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继
【诗人小传】
明初诗人。 字士修,宁海人。洪武中台州训导。
夜 坐
许 继
雨歇宵影澄,天清月华素。
空山秋欲来,凉意先在户。
萧萧林樾风,泫泫幽篁露。
草虫亦何知,含凄感迟暮。
深思无与言,美人隔云路。
【赏析】
同样是个秋夜,同样是在山中,同样到了雨过月出之时,不同的是,此刻在悄坐、感受、遐思、酝酿着诗情的,不是唐人,不是宋贤,而是生年惜晚的诗人许继。《山居秋暝》这类名作,他早已烂熟于胸,定下《夜坐》的题目,自不免有一番踌躇:步趋古人乎?心有不甘;与古人争胜乎?谈何容易。但无论如何,山居既久,自信不无独到之见;积爝火之光,未尝不能与日月争明;何况人生之树常青,旧瓶亦可装新酒也。
“雨歇宵影澄”,拈出一个“澄”字,差可自慰:通常,水之清澈、静止,始谓之澄,但此处清晰不动的,却是那一带丘山的身影;不过,虽是山影,又并非与水无涉———那雨帘遮掩之下的幢幢山影,朦胧莫辨,若不是中宵雨歇,焉能获得澄清?下句“天清月华素”,说天空清朗,月光素洁,自是雨后的应有之文,算不得奇;不过,一个空阔、明净如洗的秋夜,以及同样空阔、明净如洗的“空山”,大约已在这二句里造就了吧?
湿重的秋雨收歇后,原来被它排挤到空山之外的清爽秋气,自然又向空山回流了。然而,在“空山新雨后”立即接上“天气晚来秋”,又有何新意?要能超得古人一肩,还须再想想,再分辨分辨———如此空阔的“空山”,那秋气总不能一下就填满它,就像秋水上涨黄河,也不会一下就两岸莫辨牛马吧?那填补总该有个由弱而强、由微而显的过程,即使这过程是十分短促、不易感觉的吧?好了,神来之笔!“空山秋欲来,凉意先在户。”先说明一下,“秋”这里指秋意,不是秋季,不然,本诗成了夏末之作,便不合下文的“迟暮”了。接下来,请品尝这二句中的妙味:若是秋气填满空山、空山秋意盎然之时,随他什么人都能说秋道秋;然而,在秋意欲来未来之际,却只有静静地、久久地“夜坐”的人,才能从庭户间悄然生起的微凉中,率先感到秋意的触角的试探———那是秋气在开始“填”了!如此,在看似紧紧衔接的“空山新雨后”和“天气晚来秋”之间,居然分出了一个虽然很薄、却到底是可以独立的层次———“凉意先在户”。只有随着“凉意”的慢慢增长,“秋”才能渐渐变浓。“萧萧林樾风”,樾是树荫。秋气浩浩而至了,林荫中发出了萧萧风声;“泫泫幽篁露”,篁是竹林,秋气漫天而降了,幽深的竹林里酿出了泫然流动的露珠。于是“草虫亦何知,含凄感迟暮”,露湿草丛、草中百虫似也感到了岁月的迟暮,凄然哀鸣。“深思无与言,美人隔云路”,无知的草虫尚有所感,敏感的夜坐人岂无所动?但“美人”———理想中的知音如隔云端,渺焉难求,既然无人可谈,还是坐着吧,把深深的人生悲哀,溶入浓浓的秋意里去吧。这后六句,虽无“澄”字之类的精炼之笔,亦无“空山”二句的独到感受,但毕竟将秋意、秋思一贯到底,使全诗神完气足,也算是尽职的“绿叶”了吧?
沈德潜老夫子评诗,向来有点迂气,但他看过“空山”二句后所评的“‘空山’十字,前人写秋俱未到此”(见《明诗别裁集》卷二),虽然将前人统统抹倒,很不“温柔敦厚”,但这个说法,却实在是经得起证明的。当然,找例子作比较,是没有必要的,因为这是一首清雅简淡的古诗,不该让琐琐碎碎的例证,来损伤这诗所造就的氛围。
(沈维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