日,会起潜安定门,象升大言,“非血战无以尽臣职。”起潜曰:“恐野战非我所长耳。”两人始终各持一议。会陈新甲至,复分兵与之。而大清兵已会于通州河西、甲辰,起潜兵败于卢沟桥。
是月,总督洪承畴等大破李自成于潼关南原。
承畴度自成穷窜,必奔潼关,谋于秦抚孙传庭,设三伏于潼关之南原,每五十里而立一营,令总兵官曹变蛟穷追贼。贼奔人伏中相蹈藉,变蛟躬执长刀,大呼斫贼,伏尽起,夺矛,掩杀贼无算;其幸免者或弃刀与骑,进逸汉南之山中,村民用大棒击之;贼飞走路绝,先后降者数十万,委甲仗如山。
自成妻女俱失,从七骑逃去。自成创甚,匿商、雒山中。未几,承畴、传庭人援京师;总理熊文灿方主抚,谍者或报自成死,文灿益不以自成为意,自成得乘间收其众,复大振。【考异】潼关原二次之败,《明史·本纪》系之十月,《曹变蛟传》亦系之贼窜阶、文,走汉中之后,乃孙传廷等入援之前一月事也。惟《李自成传》言“上年春、官军败贼梓潼,自成奔白水,食尽,承畴、传庭合击于梓潼原、大破之。自成尽亡其卒,独与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骑溃围窜伏商、雒山中”云云,证之《孙传庭传》,自成以十八骑遁去在十一年春,与《流贼传》合,《曹变蛟传》,十月潼关原之败,自成从七骑遁去,与《明史·本纪》2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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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本纪》作“数骑”,是两事也,然是年正月之败,自成走入陕,复战败于洮州,走入岷州,并无窜商,雒山中事,而商、雒山中之窜,确在十月七骑遁去之后、今分书之。
十一月,大清兵自良乡趋涿州,分三路深入:一由涞水出易州;一由新城出雄县;一由定兴出安肃。
丁卯,攻高阳,前大学士孙承宗率家人拒守。大清兵将引去,绕城而呼者三,守者亦应之三,曰:“此城笑也,于法当破。”围复合。戊辰,城陷,承宗被执,望阙叩头,投缳而死,年七十六。子举人钤,尚宝丞钥,官生铈、生员铪,镐,从子镍及孙中书舍人之沆、之滂、之澋,尚宝丞之洁、之浣,从孙之澈、之渼、之泳、之泽、之涣、之瀚,皆战死。
督师中官高起潜以闻,上嗟悼,命所司优恤。当国者杨嗣昌、薛国观辈阴扼之,但复故官,予祭葬而已。南渡后,始赠太师、谥文忠。
有里居故邹平知县魏克家,与承宗同时死,一时官吏皆遁去。
戊子,大学士刘宇亮自请视师,诏督察各镇援兵。夺卢象升尚书.令以侍郎任事,与高起潜戴罪立功。
是月,罗汝才降。
时以京师急、召洪承畴、孙传庭合兵五万人卫。汝才等不知,以为讨己也,惧而叩太和宫提督中官,诡词求抚于熊文灿,许之。汝才犹豫,文灿令房县知县郝景春单骑入其营,与汝才等歃血盟,汝才乃率九营诣军门降。
文灿分处汝才及一丈青、小秦王、一条龙四营于郧县,惠登相、王国宁、常德安、杨友贤、王光恩五营于均州,上疏请贷汝才等罪。令诸将宴汝才于迎恩官署,署以为游击将军,供亿甚备。汝才自言:“不愿署官,亦不愿食饷,愿为百姓,耕田房、竹间。”文灿曲意抚之,檄汝才解散其党,简骁壮从征立功。汝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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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因据郧、均诸邑、夺居民地,错壤而处,与张献忠遥为声援。明年,遂叛。
十二月,庚子,宣大总督卢象升与大清兵战于钜鹿之贾庄,败绩,死之。
先是大兵分道南下。象升闻之,从涿州进扼保定,遣将出御,大战于庆都、犹未败衄,而一时列城多失守。编修杨廷麟劾枢辅杨嗣昌误国,有“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恨”语。嗣昌大怒,奏改廷麟兵部主事,赞画行营。
象升摧自兵备副使,以数败流贼著名,至是大军在前,象升提五千残卒,又为嗣昌所扼,饷不时给,将士饥甚,自知必死,晨出帐,四面拜曰:“吾与将上同受国恩,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众皆泣,莫能仰视。遂率所部行宿于野,次畿南。
三郡父老闻之,咸叩军门请曰:“明公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先。乃奸臣在内,孤忠见嫉,栖迟绝野,一饱无时。明公诚从愚计、移军广、顺,广平、顺德。召集义师、三郡子弟喜公之来,同心戮力,一呼而裹粮从者可十万。孰与只臂无援,立而就死哉!”象升泫然流涕,答曰:“感父老至意,然自予与流贼角,经数十百战未尝衄。今分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事由中制,食尽力穷。旦夕死矣,无徒累父老为也!”众号泣雷动,各携斗粟饷军.或贻枣一升,曰:“公煮为粮。”
先一日进师,次巨鹿贾庄。高起潜拥关、宁兵在鸡泽,距贾庄五十里而近,象升遣廷麟往乞援,因与诀曰:“死西市何如死疆场!吾以一死报君,犹为薄耳。”起潜不应。
象升行至蒿水桥,与大军遇,总兵王朴先引兵遁去,独虎大威、杨国柱从。象升将中军,大威帅左,国柱帅右。战移时,勒兵还营。夜半,角声四起,明日,骑数万大至,环之三匝。【考异】《明史》本传.“十二月十一日次巨鹿,明日败没”,《本纪》系之戊辰,十二日也,今据书之,象升麾兵战,呼声动天,自辰迄未,炮尽矢2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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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大威请溃围出,象升不许,奋身斗。后骑皆进,手格杀数十人,身中四矢三刃,遂仆。掌牧杨陆凯惧众残其尸而伏其上,背负二十四矢以死。仆顾显者亦殉,一军尽没。宣府参将张岩陷阵死,据《三编·质实》补,惟大威、国柱得脱。
起潜闻败仓皇遁,惧坐诛,讳象升死状,嗣昌疑不死,有诏验视,廷麟得其尸战场、麻衣犹被体,一卒遥见即号泣曰;“此吾卢公也。”三郡之民闻之,哭失声,竞立祠祀之。
顺德知府于颍核其状以闻,事始白。嗣昌故靳之,逾两月而后敛。明年,象升妻王氏请恤。又明年,其弟象晋、象观又请;不许。久之,嗣昌败,廷臣多为言者。乃赠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予世荫。
方象升之战没也,嗣昌遣三逻卒察其死状。其一人俞振龙者,归言“象升实死”。嗣昌怒,鞭之三日夜,且死。张目曰:“天道神明,无枉忠臣。”于是天下闻之,无不欷歔恚嗣昌矣。
内阁方逢年罢。
是年夏荧惑之变,刑部尚书刘之凤请修刑,言:“自今狱情大者一月奏断,小者半月,至远年赃犯无可追比者,祈悉宥免。全好生之仁。”上虽可其奏,而心恶之凤,欲罪之。
及是刑科摘参未完疏,逢年以“追赃既久,人亡产绝,亲戚坐累,几同瓜蔓”,遂轻拟以上,诏责其疏忽。逢年引罪,遂罢归。未几,之凤亦得罪。
之凤在刑部、每上狱词,辄奉严驳,累疏谢病,不许。会范景文劾南京给事中荆可栋贪墨,下部讯,之凤亦予轻比。上怒,遂下之凤于狱。
戊申,征总督洪承畴人卫。陕抚孙传庭为兵部侍郎,督援军偕行.
是冬,大清兵连下畿辅列城,长吏多望风先后遁,失城四十有三。【考异】《明史·忠义传》作“四十八”,今据《三编》明年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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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以死事闻者,知州有深州孙士美,守城三日、城陷。自刎于角楼,父讷亦自经,一家死者十三人。知县有任邱白慧元,为中官所诬劾,被逮未行。新令李廉仲缒城遁,慧元躬擐甲胄,防御甚力。及城破,一门俱死。庆都黄承宗,城破,与子朝馆俱力战,中流矢死,妻刘氏自缢。灵寿冯登鳌、文安王钥、蠡县王采、新河崔贤、钜鹿郭司南、盐山陈志、故城王九鼎,青县张文焕、兴济钱珍、庆云陈缄、安平孔闻俊等俱以殉城死,而司南之仆张尔璋从其主殉焉。教官有钜鹿教谕唐一中,盐山教谕孙璜,深州训导吴恂,蠡县训导冯大纬,俱先后死,而大纬者,登鳖从父也,吴桥训导刘廷训以知县李綦龙欲遁,力止之,与共守。围将合,綦龙缒城走,廷训急缒城上语守者曰:“守死,逃亦死,盍死于守,乃忠义鬼乎!”众泣诺,乃坚拒三昼夜。廷训中流矢,束胸力战,又中六矢,乃死。临城训导张纯儒率诸生共守城,城破、死之,文安训导郭养性亦死焉。佐贰官有文安主簿安衡,典史汤国纪皆死难。乡官有故兖州知府乔若雯,临城人,端坐按剑以待,城陷,遂被杀。故山西按察使李祯宁,任邱人,佐白彗元守任丘,城破,率众格斗,身中数槊死,一门从死者数人。故户部员外郎李崇德,青县人,亦死难。故延绥巡抚马从聘,灵寿人,城破,从聘年八十二,谓其子曰:“吾得死所矣!”自缢死。三子,长士伟,官知州,次官生士悫,次生员士通,皆自缢。从聘弟从龙,官扬州府经历,与子士禄同死焉。故吏部员外郎耿荫楼,亦灵寿人,与子参同死之。故倒马关参将周甘雨,行唐人。与弟故淮安同知霖雨、故潼川州州同时雨兄弟坚守,城破、皆死之。士人有隆平举人董祚、任县举人檀光、闾玉田、生员桑开基、深州武生田兴国等皆死节。【考异】《三编》所记畿辅列城死事诸人,皆据《明史》马从聘及忠义、孙士美、乔若雯等传,乃克高阳以后事。《史稿》载所破畿辅各州县,皆有日分,今不具载。第据《三编》统系之是年冬下。惟删去赵州知州王端冕一人,改入十五年,辨见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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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岁,安庆巡抚史可法连败贼于英山、六合。顺天王乞降,未几死。于是陕西、河北、湖广诸贼或降或虏,势大衰,城邑罕有陷者。惟紫阳典史何宗孔、商南典史贾儒秀以殉贼难闻。
十二年
春,正月,己未朔,以时事多难,却廷臣贺。
是时军书旁午,上每省事达旦。以岁朝谒刘太妃于慈宁宫。太妃,神宗昭妃也,自天启来,尝居慈宁宫掌太后玺,上礼事之如大母。至是上谒毕就坐,俄假寐。太妃戒勿惊,命尚衣者覆以帔,左右皆植立屏息以俟。有顷,上觉,摄衣起谢曰:“神宗时天下少事,宫中皆晏安,太妃所亲见也。今苦多难,两夜省文书,未尝交睫。自谓年甫逾壮,尚可应接,不谓蚤困劣,在太妃前惛然不自持至此。”太妃为之泣下。【考异】此《三编》据《明史·后妃传》、参毛大可《彤管拾遗》书之。本无年月,然有岁朝谒太妃语,而昭妃之薨在十五年,《三编》入之是年正月,今据书之。
庚中,大清兵人济南。
先是大军自畿辅而西,抵山西界,复折而南,下临清,渡会通河,徇下山东诸州县,临邑知县宋希尧、博平知县张列宿、茌平知县黄廷极、邱县知县高重光、武城知县李承芳等皆死之。
时枢辅杨嗣昌以德州为南北孔道,檄山东巡抚颜继祖率标下兵三千扼之。于是济南空虚,止乡兵五百,莱州援兵七百,势弱不足守。巡按御史宋学朱行部章邱,急驰还,与布政使张秉文、副使周之训、翁鸿业、参议邓谦、盐运使唐世熊等议守城,连章告急于朝。杨嗣昌无以应,督师中官高起潜方移驻临清,拥重兵不救,总兵祖宽、倪宠等亦观望,大清兵遂临济南。
秉文等分门拒守,昼夜不解甲,援兵竟无至者。以上皆去年十二月事,《三编》系以“先是”二字。至是城溃。《三编》正月二日。秉文擐甲巷战,已被箭,力不能支,死之,妻方氏、妾陈氏并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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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湖死。学朱亦死之。之训与妻刘氏偕死,阖门殉焉。鸿业亦死之。谦战于城上,与季父有正偕死,母莫氏匿民间不食死,族戚傔从死者四十余人。世熊分守西门被杀。济南知府苟好善,推官陆灿,同知陈虞允,通判熊烈献、马嗣煜,历城知县韩承宣,布政使理问姜道元俱殉城死。而列献则二子俱从死。承宣与妻妾同死,大学士韩圹孙也。道元妻来氏、子廷梁皆殉焉。举人刘元化及子汉仪皆死。德王由枢者、英宗子,庄王见潾六世孙也。城破被执。时有郡王一人,奉国将军一人同被执,又有郡王五人、辅国将军人,镇国将军一人、奉国将军四人皆被杀,史佚其名。又有刘大年者,官兵部主事,奉使南京,还朝,过历城,城破,抗节死。又恩县乡官李应荐,名丽逆案,至是捐赀募士,佐有司守城,城破,身被数刃死。事闻,皆赠恤有差。
戊辰,刘宇亮趋晋州。【考异】《明史·本纪》言“是月戊辰,刘宇
亮,孙传庭会师十八万于晋州,不敢进。”按下文宇亮罢,《明史》本传及《三编》皆言其”抵保定,闻大清兵将至,急趋晋州避之”,疑是时传庭援军将至,故字烈托言会师晋州耳,非实录也。《孙传庭传》亦无与宇亮会师晋州之语,今不取,但言宇亮趋晋州,为下文罢宇亮张本。
丁丑,改洪承畴总督蓟、辽军务,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从枢辅杨嗣昌议也。
嗣昌议留秦兵之入援者,属承畴守蓟辽,传庭言于嗣昌曰;“秦兵不可留也。秦中贼未灭,留则贼势且张,是代贼撤兵也。况秦兵妻子俱在秦,久留于边,必哗而逃归以合于贼,是驱官军使从贼也。安危之机,不可不察。”嗣昌不听。传庭疏争之、上亦不能用。
是月,以甄淑为刑部尚书,代刘之凤也。时吏部尚书商周祚以廷推忤旨落职,召庄钦邻为吏部尚书。
二月,癸巳,京师地震。乙未,刘宇亮罢。 2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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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宇亮请督察军情,会高阳陷、上欲罢卢象升,命改宇亮为总督。宇亮大惧,与薛国观、杨嗣昌谋,且具疏自言,乃留象昇,而宇亮仍往督察,各镇援军皆属焉。
甫抵保定,象昇已战没,侦者报大清兵将至,相顾无人色,急趋晋州避之。知州陈宏绪闭门不纳,士民亦歃血誓不延一兵。宇亮大怒,传令箭:“急纳师,否则军法从事!”宏绪亦传语曰:“督师之来,将以进战也,奈何敛兵退处城中!刍粮不继,责在有司;欲人城不敢闻命。”宇亮乃驰疏劾之,有旨逮治。州民诣阙讼冤,愿以身代者千计,宏绪得镌级调用。上自是疑宇亮不任事,徒扰民矣。
是年正月,闻大清兵悉锐趋山东,乃敢移师次天津,恐解严后重得罪,疏论诸将退缩,为卸责地,因及总兵刘光祚逗留状,诏斩光祚军前。宇亮以兵事未解,方倚诸军自卫,遽杀大将,恐生变,乃系光祚于狱,具疏乞宥,且为报武清之捷。
上责以前后矛盾,下九卿科道议,佥谓“宇亮玩弄国宪,人不敬。”宇亮疏辨,部议落职闲住。给事中陈启新等复重劾之,乃削籍去。国观代为首辅。
三月,丙寅,大清兵班师,出青山口。
是役也,凡深入二千里,三十三战皆捷,下畿辅州县城四十有三,日赵州、深州、文安、庆都、博野、蠡、高阳、任邱、青、兴济、宁津、吴桥、东光、故城、南皮、盐山、庆云、获鹿、元氏、灵寿、栾城、无极、行唐、南宫、新河、安平、饶阳、隆平、高邑、临城、宁晋、沙河、南和、任、内邱、唐山、平乡、钜鹿、广宗、鸡泽、威、清河、魏,下山东府州县城十八、日济南府、高唐州、长山、济阳、禹城、临邑、陵、平原、海丰、商河、博平、茌平、莘、清平、邱、恩、夏津、武城,俘获人口四十六万有奇,乃自青山口旋师。
事既定、给事中李希沆言:“陛下御极以来,京师戒严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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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已失事之罪未核,致有丙子;丙子失事之罪未核,致有今日。”语侵枢辅杨嗣昌。御史王志举亦劾“嗣昌误国,请用丁汝夔,袁崇焕故事。”上怒,希沆贬秩、志举夺官。
命嗣昌“议文武诸臣失事罪,分五等:曰“守边失机”;曰“残破城色”;曰“失陷藩封”;曰“失亡主帅”;曰“拥兵观望”。于是蓟镇总监中官邓希诏、分监中官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蓟镇总兵吴国俊、陈国威.山东巡抚倪宠,援剿总兵祖宽、李重镇,及他副将以下至州县有司,凡三十六人同论死,而嗣昌贬削不及。【考异】据《明史·忠义传》、下畿辅州县四十有八,山东州县十有六,合之为六十余城。而《明史》则云“下七十余城”。《三编》所记,据《大清实录》、下畿辅州县四十二、山东州县十八”,皆有县分,亦止六十余城。今据书之。
丙子,尊孝纯皇后为皇太后,加谥号,诏天下。又加赠太后父新乐侯刘应元为瀛国公,母徐氏为瀛国夫人。
夏,四月,戊申,程国祥罢。
国祥廉谨而短于才,同官薛国观、杨嗣昌方用事,国祥充位而已。至是召对,无一言,上传谕责其缄嘿,大负委任,于是国祥遂乞休去。
是月,总兵官左良玉败贼于南阳。
初,贼渠马士秀、杜应金就抚,良玉处其众于许州之郊外。许,大州也,良玉及诸将寄帑与贿焉。会河南巡抚常道立檄良玉剿他贼于陕州、久征不归。士秀、应金在熊文灿军中,托事请归许,遂假良玉军号绐人城,夜半,纵火烧城南楼,劫库,杀官吏,歼良玉家,劫其赀投李万庆。万庆者,贼魁射塌天也。以上据《良玉传》,在去年十二月.
良玉闻变,将旋军讨之。适奉勤王诏,遂率降将刘国能北行;未抵京,诏还讨河南贼。以国能反正后颇效用,诏擢副总兵,曰“张献忠能立功视此。”良玉、国能南旋,击马进忠于镇平2390
纪八十六 关,大破之,进忠降。
是时河南总兵张任学亦以人卫却还,连败楚、豫之贼于陈州,于襄阳,于叶县,于裕州。贼渠贺一龙、蔺养成伏深山不敢出,惠登相远走秦、蜀。顺天王已前死。
万庆及马光玉、许可变在豫,势益孤,文灿檄良玉剿万庆于唐县,分三营击贼,逐人山中。裨将王修政趋利战死,文灿收二营卒,令良玉蹙之内乡,而任学亦以兵来会。万庆乃依山结垒,遣贼将至军门请降。良玉虑其诈,谋之文灿,益调诸将陈永福、罗岱等兵进剿,国能亦至,遂分道击万庆及光玉、可变。万庆等败,大奔,良玉令国能以二十骑往侦,且谕万庆降。万庆驰见,输情于国能,遂执许州叛党于汝虎以降,处其众四千人于内乡城下。士秀、应金见应忠、万庆降而惧,复来归。有刘喜才者,夜取顺义王首以献,光玉等走淅川。自是贼势少衰。
文灿遂上言:“臣兵威震慑,降者接踵。惟马光玉等尚稽天讨,可旦夕平也。”上优诏报之。文灿益自喜,而湖广诸僚吏颇以为忧。楚抚余应桂贻书文灿、言“群贼虽相继降,而张献忠必反,可先未发图之。”其书为献忠逻者所得,献忠腾牒布告曰:“余抚军欲杀我。”文灿闻之,纠应桂挠抚事,应桂疏辨,上不听。
方进忠、万庆之未降也,应桂以文灿抚剿乖方,上书极诋之,其缕陈文灿之舛尤悉。
略言:“文灿初抚刘国能,其党李万庆等诸大贼尽走泌阳、枣阳。时文灿、良玉并在德安,臣以为兵势方盛,宜乘此追剿,而文灿调良玉诸军尽赴信阳剿马进忠。臣谓进忠于诸贼中最弱,强者当急剿,弱者可徐图,文灿不听。自此机一失,贼走西而文灿东,致万庆等收合余烬,势复振,而豫、楚之患遂自文灿之愎谏贻之矣。迨贼西溃之后,遮饰上闻,妄报斩级。其自恃所长惟火炮,凡经过州县,用舁夫八百,死亡载道,未见其一试也。
且文灿办贼之策,曰“先抚后剿。'乃檄诸军会剿于茶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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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于麻城又不效。第见招抚之旗络绎于道,一遺使招贺一龙而使者被杀,再遣使招李万庆,与之通市,贼反因此大纵焚掠。天下有如是抚法乎?
其一切军需,悉取于所过有司,名曰:“借办”,致城市空虚,子遗尽绝。文灿军至麻城,民不堪淫掠,欲焚其署,始踉跄而走;及次蕲水,其兵杀乡民报捷,民家环哭,竟不敢治一兵;是以捷报日张,寇势愈炽。十三家之贼,蹂躏南阳、汝宁,如履无人之境、文灿驻宛、汝已久,调度不闻,天下有如是剿法乎?献忠在谷城招纳亡命,买马置器,人人知其叵测。文灿顾欲借之为前茅,遣官调之,非惟不应,复留解饷之官,求为湖广总兵;今已造浮桥,跨汉水矣。文灿前既夸张而叙功,后复掩匿而不报,可不谓之欺君乎?以总理之大柄,畀之颠蹶之耄犬,臣不知其可也。”
而文灿谓茶山失贼罪,实由应桂;嗣昌衔应桂尝劾其父鹤.奏逮之。应桂自辨虽力,上不纳,竟下之狱。
未几,献忠果叛,独国能、进忠、万庆三人者,帖然无异志。万庆寻亦授副总兵官。【考异】是月,刘国能从左良玉等讨许州之贼;而《史稿》书“左良玉败刘国能于许县,国能降”,此大误。国能之降在去年正月,相差一年.《史稿》所记崇祯年间事,舛误大多似此。
五月,甲子,以礼部侍郎姚明恭、张四知、兵部侍郎魏照乘俱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预机务。明恭等三人皆庸劣,四知尤甚,尝以贪污为言官所纠,四知力辨于上前,言己孤立。上意颇动,薛国观力援之,遂与明恭、照乘并人阁。
乙丑,张献忠叛于谷城,罗汝才等起应之,寻陷房县。
先是总兵张任学人卫,道谒熊文灿,言:“献忠狼子野心,终为国患。我以勤王为名,出其不意,可立缚也。”文灿性愎,恶镇巡官屡以献忠为言,屏其谋不用。
及献忠反形日露,谷城知县阮之钿忧甚,往说之曰:“将军始2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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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为甚悖、今幸得为王臣,当从军立功,垂名竹帛。且不见刘将军国能乎?朝廷手诏进官,厚赉金帛,此赤诚效也。将军若虑有他,之钿请以百口保。何嫌何疑而复怀异志!”献忠素衔之钿,遂恶言极骂之,之钿忧愤成病,题数言于壁,自誓以死。
至是献忠果约罗汝才反,劫库纵囚,毁其城。之钿仰药未绝,献忠遗使索印,坚不予,贼杀之,旋纵火焚公署,骸骨为烬。贼竟挟佥事张大经以去,遂攻房县,招汝才。
当是时,郧阳诸属邑久罹寇患,城郭为墟,独房县知县郝景春善拊循,粗可守。而汝才等四营杂处于郊,居民日惴惴,景春乃偕主簿朱邦闻,守备杨道选,修守具,辑诸营。闻献忠反谷城,与汝才有约。景春子鸣鸾,诸生也,力敌万夫,谓父曰:“吾城当贼冲,而赢卒止二百,城何以守?”乃擐甲诣汝才曰:“若不念前日盟乎?慎毋乱!”汝才佯诺,鸣鸾觉其伪,归与道选授兵登陴。而献忠所遣前锋已至,击斩其将一人。遣使缒城乞援于文灿,凡十四往,不报。
已而贼大至,献忠兵张白帜,汝才兵张赤帜、俄二帜相杂,环城力攻。贼党白贵、黑云祥策马呼曰:“以城让我,保无他也。”献忠又以张大经檄谕降,景春大骂,碎之。鸣鸾且守且战,阅五日、颇有所杀伤。贼乃负板穴城,城将崩,鸣鸾燕油灌之,又击伤献忠左足。用间人贼垒,阴识献忠所卧帐,将袭擒之。而指挥张三锡启北门揖汝才入,道选巷战死,部将张见炫被执,亦死。大经使汝才说景春降,怒不答。问库藏储蓄安在,叱曰:“库藏若有储蓄,城岂为汝陷!”贼怒,杀一典史,一守备恐之,卒不屈,与鸣鸾俱被杀,仆陈宜殉之,邦闻及其家人亦不屈死。
于是贼势大张、郧西、保康皆陷,知县王元会、杨镜死之。惠登相等五营在均州,惧见讨,相与歃血拒献忠,无何,亦叛去。
文灿闻变,惊愕无所措,急请敕楚抚方孔炤防荆门、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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郧抚王鳌永防江陵、远安,陕抚丁启睿、蜀抚邵捷春各严兵待于境上。而陕督郑崇俭主提兵合击,议不决。孔炤乃请率所部扼德安、黄州,守承天,护献陵,江汉以南专责鳌永防御。时孔炤预策献忠等必叛、阴厉士马,备战守,故贼畏孔炤,乃不敢东。阮之钿、郝景春并以死事赠尚宝少卿,杨道选等亦赠恤有差。后上召见阁臣贺逢圣,备述景春死事状,改赠太仆少卿。
张三锡寻为官军所获,磔死。
张大经陷于贼,不能死,明年,张献忠败于玛瑙山,偕贼将曹威等归于军门,士论耻之。
乙亥,逮总督孙传庭下狱。
传庭以军事急,又愤言不用;遂患耳聋。初、传庭人卫,卢象昇方战没,命代统诸镇援军。传庭以疆事决裂由计划差谬,即请召对决大计,而嗣昌及高起潜与传庭不协,从中沮之,竟不得人朝,至是闻督保定等省之命,复疏请陛见,嗣昌大惊,谓传庭且倾己,饬来役赍疏还之。传庭愤甚,耳益聋,不能听机事,遂乞休。嗣昌又劾其托疾,上大怒,下传庭狱,斥为民。下巡抚杨一俜核真伪,一俜奏言:“传庭实聋,非托疾。”并下一供狱。传廷长系待决,举朝知其冤,莫敢言。
是月,杨嗣昌以畿辅、山东失事,荐四川巡抚傅宗龙自代,许之。召宗龙为兵部尚书。
六月,已酉,抽练各镇精兵,复加征“练饷”。
时廷臣多请练边兵,枢辅杨嗣昌定议:“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兵十七万八千八百有奇;三总兵各练一万,总督练三万,以二万驻怀来,一万驻阳和,东西策应,余授镇监巡抚以下分练。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临洮五镇,兵十五万五千七百有奇;五总兵各练一万,总督练三万,以二万驻固原,一万驻延安,东西策应,余授巡抚副将以下分练。辽东、蓟镇兵二十四万有奇;五总兵各练一万,总督练五万,外自锦州,内抵居庸,东西策2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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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余授镇监巡抚以下分练。汰通州、昌平督治二侍郎,设保定一总督,合畿辅、山东、河北兵、得十五万七千有奇;四总兵各练二万,总督练三万,北自昌平、南抵河北,闻警策应,余授巡抚以下分练。又以畿辅重地,议增监司四人,以一人兼辖大名、广平、顺德,三人分驻真定、保定、河间,蓟辽总督下增监军三人。”议上,上悉报可。嗣昌所议兵凡七十三万有奇,然民流饷绌,未尝有实也。
上又采副将杨德政议:“府汰通判,设练备,秩次守备;州汰判官、县汰主簿、设练总,秩次把总;并授辖于正官,专练民兵,府千,州七百,县五百,捍乡土,不他调。”嗣昌以“势有缓急,请先行畿辅、山东、河南,山西”,从之。于是有“练饷”之议。
初,嗣昌增“剿饷”,其一年而止,后饷尽而贼未平,诏征其半。至是督饷侍郎张伯鲸请全征,上虑失信,嗣昌曰:“无伤也。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家,百亩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薛国观力赞之,乃于“剿饷”外复增“练饷”七百三十万。
言者谓:“九边自有额饷,槩予新饷,则旧者安归!边兵多虚额,今指为实数,饷尽虚糜而练数仍不足。况兵以分防,不能常聚,故有抽练之议,抽练而其余遂不问。又所谓抽练者,仍属虚文,边防愈益弱。至州县民兵益无实,徒糜厚饷。”以嗣昌主之,卒不可夺。御史卫周嗣、郝晋,相继劾“嗣昌流毒天下,民怨何极”、上不纳。
溯自神宗末增赋五百二十万,崇祯初再增百四十万,总名“辽饷”,至是复增“剿饷”“练饷”溢之,先后增赋千六百七十万,民不聊生,益起而为盗。
上尝召见参议郑三阳,问练兵措饷计,对曰:“大氐额设之兵,原有额饷,但求实练,则兵不虚冒,饷自足用,是核兵即足饷也。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何益!”上称善,然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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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編·发明》曰:明季百姓之困,至是极矣。流寇蔓延,生民涂炭,不思所以拊循安辑之,而日议增饷。往时嗣昌“十面张网”之策,增“剿饷”至二百八十万,至是有“练饷”之议,复增七百三十万,而向之“剿饷”期于二年而止者,期满而复全征。
不思寇盗之盛,由于贫民附盗,盗未平而惟议加赋,赋加而民不聊生,民不聊生而益起为盗,是加赋不惟不能平盗,而适以驱之归盗也。
至九边之饷,既有常数,不核边兵之虚糜而徒增抽练之新额,卒之练兵而兵不加精,增饷而饷不充用。且“剿饷”藉以平贼,而文灿用以资抚;“练饷”名以养兵,而边防日以益弱;国家无补疮之益,而小民被剜肉之苦。
史称自万历至此,先后增赋至千六百七十万,盗贼充斥,土田荒芜,赋从何出!而嗣昌犹谓“土田尽归有力,加赋稍抑兼并。”鸣呼,安得此亡国之言!而庄烈信之而不可夺,明祚虽欲稍延,得乎哉!
是月,畿内、山东、河南、山西旱蝗。
时灾祲四告、流寇日炽。给事中王家彦上疏言:“臣见秦、晋之间,饥民相煽,千百为群,始率自一乡一邑。若守令早为之所,何至接踵为盗,盗何遂溃裂至此!论者谓功令使然,催科急者书上考,督责严者号循良,不肖而墨者以束泾济其饕餮。一二贤明吏,束于文法,展布无由。惟稍宽文网、壹令抚绥,盗之聚者可散,散者可不复聚。又旧制捕蝗,令吏部岁九月颁勘合于有司,请实意举行。”上皆纳之。
秋,七月,壬申,左良玉击张献忠于房县之罗狭山,【考异】《明史》作“猴”,《三编·质实》“罗瑛山,一名罗猴山,在房县西八十里。”败绩。
献忠合罗汝才自房县西走,总兵官张任学遗其中军罗岱偕良23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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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追之,良玉令岱为前锋,已随其后。去房县八十里,至罗获山,军乏食,贼伏兵要害。岱与副将刘元捷鼓勇直上,伏四起,岱马足挂于藤,抽刀断之,蹶而复进,弃马步斗。贼围急,岱箙中矢数十尽发,贼多伤;矢尽被执,不屈死。良玉军后至,亦大败奔还,军符印信尽失、弃军资十余万,士卒死者万人。
事闻,良玉以轻进贬三秩,任学坐褫职。
时上已知熊文灿不可倚,犹冀复谷城之耻、且勿治,仅夺其官,仍令戴罪视事。至是闻良玉败,益大怒,遣使速文灿,下狱论死,所亲姚明恭当国,不能救也。
初,文灿受命,自广东之安庆,道出庐山,谒所善僧空隐,僧迎谓曰:“公误矣!”文灿屏人问故,僧曰:“公自度所将兵足制贼死命乎?”曰:“不能。”曰:“诸将有可属大事,当一面,不烦指麾而定者乎?”曰:“未知何如。”曰:“二者既不能当贼,上特以名使公,厚责望,一不效诛矣。”文灿却立良久曰:“抚之何如?”僧曰:“吾料公必抚。然流寇非海寇,公其慎之!”文灿乃怃然辞去。
文灿实不知兵,谓抚必可恃,杨嗣昌复从中主之。果以是败。
是月,左都御史钟炌罢,以傅永淳代之。
八月,已亥,免唐县等四十九州县去年田租之半。壬子,命杨嗣昌督师讨贼。
嗣昌既解部务,专治阁事,而罗狭山之败问至,嗣昌疏引罪,上特旨令督师。再疏辞,不允,赐尚方剑,统制诸方兵。
京营总兵官孙应元、黄得功、副将周遇吉等,大破贼马光玉等于淅川之吴村。
光玉于吴村诡乞抚,阴规渡汉江以应张献忠。淅川知县郭守邦,说降其党许可变、胡可受。可变即贼中所号改世王,可受则安世王也。可变夜至淅川城下,守邦处之东关。可受为光玉所持、约未定,会应元、得功等方率京军过南阳,虑光玉合于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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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贼势益炽,乃趋内乡掩袭其背,令遇吉等分道击可受。遇吉偕参将马文豸等力战,可受败,呼曰:“始与许可变约降者我也。今归命。”遇吉驻马受之。
应元、得功益进兵攻光玉。光玉党分营南北两山,用木石塞道,应元率文豸战其南,得功率副将林报国战其北,时熊文灿遣总兵陈洪范亦至,以所部兵遏其东。贼大溃,光玉遁走,遂不克与献忠合。
献忠既败官军于罗狭山,谋入陕,陕督郑崇俭率贺人龙、李国奇军御之兴安,献忠乃还走兴山、太平,据楚,蜀之交以屯其众。
是月,复召谢升为吏部尚书。是时庄钦邻奉召未至而罢、乃起升代之。
九月,乙卯朔,召见杨嗣昌于平台,慰劳备至。命吏部用人,户部措饷、兵部调度,俱内外协应。嗣昌曰:“君言不宿于家,臣朝受命,夕当启行。顾军资甲仗未备,敕所司遗发。”上曰:“卿能如此,朕更何忧!”
戊午,复召见,密有所谕,左右莫得闻。出御制赠行诗一章,比之周方叔、汉周亚夫,嗣昌跪诵,拜且泣。庚申,陛辞,复赐膳,令公卿祖于国门。
是月,癸未晦,嗣昌抵襄阳,即上疏为熊文灿辨曰:“廷臣以文灿不能剿贼,诬其无才;不能用兵,诬其无算。文灿特过持重耳。且流寇数十百万,不可胜诛,必抚剿兼施,方可解散。文灿任事两年,功已十成六七,独张献忠再叛,诸营动摇。今以一眚废置,并所用之人訾之,非公论也。”盖文灿之罢,初为河南巡抚高名衡所劾,及嗣昌檄召知府万年策、佥事孔贞会效用军前,名衡又劾“二人以抚愚文灿,不可用,”嗣昌以此发愤,且曲庇文灿。而文灿时已被逮,卒重罪之,不用嗣昌议也。【考异】嗣昌督师之命在八月二十七日,召对在是月初一日,再召在初四日,起行在初六2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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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以是月二十九日抵襄阳。据《三编》目中日分与《绥寇纪略》合。
是秋,彗星见参分。【考异】《绥寇纪略》作“十月”,今据《明史·天文志》,《三编》汇书于十三年彗见日中,亦云“十二年秋彗星见参分,惟明年彗见在十月丙戌。今据《明史》、《三编》书之。
冬,十月,甲申朔,督师杨嗣昌大誓三军,湖广巡抚方孔炤、总兵宫左良玉、陈洪范等毕会。
甲午,嗣昌以“左良玉有将才,请拜为平贼将军”,报可。时良玉所部多降将,嗣昌谓可倚以办贼,故请之。
丙申,钦定《保民四事全书》成,颁布天下。是月,大清兵攻宁远。
先是副总兵官金国凤守松山,大清兵攻其南门、环城发炮,台堞俱摧,城中人负扉以行,国凤以木石甃补,多方拒守,终不下.
围解,上大喜,立擢副都督佥事,为宁远团练总兵官。再论功,署都督同知,荫锦衣卫千户。松山被围在是年二月,见《明史》及《圣武记》。
至是大清兵复攻宁远,国凤愤将士炀怯,率亲丁数十人出御,鏖战移时,矢尽力竭,与二子俱死。
总督洪承畴上言:“国凤怀忠勇。前守松山,兵不满三千,乃能力保孤城,非其才力优也,以事权专,号令一,而人心肃也;迨擢任大将,兵近万人,反致陨命,非其才力短也,由营伍纷纭,号令难施,而人心不一也。乞自今设连营节制之法,战守惟总兵宫令是听,庶军心齐肃,所系于封疆甚大。”上允行之。
方松山被围,巡抚方一藻议遣兵救援,诸将莫敢应,独副将杨振请行,至中道遇伏,一军尽覆。振被执,令往松山说降,未至里许,据地南向坐,语从官李禄曰:“为我告城中人坚守,援兵即日至矣。”禄诣城下致振语,城中守益坚。振、禄皆抗节死。
流贼贺—龙等掠叶县,围沈邱,焚项城之郛,寇光山。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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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琮、刁明忠率京军逾山五十里,及其巢,射杀绯袍贼二人,斩首千七百有奇。杨嗣昌称诏颁赐。
十一月,辛巳,祀天于南郊。
是月,贼渠王国宁复来归。国宁自号兴世王,与惠登相等同叛者也。杨嗣昌受之于襄阳,处其妻于于樊城。
十二月,丙午,下兵部尚书傅宗龙于狱。
初,宗龙巡按贵州,讨定叛苗,威名大著,历蓟辽总督,罢官归。前二年冬,流寇大人四川,陷三十余州县、上拊髀而思宗龙,曰:“使宗龙抚蜀,贼安至是哉!”趣即家起宗龙代王惟章,与总兵罗尚文御却贼。是年夏,以杨嗣昌荐,召为兵部尚书。秋,八月,至京,召见。
宗龙为人伉直任气,不能从谀承意。上愤中枢失职,嗣昌以权诡得主知,宗龙朴忠,初入见,即言民穷财尽,上颇然之。顾言之不已,遂怫然曰:“卿当整理兵事尔!”既退,语嗣昌曰:“何哉?宗龙善策黔,而所言卑卑,皆他人唾余,何也?”自是所奏请多中格。
熊文灿既罢,宗龙乃言:“向者贼流突东西,嗣昌故建分剿之策。今则流突者各止其所,臣请收势险节短之效,总理止辖楚、豫,秦督兼辖四川,凤督兼辖安庆,各率所辖协剿,期十二月成功。”荐湖广巡抚方孔炤堪代文灿,上不用,用嗣昌督师。
嗣昌既至军,上章请兵食,宗龙按例予之,不尽如所请。嗣昌劾中枢不任职,宗龙亦劾“督师徒耗敞国家,不能报效,以气凌廷臣。”会蓟辽总督洪承畴请用刘肇基为团练总兵官,中官高起潜又揭肇基炀怯,宗龙不即覆。上遂怒,责以抗旨,命对状。奏上,复以戏视封疆下吏。法司拟戍边,不许,欲置之死。
是月,罗汝才纠过天星等窜伏兴、房,张献忠踞湖广、四川界,谋人蜀。
时杨嗣昌檄贺人龙扼之于秦、蜀间,大败贼于兴安,嗣昌请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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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秩赐奖,左良玉既佩将军印,志浸骄,遣使以书谢嗣昌,嗣昌不悦。至是以人龙有功,欲渐贵之以杭良玉,良玉知之,甚恨。初、献忠、汝才及惠登相等屯郧阳、兴安山间,闻嗣昌以宰相督师、大军并集,颇惧。虽时掠南漳,谷城、房、竹间,势未甚炽,诸将推锋急击,宜可灭。而嗣昌始至,即有养锐之说,诸将遂无斗志,且积骄玩。
嗣昌令刁明忠自承天赴荆门,乃自随至襄阳;嗣昌将戮之,诸将力救,仅搒百而已。监军佥事殷太白,两违军令,请于朝,斩之,其下稍稍震慑。然嗣昌虽数遣将,但遥制,未尝一督兵合击,又去贼远,而侦探时不实,朝士以为忧。
本兵傅宗龙,期十二月平贼,趣分道进兵,嗣昌不听,迁延至岁暮未一战,张琮、贺人龙之捷,亦非嗣昌功也。


纪八十五 庄烈帝崇祯九年两子至十年丁丑纪八十七 庄烈帝崇祯十三年庚辰至十四年辛巳

纪八十六 庄烈帝崇祯十一年戊寅至十二年已卯|明通鉴纪|明通鉴 - (清)夏燮著,李一平、李珽、李秉乾等校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