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璘
【诗人小传】
(1476—1545) 字华玉,号东桥,先世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徙南京。少负才名,与同里陈沂、王韦号“金陵三俊”。后宝应朱应登继起,称为四大家。弘治九年(1496)进士,授广平知县,仕至南京刑部尚书。历官有能名。晚罢归,构息园,大治亭舍,宾客常满。璘工文,诗学唐人而不泥古,以风调胜。著有《浮湘集》、《山中集》、《凭几集》、《息园存稿》、《缓恸集》、《国宝新编》、《近言》等。
度枫木岭
顾 璘
初指山拂天,飞鸟不可度。艰苦蹑危蹬,即是我行路。百折频攀援,十步九回顾。崚嶒忽在下,衣襟带云雾。倒影犹照人,平地黯将暮。东北望故乡,江流奔倾注。长风万里来,独立难久伫。
【赏析】
这是一首纪行诗。枫木岭,在广西怀远(今广西宜山)西北。
诗歌一上来,劈面即道山之高险,其高险如人的手指上拂云天,以至飞鸟不得通过,而艰苦的行旅,正须度此才能完成。作者将“即是我行路”倒置于后,突现了行旅的艰难,由此一下子激起了读者的紧张心理。底下紧承前四句,道说“艰苦蹑危蹬”的过程。这里,作者用了“百折”、“十步”、“九回顾”等虚拟数字,概括一路坎坷颠簸之状,又以“崚嶒忽在下”二句作为收结,涵盖前此经历的种种惊险。“忽在下”三字,使前此紧张气氛陡然消失,原先那种小心翼翼的戒惧和谨慎不见了,铺展在人眼前的是一幅阔大的画面:岭头的云雾在作者两腋缭绕,衣襟当风,似沾带了飘浮的白云和山岚。在岭上,阳光还非常强烈,它在山石间的倒影,犹能照人如鉴;而在远处的平川上,则望之其色黯黯,已近黄昏。岭上和岭下,光照的悬殊,竟至如此!这二句非登岭顶者不能道得,是全诗的警句。如果说,前面数句,作者是由下往上仰观枫木岭,至此,他变换了视角,由上往下俯视。由此俯视,从一侧面,间接地伸言了山的高险,从而使平白的叙说,增加了变化,诗歌也因与单调无涉。最后四句,描写角度继续转换,由览观而专注于某一个方向。作者属意东北,是因为那儿有他的故乡,富庶繁华的苏州,他的目光,追随着奔注的江流,尽力望向更远,而浩荡长风,挟高天空寥之势,迎面吹来,又使人肌骨生寒。壮景可开人心胸,令人振起,亦可让人倍觉无助、孤单和渺小。当此地此景,作为天涯旅人的作者,感到了无助,感到了孤单和渺小,他需要回归到他熟悉的故土,有故人和旧情可以温煦地抚慰身心,而这却又不可能。思虑至此,他再不能久立山巅,逍遥自在地尽观景物,娱目悦性,几乎是必然的。本诗几乎通篇状景,最后有此一句垫起,那悠悠不尽之意,便滔滔汩汩,不能容于墨楮了。
作者少有才名,弘治年间,与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等著名诗人相交游,论诗作诗,也宗盛唐。唯其不专以摹拟为事,追求高声大腔以壮格调,而于朴实平白中寓俊逸风调,故自有独到的成就。《度枫木岭》一诗,恰恰很可以说明这一点,所以为后世选明诗者激赏,并被推为作者诗歌的代表。
(汪涌豪)
石 公 山
顾 璘
茫茫三万顷,日夜浴青葱。
骨立风云外,孤撑涛浪中。
若令当路出,应作一关雄。
朱勔真多事,荆榛满故宫。
【赏析】
《中国地名大辞典》中,“石公山”失载。按《越绝书》云:“苏阊门西高颈山东,有巨石人,古名石公。去县二十里。”可知石公山即高颈山,在苏州吴县西部的太湖边上。
“三万顷”指太湖,《越绝书》:“太湖周三万六千顷。”“茫茫”写出空间的气势,“日夜”又显示了时间的亘古和漫长。首联从大处落笔,将石公山置于时间、空间的浑浩恢宏的背景之中,是蓄势待发的写法。
次联细加刻画,就让它崭露了头角。前句仰视,后句俯观。前句借风云为布景,写石公嶙峋奇拔的外表。后句以涛浪为衬托,见石公劲崛顽强的气质。合在一起,不正是活脱脱一位饱经风霜,而又顶天立地的斗士形象么?“风云”、“涛浪”,让读者于自然界实景的意义外,联想到社会人生的动荡变迁,仍是空间与时间的凝聚综合。因而“骨立”、“孤撑”的刻绘,便使它带上了一种动感、一股奇气,实可谓形神兼备。
从“骨立”、“孤撑”的描写出发,颈联转出了作者的感想。在这里,诗人是将“石公”彻底拟人化了。他不禁想到:像这样一位表然兀立于天地间的英雄,如果遭逢于时,定能成其大用。言下之意,天下不得其所、不遂其志而惨遭埋没的奇才,是太多了!这一联想从所包含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等相关意义中,再度充实了“石公”本身的形象。而借景摅怀、托物抒慨,又扩大了诗作的内涵。
尾联宕开,笔锋转向历史上的“花石纲”。北宋崇宁、政和间,徽宗为满足一己的淫佚享乐,在汴京都城大兴土木,建造艮岳。“异花奇石,来自东南,不可名状。”(王明清《挥麈录》)时任置办使的朱勔,就是“花石纲”的始作俑者。大量的太湖石被强运到京城,用作艮岳的点缀。民怨沸腾,国力枯竭,不数年便导致了北宋的灭亡。而今安在?不过“荆棘满故宫”而已。“真多事”三字,诉出了作者的一腔愤慨,同时也冷峭地揭出了造成“石公”不得为时用的命运的历史原因。
这首五律通过正面与侧面的描写,运用拟人化的手法,将写景咏物与议论感怀有机地结合起来,首尾照应,挥洒自如。作者的感情一层层释放,作品的意旨一步步深入,很使人回味无穷。
(史良昭)